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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礼俗改革研究:元季士人的冠服理想与追复古风

时间:2023-08-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宋代郁郁勃兴的文治、士大夫雍容典雅的风度,是不少元代士人怀思追慕的对象。这种对古代服饰“朴实粹美之风”的倾慕向往、对宋代淳厚风俗消泯的低回叹惋,反映了当时许多士人的心理。元代士人无论是试图恢复三代深衣之制,还是希慕宋代衣冠之风,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基础,那就是对社会生活中“衣冠不古”的现实的不满。明初的冠裳改制,正迎合了元代以来士人渴盼追复衣冠古风的期待。

明初礼俗改革研究:元季士人的冠服理想与追复古风

前章已经提到,元代的马上驰逐之风,对江南士大夫的生活习俗影响甚大,明初人王袆谓元人“以豪侈粗戾,变礼文之俗”,南宋温柔敦厚的士风沦丧殆尽,士人“非确然自信者,鲜不为之变”[13]。不过,在传统儒家士大夫看来,“先王之为治,必致谨于衣冠服御之制”,衣裳并不仅仅是蔽体保暖或修饰容止的简单用具,其中还寄寓了治平天下的政治内涵,实“有关于世之理乱”[14]。因此即便在“胡风”浸染、汉制倾颓的现实情形下,元代仍有一批知识分子坚持儒家价值理想,希图在衣冠上追复古制,其中的一个典型表现,是对儒家经典中“深衣”制度的探讨。

先秦时代的衣冠制度后世大多不行,所谓“古制茫昧,曲台讲礼,仅存《深衣》一篇”[15]。在“回复三代”的政治理想下,两宋士人对“可以为文、可以为武,可以傧相、可以治军旅”[16]的上古圣王遗制——深衣,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热情。北宋大儒司马光率先复古,以深衣作为家居常服,“士大夫往往效之”。受司马光的影响,理学宗师朱熹编纂《家礼》时也单列《深衣制度》一节,在朱熹这里深衣不仅是“平日之常服”,还是举行冠礼以及吊丧、献祭时穿用的礼服[17],于是深衣在士人生活中的影响变得更为广泛。但因为去古既远,对于深衣的具体形制,后世聚讼纷纭、难衷一是。汉代经师郑玄对《礼记·深衣》篇的批注,宋人认为其中有甚多罅漏、不足尽凭;即便以朱子之威望,也未能厌服人心、使深衣之制定于一尊。从宋代开始,对深衣的研究演变成经学中一个单独的门类,朱彝尊《经义考》著录的宋人研究著作有十种之多。入元之后,虽然处在文化形态迥异的外族统治之下,学者们探讨深衣制度的热情仍未消退。《经义考》于元儒陈栎(1252—1334)《深衣说》以下,著录有《深衣考》、《深衣翼》等元人考订著作六种[18]。需要注意的是,元代学者的深衣研究,并不仅仅是宋代以来的一种学术传统的延续,也绝非单纯为知识而知识的名物考证;这种研究的背后,有着对现实的关切以及强烈的“致用”指向。浙江台州隐士牟楷撰有《深衣刊误》,“期间尺寸裳幅之误、指尺裁制之谬,一皆刊正无遗”。同乡文士朱右(1314—1376)为其作序时就感慨三代之后“古制不存,‘吾其左衽’,孔子几于不免,况后世乎”,言外之意对“胡汉”混杂、衣冠不古的现状深有不满;他期待牟氏著作的刊刻流传,能带来“古道”的复兴[19]。朱右本人也撰有《深衣考》,“考礼经及先儒诸氏之说,求合古制”,以使深衣“宜可今服”[20]。通过元代学者对深衣古制的探讨,可以看到他们始终抱持的儒家价值理念与未曾泯灭的复古理想,也可以看出他们对于时俗的不满与关切。

即便在元代“胡风”鼓荡、士人大多“辫发短衣”之时,现实生活中仍有一批儒士恪守礼法,他们坚持穿戴传统的儒生冠服,不为流俗所动。宋亡之后世风大变,金华儒士俞金“独率其家以礼,深衣峨冠,谈说古道”,人或以为迂腐而“先生不顾”[21]。台州处士卢中生于元中叶,其时“俗沦于胡夷,天下皆辫发椎髻,习其语言文字,骑马带剑以为常”,卢中不愿意苟同流俗,依旧“长衣危帽,徐言雅步,操儒生礼不变”[22]婺源隐士汪炎昶(1261—1338)年青时,“元有天下已久,宋之遗俗变且尽矣”,而他却自号“古逸民”,“衣冠动作、语言礼度,犹宋人也”[23]。士人们执着于衣冠的背后,无疑是对一种文化价值的坚持。宋代郁郁勃兴的文治、士大夫雍容典雅的风度,是不少元代士人怀思追慕的对象。长洲文士王行(1331—1395)为无锡儒士吕志学所作的短文《赠吕山人序》,就突出反映了士人这种追慕宋制、期待衣冠复古的心态。吕志学不满于衣冠时制,竟至于“易为老氏之服”[24],钱谦益在《列朝诗集》中为其撰写的传记说,“元尚胡服,惟道士许深衣幅巾,志学乃易服为道士”。王行在给吕志学的赠序里,以吕氏读圣人之书却“服异端之服”一事为引子,对宋亡后“大儒君子之风浸远”、衣冠服御不古的现象,深致感慨:

宋氏既亡,其大儒君子之遗风浸远。衣冠旧家日以凋尽,后生少年以华靡相高,服御竞趋于简便,故老见之,有叹嗟兴感者。盖当是之时,四方无虞,民安物阜,国家之平治亦久矣。然朝廷之上,用事之臣,多勋劳贵人,世禄之族,皆习于其所便安,而未遑礼乐制度之事。故衣冠之制,犹远于古焉。其力学好古之士,或心有慊然,而不敢自易其服,则假为老氏之服服之,以其尚有古之遗意也。呜呼!为儒而拘于时制,愿慕夫异端之服,其果得已也哉!

王行看来,造成元代衣冠不古的根本原因,是握有实权的蒙古色目“世禄之族”安于本族旧习,不以礼乐制作为意;而南宋遗留的“大儒君子”凋零之后,后生少年失去了学习的典范,只能追随流俗,于是“服御竞趋于简便”。王行对“褒衣大带,淳风蔼如”的宋代衣冠极为推崇,甚至认为当日的“熙洽之治”也与这套服饰制度有关。这种对古代服饰“朴实粹美之风”的倾慕向往、对宋代淳厚风俗消泯的低回叹惋,反映了当时许多士人的心理。不过,王行在赠序的结尾,对未来的预期却相当乐观:(www.xing528.com)

礼乐百年而后兴,兹国家否运已极,乱且致平,必有豪杰之士出以佐治,盖将大有为矣!讵特衣冠服御之制也哉?予与吕君年未艾,行必蒙其休泽也,故书以赠之。[25]

元末天下大乱、群雄竞起,元廷覆亡已成定局,一向好谈兵法、默观时局的王行不会对此无所察觉。因此这段话与其说是对元廷改弦易辙的期待,不如说是对未来新朝推行复古之政的信心——他确信有生之年必能蒙受新朝的“休泽”,亲眼看到古风的复兴。

元代士人无论是试图恢复三代深衣之制,还是希慕宋代衣冠之风,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基础,那就是对社会生活中“衣冠不古”的现实的不满。这种对时俗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期待,构成了明初禁革“胡俗”、服饰复古的一层重要背景。明初的冠裳改制,正迎合了元代以来士人渴盼追复衣冠古风的期待。当洪武元年明政府宣布“复衣冠如唐制”时,不少士人作诗庆贺“衣冠复睹唐人制”[26]、“中古衣冠存旧制”[27],称颂朱明“礼乐再兴龙虎地,衣冠重整凤凰城[28],这并非只是颂圣的门面语,内中也包含了儒士们内心真实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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