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的解读要依据文言文的习性,文言文的习性是什么?张中行先生这样认为:文言文有自己的特点,不只内容精粹,组织有条理,而且语言有腔调。就文言能够定形、成为标本说,语言的腔调很重要,后代所谓“文必秦汉”,揣摩追求的主要是这个。什么是腔调?比较难讲,大致说,不同句式的适当配合有关系,声音的适当变化有关系,甚至用适当的虚词(主要是表语气的虚词),使意思贯串起来也有重要的关系。[1]正因为文言文的这种语言“腔调”导致解读难度增加,它需要读者透过“看不懂”“难以理解”的文言词句来读懂文本,而恰恰文本的精髓又都藏在这种“腔调”之中。
《爱莲说》因为其篇幅短小,表述浅显,内容有深意而深受读者喜爱。文章对“莲花”与“君子”的赞美都深深烙在读者的脑海里,更以“出淤泥而不染”等经典名句流传至今。但很少有人追问,这篇文章究竟是怎样表达“文意”的呢?
1.“转折”“委婉”显“文意”
“文以意为主”,这是我国古代文章写作中的优良传统。柳宗元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所说:“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2]宋金时代的王若虚认为“文章以意为之主,字语为之役”。[3]《爱莲说》也不例外,所以就有了“莲”与“菊花”“牡丹”的比较。作者是怎么表现文章的“意”的呢?
短短110多字的文章,作者为了显“意”费尽心力。开头“逆起”。文言文的开头常有“直起”“突起”“逆起”“原起”“喻起”等。本文采用了“逆起”的方式。“逆起”是指从相反的意思说起,起笔不平,出人意料,前后形成鲜明的对照,颇有感染力。所以,“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后作者显“意”:“予独爱莲。”四个字,清清楚楚,有“我只爱莲”和“只有我一个人(我独自)爱莲”的双重意思。
光赞美“莲”还不行,关键是“以莲喻人”。这样的“意”又如何“显”呢?接下来关键的一句话出现了,也是文言文词语的“腔调”:用词委婉、隐晦。(古人写文章有很多顾忌。因此,常常不把所要说的话直接说出来,而采用一种委婉曲折的说法,拐弯抹角地表达出来。)“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似乎都在写“莲”的外部特征及品质,但细细琢磨,却另有深意。即“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生长环境;“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体态;“香远益清”——香气;“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观者的感觉。
其中,“亭亭净植”一句存在争议:其一,孙绍振先生认为是为了回避重复用词,用了一个“植”;其二,是作者误笔,与“中通外直”有重复;其三,“净”为“纯净”之意,“亭亭净植”是对“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的总结。
我们知道,“亭亭”一为“高耸直立的样子”,一为“美好的样子”。古义多指耸立,高貌。如汉曹丕《杂诗》:“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南朝孔稚珪《北山移文》:“若其亭亭玉表,皎皎霞外。”明归有光《项脊轩志》:“亭亭如盖。”“植”是“竖立”之意,而“直”则与“曲”相对。从字义上来看,争议一、二都难以站得住脚。那么争议三呢?我们还是从文言文的习性角度来讨论。《爱莲说》具有“说”这一文体的共同特点,即以物喻人。文章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起,浓墨重彩地描绘了莲的气度、风范。《文心雕龙》“比兴”篇:“故比者,附也”,“理者,切类以指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则畜愤以斥言”。所以说,文章寄予了作者对理想人格的肯定和追求,也反射出作者鄙弃贪图富贵、追名逐利的世态心理和自己追求洁身自好的美好情操。作者写莲的时候,肯定想着“君子”,即: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生长环境——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而又洁身自好;“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体态——行为方正,通达事理,不攀附权贵;“香远益清”——香气——美名远扬;“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形体姿态——优雅、清高气度。
显然,“亭亭净植”是由“莲”到“君子”的转换,没有这句话,又如何能写下文的“君子”呢?
由此可见,文章正是通过这样的“转折”与“委婉”,隐射出文章终究“以物喻人”的意图,最终完成了由“物”及“人”的委婉过渡。
2.探微“文法”明“文意”
那么《爱莲说》的“意”究竟是赞美君子还是针砭俗下?是对知音自怨自艾似的呼唤还是对君子“修身以安人”心系时下的情怀?《文心雕龙·镕裁》中写道,“草创鸿笔,先标三准”,第一准就是“履端于始,设情以位体”。[4]“以意役法”,这是一切文章写作都必须遵从的原则。那么反推之,是否可以从“文法”上寻找端倪,进而探寻《爱莲说》的“意”呢?
(1)把握“句法”探意图(www.xing528.com)
《爱莲说》有鲜明的句式特征:整齐中有差异,差异中见意图。体现在文章的最后一段。
①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②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牡丹之爱,宜乎众矣!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这样的写法类似于诗歌中“赋”的表现手法,通过反复以强调,同时也通过“同中求异”来表达作者的写作意图。
第1组是《爱莲说》的原文,上下句式不整齐,将“牡丹之爱,宜乎众矣!”放在句末;第2组是上下整齐的句式,一一对应,“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放在句末。第1组更重对“竞名逐利的世态人情的批判”,是伤心、失望与警示;而第2组则重“洁身自爱的君子情操的表明”,是知音难遇的伤感。第1组直指社会弊端;第2组则是抒发个人情感。显而易见,本文的写作目的就清楚了。
(2)玩味“辞法”悟情感
宋人陈骙在《文则》中说:“辞以意为主,故文辞有缓,有急,有轻,有重,皆生乎意也。”[5]在文章中,“意”对“辞”有支配作用。《爱莲说》也不例外,但如果从现代文阅读理解的角度来看,是很难看出的,必须在诵读中才能领悟(现代文当然也有,但没有文言文如此之强烈)。尤其是语气词的运用。本文的作者也常常通过语气词的语调变化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在最后一段,起始的“噫”和结尾的“矣”则尤为重要。“噫”为平声,表达的是悲伤之情;“矣”为上声,放在句末,是对当时社会弊端的针砭与警示。这是与“平声者哀而安”“上声者厉而举”相吻合的。
再结合前面剖析句式变化已明晰的作者意图,对情感的理解能更深刻。
由此可见,文章通过句式的同中求异明确了作者针砭社会弊端的写作意图,以虚词的语调变化表达自己的忧虑与警示。
要读懂文言作品,必须对文言文有很好的了解,找到现代文与文言文的差异所在,了解文言文的“习性”与“腔调”,“登堂入室”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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