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戏剧工作者,我爱读“静止的戏剧”——绘画。有的美术佳作,即令只看到一次,就会在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王式廓的油画《血衣》[1],正是这样一幅杰出的作品。
《血衣》——深刻地反映了民主革命时期,我国北方农村发生的惊心动魄的生死斗争,热情地歌颂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领导土改运动的历史功绩,生动地描绘了农民群众向地主阶级猛烈进攻的战斗姿态,强烈地显示出亿万觉醒了的奴隶不可阻挡地向解放路上迅跑的钢铁意志。《血衣》,以暴风骤雨般的力量,震撼着观者的心灵。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幅扣人心弦的情景:
铅灰的天空下,聚集着愤怒的人群;逶迤的群山,注视着地主庄园门前的激烈斗争;凄厉的寒风,伴和着一个妇女的血泪控诉……在画面中心的石阶上,那个身穿黑衣的青年妇女,迎着呼号的北风,双手展示一件染有斑斑血迹的男式白上衣,由于极度悲愤,她的身体向后扭转,头部侧向一边,整个形体姿态极其生动地表达出悲愤欲绝的痛苦和不共戴天的仇恨。在她的面前,跪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他抱住了母亲的双腿,瘦削的脸转向左方,用恐惧、憎恨的目光,注视着站在石阶下的身穿黑长袍、矮胖、秃顶、面部肌肉下垂的地主。在地主庄园门口,主席台上,坐着身背武装带的土改工作队队长、全神贯注埋头疾书的记录员,还有站立着主持斗争会的贫农团主席,他们都在凝神倾听受害者的控诉。广场上,人山人海。我们看到被共同的命运深深激动了的农民;满脸皱纹、头发蓬乱、双目失明的孤苦老妇人,她那伸向空中的颤抖的手,扑向仇人的动势,仿佛要索回自己失去的亲人;蹲在地上的憨厚的老农,用粗大的手展开了吃人的契约字据;被殴打致残的青年,激愤地捏紧了拳头,他的母亲费力地弯下腰去扶着自己心爱的儿子;还有手持拐棍、咬紧嘴唇、眯缝双眼的白发老人,想冲上前去的中年人,手持红缨枪的贫农积极分子……在受害者失声悲泣的一刹那,所有的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胸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用剑一样的目光刺向那个胆颤心惊的地主。
这真是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扬眉吐气的斗争。整个的画面,和谐统一,性格刻画生动,内心世界丰富,感情浓烈,气氛紧张,充满了革命激情,令人热血沸腾。
《血衣》在思想艺术上达到这样高的成就,绝非偶然。作者在长期的革命斗争实践中,和作品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急他们所急,想他们所想,爱他们所爱,恨他们所恨。作者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去,显然是这幅作品成功的关键。如果没有这种立场观点上的根本变化,如果没有扎扎实实的生活基础,《血衣》的诞生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我们知道,为了修改完成油画《血衣》,画家不顾年迈病重,深入农村,收集素材,提炼主题,做了大量去芜存菁、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工作,终于对生活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作品中更准确地揭示了土改斗争的正义性。画家为《血衣》耗尽了心血。临终那一天,他还在为青年伤残者这一形象画头像,终因劳累过度,倒在画架前死去。王式廓——这个热爱生命的艺术家,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停止呼吸的。王式廓所走过的艺术创造道路,对我们来讲,该有多大的启发啊!(www.xing528.com)
《血衣》表现的是重大题材,是一幅戏剧性很强的美术作品。大手笔,大场面,气势相当不凡。如果以一部四幕剧作比,它是全剧的顶点,很像是第三幕的一个场面,高潮所在。在这个场面里,出现了众多的人物,作者在表现人山人海的斗争会时,“极塞实处愈见虚灵”,着力刻画十多个主要人物形象。虚实、隐显、疏密的艺术处理颇具匠心。画面上出现的典型人物,紧紧扣住“血衣”这一中心情节,互相照应,相得益彰。个个有血有肉,心理描绘细腻,性格特征鲜明,可以想象出各人的一本苦难的历史。这种塑造群像的高超能力,真叫人钦佩。
有人说,绘画是静止的戏剧,戏剧是活动的绘画。这种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它既说明了两者的同,也点清了两者的异。确实,除了语言这个因素之外,戏剧和美术一样,都采用造型手段表现生活,都要研究空间处理。区别在于:美术选取的是一刹那,戏剧则需要连续不断地变换造型画面。读《血衣》,很自然联想到我们戏剧舞台。《血衣》表现的群众斗争场面多么深刻动人,多么富有表现力啊!可是,在我们的舞台上,却经常出现一些令人皱眉头的群众场面。有些反映如火如茶革命斗争的戏剧,革命群众被处理成碌碌无为的活道具,消极旁观的局外人;沸腾的生活则被歪曲成苍白暗淡,死板单调;或者走向另一极端,盲目追求生动性,陷入自然主义泥坑,台上死吵活喊,杂乱无章,结果喧宾夺主,掩盖和抢夺了主要人物的戏。必须指出“,四人帮”鼓吹的那一套舞台经更是危害甚烈,他们宣扬的“舞台画面规整化”“舞台动作规范化”等谬论,不讲主题,不讲人物,不讲规定情境,追求所谓整齐划一,让一群没有个性、没有思想的群众围着他们的“英雄”转,生活气息尽被窒息,真情实感悉遭扼杀。这一套舞台经,正是他们反动的唯心史观在舞台艺术领域中的表现。在旧时代,人民群众被剥夺了政治权利,发号施令的是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肃立两侧的“龙套”,正是这种阶级关系在舞台艺术中的反映。新的人民革命的时代,要求舞台上出现叱咤风云的倔强的无产者。表现人民群众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是我们的光荣职责。写到这里,不禁想起了一个经典性的例子。1927年,十月革命十周年前夕,苏联舞台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莫斯科艺术剧院上演了伊凡诺夫的《铁甲列车》。这是一出表现西伯利亚游击队员为苏维埃政权奋不顾身斗争的戏剧。剧中“钟楼”一场屋顶上的群众场面,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亲自排演的。这场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当时的《真理报》等报刊称赞这个群众场面“无疑是最动人的场面之一”,“将作为一种动人的革命场面的优美典范在记忆中永久存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本人也欣喜地称赞《铁甲列车》是莫斯科艺术剧院前所未有的最好的一次演出。这次演出是意义重大的,通过排演《铁甲列车》,剧院进一步理解了阶级、政党、领袖和群众的关系。剧院满怀热情地塑造了为革命浴血奋战的人民群众的英雄形象。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舞台上也曾出现过充满革命激情的群众场面。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歌剧《洪湖赤卫队》、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中的若干群众场面,至今还留在人们记忆之中。观《血衣》,看到一系列栩栩如生、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翻身农民群众形象,再一次使我们领悟到:在我们戏剧舞台上,如何深刻、生动、准确地反映群众斗争场面,这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处理上的方法问题,首先是一个积极反映时代的精神问题,这就是《血衣》给予我们的重要启示。
愿戏剧舞台上多多出现《血衣》式的震撼人们灵魂的画幅吧!
(原载《戏剧艺术》197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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