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安电影中争议最多最大的一部电影。要而言之,其观众的阅读主要着眼于影片的意识形态、人性叙事以及时尚影响等层面。
首先,影片在意识形态上遭受的最大质疑,来自影片对汉奸形象的美化与否,继而连带出历史叙事的道德问题。针对影片对于汉奸形象的叙事处理,批评者指出:“作为观众,该片放映过程中给我们造成的视觉效果是:这种由学生组成的所谓的‘爱国行动’很幼稚、很可笑,他们像小丑一样在电影里晃来晃去,给汉奸当道具;王佳芝的悲剧并不是汉奸、日本人造成的,而是他们这个‘爱国刺杀行动’本身造成的。相信这部影片给大多数观众留下的强烈感觉和我们一样,所以才引发了《色·戒》是不是‘汉奸文艺’的声音。我们的看法是,虽然不一定要上纲上线到‘汉奸文艺’的政治高度,但是,李安在艺术与历史观的关系处理上确有失当之处。”[12]
持相反意见的人认为,质疑影片为“汉奸文艺”的做法,其实是把艺术政治化,不懂得欣赏影片的艺术价值。因为这部影片是在刻画易先生的私生活,而不是评判其作为汉奸的公生活。为此,不少好心的观众,还寻出王佳芝、易先生的历史原型,以此印证两人的一段私人恩怨。有的甚至对汉奸“易先生”的认同也到了性情迷恋的程度,并且为了捍卫自己拥抱艺术、迷恋性情的权利,而把反对的人排斥为政治狂热者或艺术低能者,等等。[13]
于是,围绕着这部电影是否为“汉奸文艺”问题的争议,标明了观众对于影片的家国伦理接受态度,正符合中国民族文化性格中的教化传统。从接受美学上看,观众对于影片的家国伦理态度,其实正说明了影片引起了观众对于汉奸形象的不同“审美期待视域”。
其次,不少观众特别是学界,更注意影片叙事中所表现的人性深度,特别是女主角由色生情,在革命的关键时刻为爱情所感动,陷入与易先生的感情中,最终放走易先生,表明李安电影在人性叙事上的深度。正如戴锦华所评论的那样,就影片“单纯”的叙事层面而言,这是一个关于“扮演”的故事,“戏梦人生”或“戏假情真”。当王佳芝栖栖惶惶、身心俱溃地吐出了:“快走,你快走”(大陆版的“走,走吧”),那一时刻,是怎样的陷落?——一个演员跌破了表演/真实间的脆弱而微妙的薄幕,落入了角色的陷阱之中?还是为表演、假面所充满的伪善的生命颓然坍塌,真实瞬间裸露;人,于不期然间遭遇了真我,体认真爱——“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不乏华语影评选取后者以为阐释路径。这一路径悄然地漂离了国族政治,移往另一处古老的驿站:人性/异化,个人/历史。背叛或迷失的时刻,便成为警醒,成为人性战胜政治的异化时刻,成为生命中“亮出你真正的身份证”的那一瞬。[14]在人性的意义上,李安电影超越了政治层面,凸显出人性的本能与合理感情。
为进一步展示王佳芝与易先生的人性,影片并无避讳两人在色情与政治交易中的性爱场景,由此引发观众的热议。其实,影片借以表现卷入政治漩涡中的两人,被政治所异化的人性变异。有研究者分析指出:“影片中向我们展示的王佳之就是这样一个真实的、身心被遗弃的、内心孤独的乱世中的女人。时事的战乱、家人的冷漠、有爱而不能爱的无奈,这些都造成了她内心的孤独。而在太太们的麻将桌上她谈笑风生坦然自若,在色诱易先生时她万种风情,这些表象之下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孤独和身不由己,暗涌着是她作为女人的对爱和自然人性的难以抗拒。应该说,王佳芝是怀着革命任务而出现在易先生面前的,但是作为个体的身心孤独和色诱的特殊性,让她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女人来接近另一个孤独的男人。而易先生,终日生活在暗杀的阴影中,敏感多疑,孤独而绝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人其实都是精神孤独的个体。于是,鱼水之欢就成了二人感受自己真实存在的最好方式,姿态各异的‘相互折腾’甚至纯生理上的‘虐爱’,既是精神的发泄,更在痛与快感中完成了二人的融合。可以说,随着色诱的深入,革命的目的逐渐远去,有着身心需求的具体的人开始显现。抛却时代背景,王佳芝和易先生只是一对孤独的色情男女,在一次一次性爱中灵魂不自觉地相互依赖。易先生是以一个被暗杀的汉奸形象出场的,但这身份只是一个外在的形象符号,影片并没有正面表现出他对革命群众凶残的血腥场面,而是更多地把他作为一个孤独的男人来刻画,这也为人性的真实展露提供更多可能。”[15]
最后,影片由于改编自现代著名作家张爱玲的小说原著,海内外许多观众乐于比较小说原著与改编后的电影文本。海外著名学者李欧梵说,“李安把张爱玲的小说《色·戒》搬上银幕,未公映已先轰动”,观看电影后,更是认为“改编后的电影比张爱玲的原著更精彩!”[16]也有学者指出,两种文本间的内涵差异,张爱玲的文本中,表达的多是人与人之间的孤独、冷酷与无爱,“而李安却根据大众的心理,赚足了票房。虽然影片中有诡秘的美人计、有血腥的暗杀,但在这一系列恐怖紧张的情节中却流淌着太多情和爱,有爱国报国不怕牺牲的赤子之情,有同学间的友情,有羞涩的恋情,还有从性至心既矛盾又真挚的男女之情,甚至还有蒙在鼓里的易太太对王佳芝的体恤之情……李安的《色·戒》完全是借尸还魂的再创造,千万别将电影和小说混为一谈”。可见,张爱玲的阅读经验,也带入了李安电影的审美接受中,构成读者的审美期待视域。总之,《色·戒》的不同阅读和争议,反映出读者不同的观影经验与方式。同时,读者的不同阅读,又从不同侧面深化了影片的内涵。
【注释】
[1][德]黑格尔《美学》(下册·第3卷),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46页。
[2]参见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89页。
[3][德]H.R.姚斯、[美]R.C.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周宁、金元浦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9页。
[4]张靓蓓:《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3~164页。
[5]张靓蓓:《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0页。(www.xing528.com)
[6]彭春华、陈麦秋:“新武侠电影的美学特征”,载《阅读与写作》2008年第5期。
[7]王海洲:“港台武侠片概论”,载《当代电影》1994年第4期。
[8]张靓蓓:《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73~174页。
[9]参见余琼:“西方/东方:《卧虎藏龙》的观众接受研究”,载卢燕、李亦中主编:《隔洋观景·好莱坞镜像纵横》,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00页。
[10]杨子整理:“最美的飞来飞去——内地导演谈李安”,载《电影文学》2003年第6期。
[11]参见余琼:“西方/东方:《卧虎藏龙》的观众接受研究”,载卢燕、李亦中主编:《隔洋观景·好莱坞镜像纵横》,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01页。
[12]刘带、刘长容:“历史评价的现代误区”,载《学习月刊》2008年第1期。
[13]刘建平:“《色·戒》撕裂了我们的历史记忆”,载《报刊荟萃》2008年第2期。
[14]戴锦华:“时尚·焦点·身份——《色·戒》的文本内外”,载《艺术评论》2007年第12期。
[15]闫翠静:“谈《色·戒》中的人性解读”,载《电影评介》2008年第4期。
[16]李欧梵:“《色·戒》:从小说到电影”,载《书城》200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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