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派有大小,或说有层次,大的或层次高的,牵涉的面广,反之,牵涉的面狭。比如唐朝早期,李善为《文选》作注,创立了文选学,以后有不少人写诗文,顺着《文选》的路子,与韩柳古文家南辕北辙,于是成为古文和选派的对立,这牵涉的面很广,所以流派应该算大的。还有次一等的,如同是反对明朝前后七子的复古,公安派和竟陵派有分别,同是古文家,桐城派和阳湖派有分别,这牵涉的面比较小,流派应该算次一等的。还有范围更小的,如王士禛宣扬神韵说,袁枚宣扬性灵说,这是只限于诗的流派;朱彝尊编《词综》,创立浙派,张惠言编《词选》,创立常州派,这是只限于词的流派。此外,还有介于成派不成派之间的,如建安七子、初唐四杰、大历十才子之类,都是出于后代论述诗文的人的总而言之,如果可以算作流派,也只是准流派,因为这些人的作品,由表达方面看,异点也许相当多,如王勃和陈子昂就是这样。
上面说,风格的不同未必形成流派。早期就是这样,如战国时期,诸子的文章各具特色,可是只有思想方面的流派,没有表达方面的流派。流派来自用意怎样写,有时更着重怎样学,所以与风格相比,是后起的。如果“建安七子”可以算,那也只能说,到汉魏之际才有所谓流派。但是这个称号来自曹丕《典论·论文》,说“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接着总括说:“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谁也不服谁,似乎就不能说是形成流派。与其说是流派,不如说是有共同的时代风格。名实相副的流派是南朝齐梁时期沈约、谢朓、王融等的“永明体”,诗文特点主要是讲究声律,其次是辞藻秾丽。永明体影响很大,近的有南北朝晚年,庾肩吾、徐陵、庾信等的“宫体”和“徐庾体”,远的有初唐虞世南、李百药、上官仪等的“上官体”,特点都是用华丽的辞藻歌颂宫闱生活,此外还有初唐以后的格律诗。由唐朝中叶起,中国文学史上最大的流派出现了,那是古文和选派的对立。古文用朴奥的散体写,选派用辞藻华丽兼对偶的骈体写,各有所好,各行其是。这情况由唐宋一直延续到清朝,前面第6.2节曾谈到,不重复。唐宋以后,比较重要的流派都与古文有关,多数站在赞助的一边,很少数站在不赞助的一边。先说赞助的,成就很小而喊得最响的是明朝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首的“前七子”和以李攀龙、王世贞为首的“后七子”,他们机械地学秦汉,写的都是假古董,既不通畅,又不自然。反这股歪风的是王慎中、唐顺之、归有光等的“唐宋派”,他们标榜学欧曾,行文比较平易自然,就大系统说仍旧是古文。到清朝,古文的重要流派是以方苞、姚鼐为首的“桐城派”和以恽敬、张惠言为首的“阳湖派”。桐城派还是走唐宋的路,行文求简洁典雅,可是多在作法方面下功夫,讲“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的义法,框框多,难免失于拘谨。对桐城派说,阳湖派是修正主义者,既要唐宋,也不舍五经诸子,所以路子宽了,作品显得自然一些。再说不赞助的。其中之一是宋初杨亿、钱惟演、刘筠等的“西昆体”,不论是诗还是文,总是堆砌大量的华丽词语和典故,使人读了感到费解。再有是明朝晚期以袁宗道、袁宏道为首的“公安派”和以钟惺、谭元春为首的“竟陵派”。公安派大声疾呼反对复古,写文章求清新自然,直写胸臆。这当然是好的,可是当时人看,未免失之俚俗,所以竟陵派想来修正,办法是用意求幽深冷峭,变平易为险阻,结果是违反了辞达的原则,既别扭,又难懂。此外,如果可以算上近人,梁启超的“新文体”也值得注意,他用演说的格调写文章,通俗流畅,气盛情深,结果成为走向白话的文言。(www.xing528.com)
流派有不少是限于韵文方面的。这可以早到战国的“骚体”,《史记·屈原列传》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可见司马迁是把他们看作流派的。以后,诗的流派以唐代为最盛,如孟浩然、王维等是“山水诗派”,高适、岑参等是“边塞诗派”。这是小的,因为影响不大。影响大的是元稹、白居易的“元和体”,用平易的文字写时事,反映民生疾苦,当时很多人喜欢读,学的人各朝代都有。此后,一个大的流派是宋朝黄庭坚、陈师道等的“江西诗派”,作诗用字求新奇险僻,大量用典,弊病很多,可是后代有不少人学他们。到清朝,诗的理论有大的分歧,王士禛倡“神韵说”,沈德潜倡“格调说”,袁枚倡“性灵说”,主张不同,也都有人附和,似乎也可以算作流派。词的大流派是“婉约派”和“豪放派”,前者势力比后者大得多。到清朝,词还产生了小流派:朱彝尊编《词综》,推重南宋的文人词,作词求工巧雅丽,成为“浙派”;张惠言编《词选》,推重北宋的词人词,作词主张意内言外,成为“常州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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