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种哲学学说中,观点和内容是首要的和根本的,体系属于思想内容的逻辑结构,相对而言总是居于次要的和从属的地位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体系的问题不值得去考虑或重视。
既然观点和内容必须通过一定的逻辑结构去表现,那么体系的问题就不能看作是纯属外在的形式问题。事实上,每一种理论体系都是一定的理论思想的体现。我们不应当抛开内容把主要的精力用于体系方面,或者为体系而去构造体系;同样地,也不应当不去认真研究体系的问题,努力做到内容与形式的完整统一。
恩格斯讲过这样的话,黑格尔的体系是哲学的最完善的体系,也是这种尝试的最后一次巨大的流产,在黑格尔以后,体系学就不可能再有了。这里显然是指那种建立包罗万象的所谓绝对真理体系的幻想。如果我们不去奢望这样的体系,不把体系绝对化,那么,建立体系还是必要的。
做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并不容易,这本身也需要一个认识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历史上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体系,我们也不应当把某一个体系僵化起来。内容可以有不同的形式,一种学说也可以有不同的体系。几种体系相互切磋、比较,借以找出一种表现内容更恰当的形式,是很必要也很有益的。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各个观点之间有着内在的不可分割的联系。正如列宁所形容的那样,它的各种观点是由“一整块钢铁”铸成的。由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创立的这个哲学,可以说是认识史上最严谨、最科学的思想体系。但是,作为一种学说的思想体系同它的理论表达形式之间,还是有着某种差别的。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们在与不同的敌对思潮作斗争中,曾经以不同的理论形式表达过这个哲学。例如关于辩证法的内容,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就有多种不同的讲法。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曾打算用正面论述的形式写一本阐述这个哲学的专著,他们为此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可惜这个愿望未得实现他们便先后去世。列宁在这一方面的研究工作也未能最后完成。这样,就形成了在经典著作中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存在多种不同的理论表述形式,而没有一种是系统完整的形式的状况。
我国目前通行的哲学教科书的体系,基本上是从苏联借鉴来的。它是在十月革命以后的漫长时期中逐步形成和定型的。这个体系全面地概括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和内容,可以给予人们一个比较系统和完整的概念。多年以来,这个体系在传播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广大干部和群众进行理论教育上起了重大的作用。这些都必须肯定。但也不能认为,这个体系已很完善、没有缺陷因而无需进一步改进了。这个体系表现的主要是本世纪[10]50年代以前人们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认识水平。时至今日,历史前进了,理论发展了,人们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认识水平更加提高了,与此相适应,哲学教科书的理论体系也应当加以改进。这种改进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也是非常必要和有益的。
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人们对于体系问题的议论渐渐多起来,这说明改革势在必行。但是怎样去改革?这就需要弄清改革的原则和现有体系存在的主要问题。
我以为,体系的改革必须服从于更好地体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内容和革命精神。这是总的原则。依据我们前面所进行的分析,既然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科学的哲学,在它的内容中已把世界观、认识论和方法论彻底统一起来了,由此出发,我认为下面的几点当是不言而喻、必须做到的:
(1)必须充分估计科学不断分化以及由此导致“知识总汇”必然走向瓦解的历史事实和发展趋势,决不能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再搞成凌驾于科学之上的和包罗万象的某种“特殊科学”的理论体系;
(2)要始终坚持从意识与存在的关系出发处理一切哲学内容,真正做到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或者说,辩证法、认识论、逻辑学)三者的统一;
(3)要用全面的观点去处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先行哲学的关系,真正做到马克思主义哲学既是全部旧哲学的否定,又是人类优秀思想传统的继承与发展,这里包括贯彻逻辑与历史统一的原则;
(4)必须把唯物论与辩证法内在地统一起来、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内在地统一起来,充分体现出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完备彻底的唯物论哲学的“一整块钢铁”的性质和特点,不能搞外在的拼接;
(5)必须体现马克思主义哲学随着实践和科学不断发展所获得的强大生命力,及时总结和概括科学取得的新成果,解答实践提出的新课题,不断以新的内容去充实它、丰富它。
在我看来,目前的体系的不足之处,正是主要表现在这样的一些方面。下面仅举几例。
这个体系在结构上,唯物论理论与辩证法观点是放在两个部分分别加以叙述的,认识论与历史观也是各自独立、界限分明的。这种安排对于说明问题当然有其方便之处。但是,讲唯物论不涉及辩证法内容,讲辩证法不涉及唯物论内容,怎能充分地体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特点呢?离开辩证法的纯粹唯物论,那不过是唯物论的最一般的原则,它不可能把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同旧唯物论区别开来。以目前教科书中“世界的物质性”一章为例。这一章阐明的观点,归纳起来不外这样几条:世界是物质的世界,运动是物质的根本属性,空间和时间是运动着的物质的存在形式,物质运动有它自己的规律性。这就是这一章所阐明的全部理论观点。这一章的任务是要讲明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于世界的总的看法、总的观点。可是这些代表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于世界的总的看法的观点,近代法国的“百科全书派”和德国的费尔巴哈早已讲过了,甚至连问题的提法也是基本一样的。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同近代资产阶级的唯物论,在唯物论的基本原则上当然应当一致,否则就不成其为唯物论了。问题在于,这里阐明的不是对意识与存在的关系的看法——这里才是表现唯物论共同原则的地方——而是对于世界的总的看法,也正足以表现不同形态的唯物论哲学的区别的地方。辩证法部分的情况要好一些,但也同样存在着类似的问题。
在目前,不会有人公开主张把马克思主义哲学搞成“知识总汇”的理论体系。但要彻底摆脱已流行两千多年的这一传统的影响,却也并不容易。因为,改变哲学包罗万象的状况,属于哲学性质、哲学对象的根本变革,并不是从哲学中只要去掉那些早已属于独立科学部门的内容就做得到的。不从意识与存在的矛盾出发处理哲学的各种内容,从而把哲学真正变成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的统一体,这个问题就不能得到彻底的解决。我认为目前教科书的体系在这一问题上做得也不够彻底,很有改进的必要。这里首先表现在对于哲学基本问题的处理上。在绪论部分,依据经典论述明确指明意识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的基本问题,这是完全必要的。但在绪论以后的正文里并没有把意识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摆在“基本问题”的地位上,并没有自始至终地坚持从这个基本问题出发去处理各种内容。由于没有彻底贯彻这一点,也就不可能真正做到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三者的统一,其中的一些部分也不能不包括许多本应归入实证科学的知识内容和理论内容。
科学的发展总是一个方面在走向分化,另一个方面又趋向统一,随着不断的分化,统一的形式也要不断地更新。这个规律同样支配着哲学与科学之间的关系的变化。适应近代以来科学不断分化的趋势,我认为哲学应当向一体化的方向发展。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的统一,就是这一趋向的表现。我们在处理体系问题上,必须考虑到这一发展趋向。当然,我们讲哲学只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去讲,而不能用一句话讲完哲学。所谓“一体化”并不是说不能把内容划分成不同的问题。这里主要是说,在区分问题时,必须以体现内容的完整性、观点的统一性为前提。举例来说,目前体系中对于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的内容的划分,我认为就不够合适。(www.xing528.com)
唯物史观学说的创立是马克思主义对人类思想史作出的最伟大的贡献之一。由于它的创立,一举解决了两个方面的重大课题:一方面,它把唯物论哲学贯彻到底,使唯物论第一次成为包括社会生活在内的完备、彻底的理论,因而哲学变成了科学;另一方面,它同时又为人类认识开辟了一个新的科学领域,把关于社会历史的理论变成了科学。据此而论,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作为完整统一的唯物论学说,它们本是内在地结合在一起的,并非互相并列的关系。辩证唯物论的内容中,就应当内在地概括着历史唯物论的基本观点。像目前的体系这样,把二者平列起来,不仅不符合它们所固有的本质关系,而且还会在一定程度上损伤辩证唯物论的内容。另一方面,历史唯物论作为唯物论的社会历史学说,又牵连着整个社会科学理论。正像列宁所说的,既然唯物史观把社会理论变成了科学,那么也就可以说,“唯物主义历史观始终是社会科学的别名”[11]。历史唯物论的这一部分具有特殊性的内容,当然不应当归入哲学中去,而应当发展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一般社会学理论。现在的体系没有分别这种情况,把历史唯物论一古脑儿地归入哲学,这不仅使哲学的内容变得很庞杂,也影响了社会学理论的发展。
现有体系在整个结构上,不是依照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三者统一的原则来安排的。这是这个体系的主要缺点。这三个部分的内容在现在的体系中都有,而且三个部分的内容之中也都贯穿了相互联系。但这并不等于就是三者的统一。如我们在上面所分析的,三者的统一意味着哲学性质和哲学对象的根本变化,并不是只要在一个体系中包括着三个部分的内容,就是三者统一了。如果这就叫做统一的话,那么它在旧哲学中早就实现了。旧哲学中的这三个部门,彼此之间也并不是毫无联系的。真正做到三者的统一,必须是不论其中的哪一个部门都同时具有三个方面的性质,都可以说既是世界观,又是认识论,又是方法论。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使得马克思主义哲学不论就其总体的性质来说,还是就它的各个部分的性质来说,都与旧哲学根本不同。有人把这种看法叫做三者的“同一论”。三者的统一也可以说成三者的同一。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三者本来就是同一的,我们也正是应该把三者看作同一的。说它们是同一的,并没有错。但是,不能认为一讲同一就意味着必然排除差别;或者看到差别性的时候,就不承认其间的同一性。就哲学的变革来说,主要的倾向是见异不见同,异中无同,所以必须从异中去强调同。这决不等于要同不要异。现在的教科书中,有一些问题仍然沿用着旧哲学中“本体论”的提法。这些提法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是互不相容的。这种状况应该说就是由于贯彻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三者的统一不够彻底而造成的。
改革哲学体系的问题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需要从事哲学工作的同志协力研究,共同解决。我在这里提出的看法仅属一孔之见,目的在于提出问题,引起讨论。
【注释】
[1]原载《社会科学战线》1982年第1期。
[2]现在一般译为“霍布斯”。——编者注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151页;第39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06页;第2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352页。
[4]《列宁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357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26页。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154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28、39页。
[8]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316页。
[9]《列宁全集》第14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274页。
[10]指20世纪。——编者注
[11]《列宁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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