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文言典籍没有标点,一篇文章,字字相连,一写到底。初学自然会感到断句困难,所以从汉代经师起有所谓章句之学。用现代的标点符号标点文言典籍,比只分章断句要难得多,比如一个不知名的人名,姓名的第三个字并入下文也通,划人名号就要大费斟酌;引文,前有“曰”“云”等字样,加引号上半不难,到何处为止常常没有标志,加引号下半就难了。还有,文言简约,同样的语句篇章,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理解,因而标点会彼此不同。不同,有的关系不大,就是说,意思或语句的语法关系不受影响,如王安石《伤仲永》里“予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这节话,可以这样断句:
a.予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
也可以这样断句:
b.予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
两种断句法不同而意思无别。不过有时候不是这样,而是因标点不同而意思有别,这就产生选取的问题。因标点不同而需要选取,情况和办法也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情况是两种点法都说得过去,难定哪一种是作者的原意。例如:
(1)寓逆旅主人,日再食(sì),无鲜肥滋味之享。
(宋濂《送东阳马生序》)
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
(同上)
(2)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
(《左传》庄公十年)
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
(同上)
(3)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论语·八佾》)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同上)
例(1),两种断句法字面意思虽然有别,可是所反映的事实还是一样。例(2),两种断句法意思差得很多:前一种,“下视”是眼睛向下看,“登轼”是从车上再向上而登轼;后一种,“下”是下车,然后“视”,“登”是由地面上车,然后扶“轼”而“望”。动作这样不同,究竟哪种解释对,不久前有不少争论,结果是谁也说不服谁。各不相下,只好承认两种解释都通。例(3),两种点法只是一个句号和一个问号之差,可是关系很大:用句号,意思就成为,到太庙这种圣地,自己应该谦逊,承认无知,所以每事问是合礼的;用问号,意思就成为,像太庙这种圣地,本应一切事物都合古礼,可是偏偏不合古礼,所以每事问(以表示指责),这能算作合礼吗?两种解释究竟哪种对呢?我们无法知道当时太庙礼器的情况,孔子的话又太简略,所以只好承认有两种可能了。
像以上这种情况,讲读时遇见,最好是“多闻阙疑”,承认说得通的讲法不只一种。
第二种情况是两种点法,从表面看都说得过去,可是仔细捉摸,其中一种比另一种圆通。例如:
(4)歌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苏轼《喜雨亭记》)
歌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同“否”)。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同上)
(5)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www.xing528.com)
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
(同上)
(6)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论语·乡党》)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同上)
例(4),“歌曰”之下协韵是明显的,少数地方怎样协,有不同的看法。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十六说“有”与“子”协,是用古音,那就成为前一种点法。问题是全歌用当时音,为什么独有此一处用古音?所以,与其这样绕弯子解说,不如从后一种点法。例(5),说的话到哪里为止,也曾成为问题。一般以为到“官盛则近谀”;但也有人认为“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是作者评论的话,所“曰”应该到“道相似也”为止。斟酌文意,应该承认前一种点法好,因为:一、“位卑则足羞”不是本篇中作者的思想;二、带有慨叹感情的评论的话,“呜呼”总是用在开头而不是用在中间。例(6),显然也是前一种(通行的)点法好,因为:一、儒家讲尊卑,别亲疏,都是集中于“人”道,不问马正是体现这种思想;二、如果是第二种意思,照古汉语习惯,也不应该说得这样没头没脑,生硬别扭。
像以上这种情况,辨明是非并不难,我们应该选取合情理的一种而放弃另一种。
第三种情况是两种点法有对有错。例如:
(7)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论语·子罕》)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同上)
(8)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
(归有光《项脊轩志》)
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
(同上)
(9)问今世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
问今世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
(同上)
例(7),“夫”字属上或属下,从意义方面考虑关系不大,但比较之后,总得承认通行的断句法(前一种)是错的。理由之一是,古人释诗之词,多以“夫”字属句末,如《左传》成公八年“……求善也夫”,同书襄公二十四年“有德也夫……有令名也夫”(详见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三,例五十六)。理由之二是,“夫”字一般用在议论的开头,不用在感叹句的开头。例(8),前一种是通行的点法,“墙”字属上有问题,一、“门”字和“墙”字的关系不清楚,并列关系?文言很少这样说,偏正关系?小门的墙,意思不清楚;二、照文言习惯,“往往而是”头上总要有个名词或名词性的什么;三、归有光的文格是尽量求简洁的,“小门墙”前面已经有“多置”,后面不当用意思重复的“往往而是”;四、照后一种点法,因为小门设置多了,所以墙也到处都有,文从意顺:所以可以断定,第二种点法是对的。例(9),有人主张用第二种点法,这样一来,“所闻”就要解释为听话的人们,也就是用“所闻”代替“闻者”,这是说不通的,因为文言没有这种“能”“所”混淆的表意法,陶渊明也绝不会这样误用。
像以上这种情况,讲读时遇见,也要辨明是非,选取一种而舍弃另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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