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唯物论和唯心论的论争中,当然含有真谬、是非的内容。但在我看来,我们却不能依据是主张唯物还是主张唯心为标尺,去判定真谬和是非。
基本道理就在于,唯物论和唯心论作为相反观点,是从两极去说明世界本原、人与自然、物质与精神关系等问题的。而事实上,如上所述,对人而言的现实世界乃是人和自然两种因素、两个尺度、两类活动相互作用形成的结果。相互作用属于双向活动,它的基点不是凝固的,无论从哪一方都不可能完全说明另一方,更不可能说明双方作用的产物。从这点来说,两极对立的观点都只能说明一部分问题,而不能说明全部问题,在唯物论和唯心论之间不可能是一方绝对正确、一方绝对错误的关系。
更重要的一点还在于,哲学判断并非事实性判断,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分歧并不是对某种直观事实的简单认定和否定。哲学论断必须立足于事实,哲学理论也不能不包含知识内容。但哲学在本质上属于反思性理论,它的主要任务并不在于提供知识。真理和谬误属于科学知识的评价范畴,把它们简单地套用到哲学身上,也并不适合哲学理论的性质。
就拿“自然物质先于人及其精神存在”的论断来说,初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实论断,仔细想来并不尽然。要判定自然物质先在,必须以人及其精神的存在为前提,人和精神既已存在,自然物质的先在性就不再是直观的事实。所以这一论断决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是“显而易见”的,与此相反的论断也并非是“明显地荒谬透顶”。人们完全有理由去设想:由精神所知的物质已对象化了精神的本质,焉知产生精神的物质不是本已含有了精神性?我这里决不是说,这个论断不能证实、不可信。虽然它不是可以直观的事实,却可以通过其他事实间接予以证明。我相信科学的力量,也坚信这一唯物论论断是合于科学揭示的事实的。这里只是想表明,我们万不可把问题简单化,从直观出发把唯心论想象为仅仅是对一种明显事实单纯无知或愚蠢的否定。唯心论哲学在人类历史上能够产生出来并得到那样广泛久远的传播,总有某种道理蕴涵其中。我们毋宁把事情想象得复杂一点为好。唯心论哲学家们并不都是愚笨的人。在另一方面,把唯心论设想为简单的胡说八道,也是一种自我贬低,因为谁也不会认为以白痴和精神病患者为敌手的人会是很高明的。(www.xing528.com)
在我看来,哲学属于人对自身主体意识的理论,它不同于科学理论。哲学观点是事实判断、意义判断、应然判断的统一,其中既表达了某种知识,又体现着主体的某种意向和对理想的追求。所以哲学论断既属主体在时代水平上对它与自然现实关系的理解,同时也是如何推进这种关系的自觉导向。评价这样的理论,最合适的不是真理和谬误的概念,应是“合理性”、“不合理性”的概念。合理性概念可以包含真实性内容,但不能归结为真理概念。黑格尔说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这句话,我以为就含有这样的意思。合理的哲学,就是那种具有现实性的理论,即在时代水平上表达了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属人世界与自然世界的现实关系及其发展趋向的理论。这样的哲学,当然也就是人作为主体的自我意识,也就是时代精神的精华。合理性可以有程度之别。不合理性并不意味就是谬误。在一种哲学体系里,知识性的内容和它所表达的意向、追求以及同它具有的价值、意义可以一致,也可以不一致。这种情况在哲学史上是大量存在的。
例如,18世纪法国唯物论者提出“人是机器”,把人归结于自然本质,要人无言地顺从自然法则。这对于否定超自然的神灵、向上帝夺回人性,具有提高人的地位、解放人的作用,因而是合理的,合于其时代要求的。但它以抹杀人的“超自然性”为代价,则是不合理的。这就不能不引起德国哲学家们对它的“反动”。德国古典唯心论哲学把人归结为“自我意识”、理性自主体,就观点而言显然是偏颇甚至错误的。但它由此否定了人是“机器”,肯定了人是具有创造能力的能动主体,同样具有提高人的地位、解放人(从自然中解放)的作用。法国和德国的哲学从不同方面表达了他们时代的要求,都具有某种合理性,所以恩格斯把它们同样都看作是“哲学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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