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比例课税的正当性及其例外

税收如何负担方为正义？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就有必要对较为常见的三种课税方式——人头税、比例税和累进税——的正当性作一比较。所谓人头税即是按人头平均课税。在人头税中，每个人都负担相同数额的税收；所谓比例税即是对一定的可税基数按固定的比例课税。在比例税中，可税基数大的人多负担税收，可税基数小的人少负担税收，相同可税基数的人负担相同的税收；所谓累进税即是不同的可税基数适用不同税率，且税率随可税基数的增加而不断提高的课税方式。在累进税中，可税基数越大税率就越高，所负的税收就越重，可税基数越小税率就越低，所负的税收就越轻。

以上三种课税方式，到底哪一种更符合公平？从表面上看，人头税向每个人课征等额的税收似乎最为平等，但它恰恰是最为不公平的。一方面，等额课征的税收对有利者而言可谓是九牛一毛，而对不利者而言则可能会占据财富的绝大多数份额，甚至应负的税额都有可能会超过他所占有的财富，这显然是不公平的；另一方面，对那些在温饱线上下浮动的不利者课税，无异是对他们的生存之资的进一步剥夺，没有任何人道性可言；还有就是，任何平均化的税收负担，都带有某种程度的累退性，会进一步加剧贫富分化，使有利者更有利不利者更不利。人头税的不公正性如此明显，以至于根本无法通过人们的道德情感的检验。

相较于人头税，比例税则显得更为公平。在比例税中，有利者因拥有比不利者更大的可税基数，而比不利者负担了更多的税收，但有利者所获得的社会福利并不比不利者多，这就相当于有利者对不利者进行了某种程度的援助。这样说来，课征相同比例税收会更有利于不利者，带有一定的道德性。但问题是，让有利者负担更多的税收是否正当呢？能否被有利者接受？答案仍然是肯定的。有利者出于自利的动机当然会反对不利于他们的比例税，但一旦在公共的场合发表意见，就必须提供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人头税是损人利己的，完全缺乏道德性，因而，根本无法在公开的场合支持这种课税方式。最好的方式无非是，找到一种既没有人头税那样的道德瑕疵，又能比按比例课税负担更少税额的课税方案。不过，这种课税方案似乎是不存在的。在没有更好的方法替代按比例课税的情况下，有利者就没有更好的理由来反对比例税，他们只得硬着头皮，接受这种至少在形式上看是公平合理的比例税。

相较于比例税，累进税要想获得有利者的支持恐怕困难重重。在公开辩论的场合，有利者可能会说：

按比例课税已经让我们负担了比不利者更多的税收，我们虽然有帮助不利者的道德义务，但这种帮助不应该是无限的，既然按比例课税足以使不利者受惠，那么让我们负担更多税收的道德正当性又何在呢？

面对这一有力的质疑，像罗尔斯那样再次诉诸道德上的论证是软绵无力的。因为比例税中已经暗含了人与人之间的道德援助的义务，既然有利者已经同意按比例纳税，他们就不在道德上处于劣势，面对不利者咄咄逼人的道德要求，有利者作了如下回击：

我们已经负担了最基本的道德义务，我们所获得的财富都是我们自己通过辛勤劳动所得，我们拥有它们是我们的权利，你们不能以道德的名义来剥夺我们本应享有的权利。(www.xing528.com)

在放弃了道德立场之后，不利者提出了如下反驳：

尊贵的先生请注意，即便是按照相同的比例课税，对我们而言仍然是不公的。因为每减少一个比例的财货，给你们富人所带来的效用损失与给我们穷人带来的效用损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对一个月入万金的人课取一千元的税款，他可能毫无感觉。但是，对我们这些月入不足千元的人课收一百元的税金，可要了我们的老命呢。那可是我们的生存之资啊，我们把它看得比月亮还大。我们还想提醒在座的诸位先生，虽然你们的消费远大于我们，但是我们与你们在柴米油盐的日常消费上却相差无几，要知道在这些消费上我们和你们负担的税额（如增值税等）是相同的。前面我们已经讲了，一旦负担了相同的税额就意味着我们会比你们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这是绝对不公的，这种不公应以某种形式的累进税来纠正。

不利者的这种诉诸理性的回击完全是正当的，有利者没有更好的理由来反对不利者的质疑。他们同意对那些必要的生活之资予以免税（这种方案同样也有利于有利者），并同意在特定税种上开征累进税，但是，他们的妥协并不是无条件的，妥协的条件就是：

我们承认按比例课税，不利者的效用损失总体上会大于我们，但是当财富达到一定量的时候，每增加一个税收，给人们造成的损失就可以忽略不计。若一个人有一百个面包拿掉一个，不见得会比拥有一千个面包而拿掉十个的人效用损失更大，因此，累进税只不过是对比例税的一种矫正。即便要课征累进税，也不宜过于宽泛，只能限定在所得税等少数税种上，而且累进率也要有个上限，累进的幅度也不宜过大。

有利者提出的这个方案亦是合情合理的，不利者也没有更好的理由予以回击，这样经充分论辩后，双方就在有条件的按比例课税的方案上达成了合意，这个条件就是，对必要的生存之资予以免税，并将累进税设定在特定税种之上，对累进的幅度和上限予以限定。[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