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先生的嫡传弟子汪曾祺曾指出:“《边城》是一个温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隐伏着作者的很深的悲剧感。”的确如此,《边城》读来总有一种似迷蒙的雨、弥漫的雾一样挥赶不去的阴湿与愁苦。
首先,从《边城》的创作背景上看。小说写于20世纪30年代,那是一个动荡、混乱的时代,战争、压迫、贫穷和饥饿充斥着世界,是一个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共同统治下的黑暗天地。而在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中却看不到一丝丑陋的东西。在那美丽的小城茶峒,所有的人都热情真诚,“过渡”不需交钱,相互辞让;老船夫上城,几乎所有的人都热情招待他,卖东西的人们深恐让他吃了亏;老船夫死后,许多人自愿前来料理他的后事……小城中人人都那么纯朴,甚至如小说中写的“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知羞耻的城市中人还更可信任”。小城茶峒所有的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虽然与西方的、外面的世界比较,这里是一个几乎闭塞的环境,却有着如此的纯净与美好。沈从文先生当年是抱着对新的人生和新的世界的追求和向往,才从荒僻、闭塞、落后的湘西赶到北京的,传说他进入北京城的第一句话就是:“北京,我是来征服你的!”足见沈从文先生当时对未来的憧憬与豪情。可是,当他目睹了大城市的种种黑暗后,他想起了他遥远的故乡湘西,他把湘西人的淳朴、善良和热情跟都市上流社会的虚伪、势利和男盗女娼相对照着,他迷惑了,他失望了。于是沈从文先生“表现出受过长期压迫而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数民族在心坎里那一股沉忧隐痛”,他的精神开始慢慢地回归了,回归到以前那个荒僻、闭塞、落后的湘西小城茶峒,因为那里有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同时也是大城市人普遍缺少的东西——人性美。而当沈从文先生想重新找回那丢失的东西时,他却发现心中淳美的故乡湘西已经是物是人非,那种美好正在不可遏止地缓缓消失,他忧郁着不知所措,这种愤懑与战栗的感情交织下产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边城”再美,已是“过去”,不由得让人尽感“悲凉”。汪曾祺先生就曾评价说:“《边城》是一个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
其次,从作品本身分析,或许是因为小说并没有给读者一个喜剧的、相对完美的结局,读来总免不了会将个人的忧伤洒在那边城山下清澈的小溪中。沈从文先生曾说,“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故事中充满五月的斜风细雨,以及那点六月中夏雨欲来时闷人的热,和闷热中的寂寞”。在整个故事中,一切都很和谐,但是翠翠母亲的爱情是个不和谐的因素,似乎在昭示着女儿的爱情也不会完美,故事中翠翠的爱情也成了一个未知的哀伤的结局。但这并不阻碍《边城》如一首具有抒情意境的诗,缓缓而流,那美妙的文字,将所讴歌的“爱”和“美”上升到了人性的高度,与读者的心灵产生哀痛和共鸣。如果说天保意外淹死之前还让人沉醉于诗的美好意境之中,那么之后读者便会被那种叫作“悲凉”的东西慢慢浸染了。至此,翠翠与傩送的爱情笼罩了一层阴影,暗示着二人将最终逃离不了爱情的悲剧。因为天保是托人向翠翠求婚未果、心灰意冷之下出走才意外身亡的。这样,故事已充满了任何人都说不清又抹不去的隔膜。傩送对老船夫冷淡了,那种欲说还休、纠缠不清的感觉凝结成这一句让人深思的苦语:“老的(指老船夫)为人弯弯曲曲,不利索,大老是他弄死的。”这件事就成了一个死结,似乎谁也解不开,就像无论是谁也成就不了翠翠甜蜜的爱情一样。尽管大老的死是一个偶然,但由此引发了一件件的痛楚:翠翠与傩送的别离,老船夫在雷雨之夜的郁结而死。老船夫的死,仿佛将使整个茶峒山城失去一种传统的灵魂。与老船夫死的同时,那座矗立在溪边已久的、象征着茶峒风水的白塔也坍塌了,古老的渡船也被雨水冲走了,似乎是一种古老的历史终结了。已故的老人带走了历史,带走了一种美好的情结,而余下的人们,却依旧生活在一种不完美的生活状态里。(www.xing528.com)
翠翠与傩送的爱情结局不得而知,同时所有的人、事也都陷入了一种碌碌而荒凉的状态。除了只能如此面对现实,人们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在现实的安排下,对命运不可更改的悲哀作声叹息罢了。“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渡口,溪水依然在流,青山依旧苍翠如烟,边城的诗意在最终走向了幻灭,提炼出来的只是悲凉的情怀和不可言状的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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