百年双十：三年困难时期的中学排球队

1966届高中　黄世咏

1960年的春天，我还是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有一次我路过厦门双十中学时正遇上学校下午放学，从学校门口涌出的学生们熙熙攘攘地占了半个路面，当时我好生羡慕这些厦门名牌中学的学生们，心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成为这个学生流中的一员。

光阴似箭，时间一晃就到了1960年的秋天，我的美好愿望终于实现了，我考上了厦门双十中学。一天早上，福建省女子排球队来厦门双十中学访问。我看到学校团结楼前的排球场热闹非凡，不知道是不是在举行友谊赛，当年双十中学男子的排球队正处于鼎盛时期，和省女子排球队有得拼。不知为何，我当时没有挤进去看热闹，可能是我们班级另有活动，但是我看到有两名省女子排球队的年轻队员，在团结楼右边那座两层的白楼前面的空地上练球，一攻一守，时而腾空，时而奔跑。

有一次在后山的体育场上体育课时，我注意到体育老师陪着一位陌生人在看我们上课。几天后我们班就有几位同学被通知去参加厦门市少年体育学校排球班的训练，原来那位陌生人是来学校挑选人才的。当时我们班被选中的同学有龙仁亮、卢昌义、林跃群等同学，我也有幸入选。到了星期六的下午，上完两节自习课后，我们几个幸运儿就一起去厦门中山公园旁边的灯光球场报到。当时参加这个排球班的同学很多，都是我们厦门双十中学同年段的学生，因为双十中学有打排球的光荣传统，所以厦门市体委就把市少体校排球班放在双十中学。

我们排球队的教练姓王，浓眉大眼国字脸，非常英俊，他身姿矫健，个头高挑，据说他是刚从华东某排球队转业到厦门来当排球教练的。王教练上课时第一件事是带我们去中山公园中心广场的跑道上，他在前我们跟后排成一长串，“一二一”地跟着他的动作做热身运动，热身后就回到灯光球场上正课。他的教学方法是边讲解动作边做示范，然后每两位学员用一个排球学习上手传球、垫球。过了一段时间学发球，大家分开两边面对面地在球场上互相发球。再过一段时间学扣球，先学习扣死球，死球就是用橡皮条吊在半空中的球。再后来就是学习实战中的网前扣球，王教练亲自为大家做二传，队员们排成一长串，一个接一个地在网前跳起扣球。

双十中学记事（何达江篆刻）

到了年底，天气渐渐转冷，打排球也渐渐变得艰苦了，垫球时手的皮肤会干裂，做上手传球时手指甲会痛。此时已是三年困难时期，大家肚子里没多少油水，排球队开始减员了，星期六来打球的人越来越少。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训练课结束，学员们可以分到一块糕饼充饥，当时叫作中级饼，市面上要凭票供应，大约是一角五分钱一个。我们每次训练课大约有3个小时，其间没人停下来喝水，那时市面上除了军用的金属小水壶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便携水瓶、塑料水瓶。

我们这个年级的教室在建设楼，由于很多同学参加了市少体校的排球班，建设楼里就有了一群排球小球迷。从建设楼朝双十食堂方向走，在和平楼前有一大块空地，那是个打排球的好地方，但是学校有规定，和平楼是高三学生的教室，必须保证安静，因此和平楼成了“皇宫禁地”，我在双十中学6年从来没踏足过一步。从建设楼朝学校大门口的方向走一小段路，下了几级石头台阶，就是一个土质的开阔地带，右边是修理课桌椅的小木工场，这里正是一个打排球的好场所。从此这里就经常有小排球迷们围成一个大圆圈在欢腾嬉闹着打排球，这道风景线到了我们升高中离开建设楼应该就消失了。

三年困难时期，任何商品都极度匮乏，食品更是如此。当时双十中学的食堂经常为高三年级的学生加餐，引起了有些学生的怨言，对此李永裕校长曾在大会上讲：高三年的同学们学习任务重，必须给予特殊照顾，其他年级的学生以后你们也会进到高三年级，到时候你们也会享受到同等的特殊照顾。有一天中午，双十中学的食堂里在卖粉条，我买了一份粉条做午餐，但是汤多粉少吃不饱。午餐结束时发现粉条在兜底卖，粉多汤少，我和同班的陈旭同学就都再买了一份粉条一口气吃下去。在满足了口腹之福过后不久，突然感到大事不好，肚子开始痛了，越痛越厉害，痛到不能走路，原来这粉条在胃里是会发胀的，幸好过了一会儿身子慢慢地缓了过来。(www.xing528.com)

有一次双十中学要举行聚餐大会，不知为何一个重要任务落在我们班的头上，我们要拉一辆板车去高崎运新鲜的海蛏子回来。班里挑选了几位个子高的同学去执行此任务，我也在其中。记得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从家里（我家住厦大）动身去学校，要翻过当时还是很高的蜂巢山。到学校集合后发现龙仁亮同学没来，我就自告奋勇说我知道仁亮家我去叫他。于是大家决定已经到的同学先拉板车走，我去叫仁亮。于是我一路小跑到大生里的仁亮家楼下，在黑暗宁静的大街上对着二楼仁亮家的窗户大叫“仁亮，仁亮”，一会儿窗户开了，仁亮探出头来。他下来后我俩就一路小跑，跑到厦禾路才追上大部队，此时我的脚踝开始隐隐作痛了。大部队走了一会儿有人建议，可以两位同学坐车上，其余同学推车，轮流休息。当轮到我坐上车时，那种舒服劲儿真是难以言状，但是过了一会儿轮到我推车，我下车时双脚一落地，两脚踝就感到针扎似的疼，车上车下简直是两个世界。就这样我忍痛坚持到了高崎，此时送海蛏子的渔船还没来，有两位同学就走海堤去集美再走回来，可怜的我只能是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那天下午我们终于胜利完成任务，把一板车的新鲜海蛏子运回学校，不知在学校的聚餐大会上李校长有没有跟大家说，现在餐桌上吃的美味海蛏子，是几位低年级的同学起早摸黑用板车从高崎拉回来的。那天我回家时又没有公交车，只得慢慢地走回厦大，两只脚踝已经是疼得麻木了。

1963年秋天，我们升至高中，双十中学排球队的翅膀初步长成可以放飞了，王教练带领我们参加了厦门市排球联赛，我领到了双十中学运动队的服装，一件白短裤和一件黄背心，虽然是旧的，但是洗得很干净，可惜我当时没去照相馆拍张照片留个纪念。此时我们球队里硕果仅存的元老级球员我现在只记得4位，先发队员中，站在4号位的主攻手是林锦生，为他做二传的是周进松站3号位，站1号位的二号攻手是方金球，为他做二传的是我站6号位。我们队打球时就是把一传接起来，二传传球到位，第三下把球成功扣到对方界内，没有任何的战术，就好像梁山好汉李逵只会三板斧。我们球队打了两三场比赛后就没声没息了，幸好双十中学的师生们不知道本校有支排球队在市灯光球场打厦门市排球联赛，如果知道的话就会有人来观战，那结果将会是大失所望。

记得王教练还带我们去厦大和厦大女子排球队打过两次友谊赛。还有一次是和厦大男子教工排球队过招，赛场在厦大的风雨球馆。那次比赛我还尽了地主之谊，做了些馒头请队友们吃，结果有队友吃了直叫“太酸了太酸了”！另外，我记得我们球队还到过海军司令部对面的中山医院和医院的排球队打过一次比赛。

在三年困难时期，厦门双十中学的校领导们眼中只有高考红旗，对校排球队从来不闻不问，排球队就像似有似无。直到有一年初冬，一件盛事才让双十中学的广大师生们知道，双十中学还有一支排球队，这件盛事就是时隔多年，福建省女子排球队再次访问厦门双十中学。当时国内经济形势稍有好转，国家号召各地的体育专业队伍要下基层辅导群众的体育运动，于是厦门双十中学就迎来了这些省里来的金凤凰。盛会那天，团结楼前的阶梯及下面水泥排球场的周边，有规则地挤满了学生观众。当时的世界排坛出现了一个魔鬼教练大松博文，他采用近乎凶狠残忍的训练方法，让日本一个纺织厂的业余女子排球队取得了世界女排锦标赛的冠军，以及后来的1964年东京奥运会女排冠军。1964年日本与苏联女排争夺奥运会金牌的比赛当天，日本东京万人空巷，盛况之空前得以想象。被称为“东洋魔女”的日本女排有一个新绝招是滚翻救球，因此福建省女子排球队的队员们就手把手地教我们滚翻救球的动作。教了一会儿由于没什么看头，观众们就强烈要求举行一场比赛，于是就由省女排教练当裁判，我们和省女子排球队开始了比赛。老天真是巧安排，几年前在此地我错过了那场排球比赛，没想到几年后我在同一个地方参加了和福建省女子排球队的比赛。

这场比赛过后几天的一个晚上，厦门市灯光球场就举行了两场正式的排球比赛，第一场是福建省女子排球队和厦门双十中学排球队的比赛，第二场是省男子排球队和厦门市男子排球队的比赛，我参加了第一场的比赛。我记得，当比赛结束时双方队员面对面排好队，举手高喊“向某某队学习”，然后队员们跑向前去在中线区互相握手，当时我们还没跑到中线区，对方球员就已经跑过中线，从排球网底下钻过来和我们握手，我一下感到专业队就是专业队，有这么热情谦虚的体育精神。

我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经常打排球，虽然是老球员了，但我发现我的一些排球基本功如上手传球、垫球、扣球根本就没过关，这不得不令我深思：我算是个体育运动素养尚好的人，为什么接受了大约两年的训练，居然连最基本的技术都没学好？分析来分析去，结论是当年王教练的教学有不够的地方。回想当年王教练在教我们基本技术时，他注重于做示范动作，没有教我们每个基本技术的关键要点，没有针对每个学员的具体情况做具体分析，指出该队员的动作对在哪里错在哪里，错的地方要如何改进。我记得有一次上扣球练习课，学员们两两相对做向地上的扣球练习，王教练看了我的扣球，说“力量不够，要再用力些”。于是我加了最大的力量，王教练还是说“力量不够，要再用力些”，此时我就使出了吃奶的力量用力甩臂扣球，结果一阵刺痛把手臂肩关节拉伤了，好多年都恢复不了。我现在知道我当时的力量不够是由于我只用肩关节甩臂的力量，而没有把腕关节、肘关节的力量都动用出来。但是，和我一起学习的周进松同学，他的排球各项基本技术可以说是十全十美，虽然他个头不高和弹跳力一般，但后来却进了厦门市男子排球队当二传手。分析来分析去，结论是进松同学有体育运动的天赋，是那种能自学成才的奇才。我曾经在学校的体育场看过他跑了一段跨栏，那过栏动作是一闪而过，干净利落，就像个专业的跨栏运动员。我还听说他曾经在厦门思明区的文艺宣传队待过，跳舞跳得极好，看来有天赋的人就会一通百通。根据我和周进松同学的例子可以得出结论：一名优秀的运动员起码要具备三个条件，第一要有爹妈给的好身材、好体质和运动天赋，第二要有好的体育教练，第三要能勤学苦练。在文化学习上也是如此，第一要有爹妈给的高智商，第二要有好老师，第三要能勤奋刻苦。

我所记得的双十中学排球队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些，因为是50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的回忆小错难免。对我来说，最美好的回忆是：星期六下午只要上两节自习课，明天不要上课了，下课铃一响我们几个球友就迫不及待地，有说有笑地出发，去厦门中山公园灯光球场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那种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的心情是我这一辈子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