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溯源,“女博士”一词古已有之。《三国志》等书中均有关于“女博士”的相关记载。博士最早为一官名,始见于战国时代。秦汉时,博士掌通古今,为决策者顾问。汉武帝独尊儒术,设立五经博士,并置博士子弟学习经术。闺中女子若喜爱读书且颇具文才,则被谑称为“女博士”,本有讥讽之意,后来却成为才女的美称。黄庭坚有诗云“相看绝叹女博士,笔砚管弦成古丘”。然而,如同很多古老的词汇在近代经历了旧瓶装新酒的置换一样,我们现在所谈论的“女博士”,更多的是一个舶来品,一个西方现代教育制度的产物。钱钟书的《围城》就叙述了这样一位女博士。与方鸿渐子虚乌有的克莱登大学博士不同,苏文纨是货真价实的里昂大学博士。虽然作者对苏文纨的附庸风雅不无刻薄,但他仍旧让苏小姐以文化精英(或伪精英)的姿态周旋于男人之间。与方鸿渐不欢而散之后,苏文纨以“希腊打猎女神”的胜利姿态再次出现。她“旗袍掺和西式,紧俏伶俐,袍上的花纹是淡红浅绿横条子间着白条子,花得像欧洲大陆上小国的国旗”,如此的“进口风尚”令“内地出口”的孙柔嘉相形见绌,顿生嫉妒。即便明知苏文纨精明算计,不过是利用自己贩运私货,赵辛楣仍然受惑于她举手投足中流露的时尚风雅,方鸿渐愤恨之余也不由得产生今昔之感。传统的内核披上西方文明的外衣,即便乔装张致似是而非,仍然具有居高临下的文化优越。
尽管《围城》后来遭到来自女性主义立场的非议,认为作者性别意识落后,对众位女性的叙述充斥着男权话语的偏见。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苏文纨这个女博士形象具有某种复杂性,她的外表摩登内里腐朽,对爱情既精明世故又执着单纯,故事的全程体验者方鸿渐在面对她的时候也难免矛盾丛生、五味杂陈。如果不仅仅聚焦于有关女性人物的描绘,跳出“男性—盲视”的分析取向,我们必须承认,那种时而嘲讽时而怜悯的笔致不仅仅是针对苏文纨、孙柔嘉等知识女性,而是弥漫于整部作品的叙事气氛,它既带有喜剧的轻逸,又带有悲剧的沉重。《围城》对女博士形象的嘲讽和贬抑与其说是作家囿于男性视角的狭隘,不如说是知识女性在那个骨子依旧的“新时代”所遭遇的困境和尴尬。这种困境和尴尬除了来自女性特殊的性别处境之外,更带有一种普遍的意味,即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乡土中国”的文化失落和精神创伤。这些家境优渥的青年虽然难以摆脱传统幽灵的游荡,但毕竟已经沁入新的价值,“海归”之后少有精神返乡的愉悦,更多的是又一次的价值剥离,他们成为故乡中的“异乡人”。苏文纨“胜利女神”的姿态不仅仅是“娜拉走后”的现实出路,也是方鸿渐等男性知识分子安之不甘,求之不得的“鸡肋式”选择。而方鸿渐在女博士面前的“败北”和艳羡,嘲讽和自怜,或多或少也源自这种自我镜像的潜意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人物之间的潜隐互喻造就了女博士形象的复杂和偶然,后来的文学创作也证实了这种偶然[88]。一类人物形象进入文字想象的领域的频率和规模,往往受制于特定时代的现实处境。在那个女学生刚刚走出家门的时代,高学历女性作为一个群体尚未浮出历史地表,“女博士”一词,也尚未获得群体性的指认,女博士只是作为一个偶然的个体形象出现在文学想象中[89]。(www.xing528.com)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女博士”是作为一种个体身份的限定词汇而出现的,它仅仅代表人物通过专业训练所获得的学位身份,通常与人物在该领域的独特贡献相联系,更多地用于凸显其为社会创造的正面价值[90](当然,将“女”加诸“博士”之前,本身也表现了对其性别身份的强调)。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高等教育的发展,女性对自身专业能力的要求逐步升温,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继续深造,高学历的女性群体逐渐生成,“女博士”一词也逐渐获得了群体性指称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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