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丽江城,沿一条笔直的沥青路北行。十数公里后,岔入林区便道,不时有满载原木的卡车,带着树脂的清香迎面而过。隐隐听见水声,但见谷底溪流波飞浪翻,曰白水河。过河,转弯,上坡,一院青砖瓦房,即是玉龙雪山自然保护区云杉坪管理所。站在院里顺山谷看去,玉龙雪山主峰扇子陡,俨然一柄打开的折扇,仙风道骨,立于苍穹。
酽酽地喝了两盅茶,年轻的副所长说是陪我上云杉坪去,我自是高兴。
副所长姓和,纳西族,三十来岁,当过猎人,也当过兵。身板壮实,脸膛微黑,鹰一样锐利的目光,说话时眉毛一跳一跳的,牙齿白而亮。我们顺一个慢坡,穿行林间。他折了根树枝,驱赶嗡嗡乱飞的花翅膀苍蝇和尖嘴蠓虫,打掉树棵间的蜘蛛网。小和似乎对每一棵树每一丛花都熟悉。他拍着一棵铁杉树干,仰望树冠自顾笑:“看,又长高了。”扯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抚弄着细细柔柔的草茎称赞道:“这是一味止泻良药,叫隔山消。”我接过来凑在鼻子上,闻到一股草香。“隔山消么,还在山那边,闻到这草药味,肚子就不泻了。不信么?”我笑他那神秘率真的样子。这样说笑着,上到高度超过3000 米的地段,我也不感到怎么气喘。
玉龙雪山是横断山脉地区的典型代表,单是属国家重点保护的珍稀濒危动物就有滇金丝猴、云豹、金猫、雪豹、藏马鸡等等几十种。我问:“能见到这些动物吗?”小和说:“哪来那么多?随便就能见到,还用专门保护?”他那口气,多少有点讥笑我的不懂事理,也在强调他们工作的重要。“那么,”我问他,“偷猎偷伐的多不多?”“倒也不多。”小和说着,把森林望远镜递给我。我把远处的树、花、蓝天和雪峰拉到面前来细细欣赏。“就我们几个人,满山跑也管不过来,得靠‘法’。”小和说得很真切。“怕的还是火,眼前这片原始杉林,我们是立了军令状要管好的。”叫小和气愤的是,总有人躲着藏着带火种进山。倒不是要有意放火烧山,怕的是万一。说话间,我们走进了挺拔的高贵的原始云杉林。腐叶味、湿气和苔藓草木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弥漫了杉林。“树胡子”粉丝云絮一般,披挂在枝叶间,随风抖动。扯下一缕,细读那悠长的岁月。
走出杉林,便是云杉坪。(www.xing528.com)
一大片绒绒草甸。草色黄绿,亮亮的野花在风中乱摇。黄牛、黑牛、白羊和狗,阳光从它们满圆的背脊上泻下来。牧人的笛声,颤颤地,落在绿绒篙蓝色的花瓣上。成熟的草莓的香味,因草甸周围都是高大的云杉而难以飘散,浓得有点醉人。云杉林有一种亘古不变的静穆。在雪峰的映衬下,幽绿、苍青、伟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整齐这样美的林带。这林带和玉龙雪山融为一体,成为玉龙雪山无与伦比的镶边裙幅。扇子陡雪峰犀利如剑,激闪着一层薄薄的清冷的光。铁青的岩石上,一颗颗雪粒晶莹绿亮。一缕一缕的云雾,带着雪峰那面的金沙江的涛声升起来,在峰脊与雪冠间稍事停留,旋即融化在蓝得又酽又亮的天空。丰厚的酥松如蛋糕的积雪,填满山崖的皱褶与沟谷。我的视线被杉林遮住而回到云杉坪,回到草甸,最后凝注在一堵白色的断壁和一堆掩于杂花丛草的乱石上。小和告诉我,那是当年两位上海女知青的住屋。早就听说有这么两个女知青在云杉坪办气象站,待了七八年呢。我没有当过知青,此刻却无端地激动。是崇敬,是羡慕,是慨叹?说不清。我朝断壁和乱石走去。
石头是洁白的。草莽和花枝,在乱石间恣意生长。风吹拂着断墙上的藤蔓,吹不走两个姑娘的气息。我感到那墙角的灰烬还是烫的。我在石缝里捡到一小块镜片。这一定是姑娘的破碎的镜子。它曾经照过姑娘的容颜。那是怎样年轻的容颜和身影啊!她们记录风速、温度和雨量,年复一年。她们忍受强烈的紫外线辐射,忍受高山反应。我不知道她们曾经怎样欣赏或者诅咒高险、凌厉的雪峰。当空中旋转着雪花的风涛,当雪花像雪峰坍塌下来,凶猛地扑向云杉坪,她们哭过吗?夜里,有狼来打搅她们吗?她们幻想登上玉龙雪山的峰巅,眺望东海之滨的亲人吗?小和说,她们走了,气象站撤了,房子也倒了。小和的神色悒悒的。我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小和不知道,坐在石头上咂烟的牧人说,他也不知道。不过他说,他记得她们,他在石头房子里喝过茶。
牧人的话使我感动。我陷入某种思绪之中,忽地感到从雪峰和云杉林的梢头,有冷冽而清新的风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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