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文是个举要的名字,因为敦煌发现的白话文献,还有讲经文、押座文、赋、诗、词等,严格说,内容不神奇就不能称为“变”。这里从俗,称这些文献都是变文,或主要是变文。变文沿袭佛教经典的传统,有讲有唱。唱词用诗的形式,大多是七个字一句。讲词,文白的程度不一致,有的不只很文,而且大段用对偶,前面第11.1.2节曾举例。很文,就有应否算作白话的问题,这在前面第14.1.2节例(12)部分也曾谈到。不过变文究竟是讲给一般人听的,用语不能不走白话的路,就是说,至少基本格局不能不是白话的。事实上,有些变文确是相当通俗的,如:
(1)汉高皇帝大殿而坐,招其张良附近殿前。张良蒙诏,趋至殿前。汉王曰:“前月廿五日夜,王陵领骑将灌婴,斫破项羽营乱,并无消息。拟差一人入楚,送其战书,甚人堪往送书?”张良奏曰:“卢绾堪往送书。”皇帝问曰:“卢绾有何伎艺?”张良曰:“其人问一答十,问十答百,问百答千,心如悬河,问无不答。”皇帝闻奏,便诏卢绾,送其战书。卢绾奏曰:“前后送书,万无一回,愿其陛下,造其战书,臣当敢送。”皇帝造战书已了,封在匣中,分付卢绾。卢绾辞王已讫,走出军门,秣马攀鞍,不经旬日,须到楚家界首。游奕探着,奏上霸王。霸王闻奏,诏至帐前。卢绾得对,拜舞礼讫,霸王便问:“汉主来时万福?”答曰:“臣主来时万福。”
(《敦煌变文集》卷一《汉将王陵变》)
(2)昔有目连慈母,号曰青提夫人,住在西方,家中甚富,钱物无数,牛马成群,在世悭贪,多饶杀害。自从夫主亡后,而乃霜居。唯有一儿,小名罗卜。慈母虽然不善,儿子非常道心,拯恤孤贫,敬重三宝,行檀布施,日设僧斋,转读大乘,不离昼夜。偶自一日,欲往经营,先至堂前,白于慈母:“儿拟外州,经营求财,侍奉尊亲。家中所有钱财,今拟分为三分:一分儿今将去,一分侍奉尊亲,一分留在家中,将施贫乏之者。”娘闻此语,深惬本情,许往外州,经营求剂。
(同上书卷六《目连缘起》)
这样,依照从众的原则,我们不能不把变文看作白话作品。变文原件,绝大部分在英法两国,王重民、向达等编《敦煌变文集》八卷(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收录不少,可以参考。
变文在唐朝是全盛时期,后来虽然渐渐衰落,可是它的讲唱交替的形式却对后代的俗文学有重大影响,几乎可以说,俗文学的各种体裁都是它的变种。这里先介绍一种和它关系最密切的,是“宝卷”。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有专章介绍宝卷,他认为,唐代变文、宋代说经和稍后的宝卷是一个系统的三种形式,所以宝卷是变文的嫡派子孙。今所见最早的宝卷是宋元之际的抄本《销释真空宝卷》。明清两代宝卷传本不少,内容可分为佛教的和非佛教的两大类,如《香山宝卷》《刘香女宝卷》等就是宣扬佛教的最有力的作品。宝卷都用白话写,有讲有唱,下面举《目连救母出离地狱升天宝卷》的一个段落为例。
(3)尊者驾云,直至灵山,拜告如来。尊者言曰:“弟子往诸地狱中,尽皆游遍,无有我母。见一铁城,墙高万丈,黑壁千层,铁网交加,盖覆其上。高叫数声,无人答应。弟子无能见母,哀告世尊。”佛说:“你母在世,造下无边大罪,死堕阿鼻狱中。”尊者听说,心中烦恼,放声大哭。
母堕长劫阿鼻狱,
何年得出铁围城?
玉兔金鸡疾似梭,堪叹光阴有几何!四大幻身非永久,莫把家缘苦恋磨。忽然死堕阿鼻苦,甚劫何年出网罗?若要脱离三涂苦,虔心闻早念弥陀。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有几多?堆金积玉,富贵如何?钱过北斗,难买阎罗,不如修福向善念弥陀。(www.xing528.com)
一生若作恶,身死堕阿鼻。
一生修善果,便得上天梯。
世尊言曰:“徒弟,你休烦恼,汝听吾言。此狱有门,长劫不开。汝今披我袈裟,持我钵盂锡杖,前去地狱门前,振锡三声,狱门自开,关锁脱落。一切受苦众生听我锡杖之声,皆得片时停息。”尊者听说,心中大喜。
饶你雪山高万丈,
太阳一照永无踪。
世尊说与目连听,汝今不必苦伤心。赐汝袈裟并锡杖,幽冥界内显神通。目连闻说心欢喜,拜谢慈悲佛世尊。救度我母生天界,弟子永世不忘恩。投佛救母,有大功能,振锡杖便飞腾。恩沾九有,狱破千层。业风停止,剑树摧崩,阿鼻息苦,普放净光明。
手持金锡杖,身着锦袈裟。
冤亲同接引,高登九品华。
(引自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第十一章)
夸张,繁复,绘影绘声,多不合实际,都是变文的旧传统。近年来有些人注意这类通俗作品,有的人并且多方搜集,编为目录。但究竟爱读的人不多,所以没有辑本或选本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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