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互动元话语的整体变化趋势表现出对立的学科分歧。由表5.7可见,下降主要发生在应用语言学和社会学这类传统“软学科”领域,而生物学与电子工程学则呈现上升态势。这一表象与Hyland(2004b)、Jiang(2017)、云红(2009)和姜峰(2015b)等人共时截面的研究结果相左,突出学术语境和学科知识建构方式的动态发展。我们从现有的数据可以看出,应用语言学和社会学中作者的评价和介入频率逐渐减少,呈现出从知者结构向知识结构的发展趋势,这与人文社科领域日益盛行的实证主义思潮不无关系。另一方面,“硬学科”学术文本也不再是传统的、冷冰冰的、完全脱离人的数据报告,而是拥有更多人际互动特征的文本,这增强了科技成果的可读性和说服力。
表5.7 互动元话语历时变化的学科分布(每万词频率)
值得一提的是,本研究还发现交际类元话语在这四个学科中皆呈现出增长趋势。但是两类元话语的历时变化差异并不矛盾,反而告诉我们,无论哪类学科,学术语篇的首要任务是为读者提供充分的语言引导和支撑,保证他们读懂文本,领会要旨。在此基础上按照学科的话语规约和知识范式,言之有理,论之有道,才会令人信服,其学术观点和价值方可被接受。
在前一小节中我们看到,互动元话语除自我指称语之外皆呈下降趋势,每万词频率约下降6.5%。然而,各子类的历时变化呈现出学科差异。根据表5.8所示,整体上应用语言学和社会学的互动元话语使用频率大幅减少,应用语言学的各子类均呈下降趋势,电子工程学的各子类则均呈上涨趋势,而社会学和生物学的各子类并无相同的变化规律。
表5.8 互动元话语子类历时变化的学科分布(每万词频率)
如上所述,态度标记与加强词在五十年间降幅最大,平均约为22%。态度标记和加强词是作者表达学术评价和立场最直截了当的标记,分别传递作者对概念信息的情感态度和认知信念。与其他体裁相比,学术论文较少使用态度标记(Hu & Cao 2015),因此该子类的下降基数小。尽管情感态度在学术语篇中通常是隐性唤起(implicitly invoked)而不是显性铭示(explicitly inscribed)(姜望琪 2009),但是如下面例(1)和例(2)所示,正向和负向的态度评价会对读者产生重要的情感影响和感染。
(1)Data integration may be preferred when modality-specific information carries more weight compared with the shared information…
(电子工程学,2015)
(2)This was an unexpected result and provides compelling evidence for the importance of deltas based on their size alone…
(生物学,2015)
表5.8数据显示,态度标记在应用语言学和社会学中下降明显,再次体现了软学科门类逐渐趋向一种更加客观、少个人色彩的实证演绎。此外,研究还发现important和even一直是五十年间各学科惯用的态度标记词,这凸显了作者对科学概念和成果的积极评价与正向赋值(辛志英、黄国文 2010)。
(3)An understanding of lay social actors' normative beliefs should be an important area of investigation for social scientists.
(社会学,2015)
(4)Changing the threshold voltage dynamically then allows one to improve the threshold voltage of the device, even as the transistor has low standby current.
(电子工程学,2015)
同样,加强词的使用大幅下降。但是有意思的是,加强词的具体词汇形式也发生了改变,诸如must、believe、know等情态动词和认知动词形式逐渐被研究行为相关的动词代替(如show、demonstrate、find)。这一变化揭示出知识建构和学术论辩方式经历由个人观点[如例(5)]向数据实证[如例(6)]的重要转变,而且“软学科”领域表现尤为明显。
(5)We know that many of these traditionalists are quite justified in their stand.
(应用语言学,1965)
(6)The findings demonstrate that novice teachers engage in an extended process of learning.(www.xing528.com)
(应用语言学,2015)
模糊语和加强词是一组对立范畴。加强词强调认知判断的确定性,而模糊语减弱作者认知判断的肯定性,接受和容纳反对意见,增加读者参与辩论的机会。表5.8中出现两组关于模糊语和加强词的数据结果显示:一是应用语言学和社会学在模糊语和加强词的使用上皆持续减少,反映出人文和社会科学语篇较以往趋于一种更加精确、斟酌有制的认知立场,读者介入也变得更加谨慎小心。这或许是受社会科学领域日益增长的科学至上主义的影响(Sayer 2010),研究方法和手段走向自然科学维度。而就应用语言学而言,尽管学界一直对学科范式与内容争论不止,但是学科发展的历史表明实证主义相对占据上风(De Bot 2015),因而研究崇尚论断和观点的量化处理与数据支撑。二是电子工程学论文同时增加模糊语和加强词的使用,一方面通过模糊语拓展研究结果的应用前景[如例(7)],另一方面通过加强词强调研究课题的价值和重要性[如例(8)]。其目的是更好地推销研究者设计或发明的电子模型和解决方案。
(7)the auxiliary energy function may be exploited to construct a solution to matching equations corresponding to an interconnection which can be written as the sum…
(电子工程学,2015)
(8)we show that a propagation of chaos property with virtual particles holds for the non-linear McKean-Vlasov dynamics.
(电子工程学,2015)
带入标记明确指向读者,锁定读者注意力,视读者为语篇的参与者和共同创造者,进而带动读者关注数据或理解文意。表5.8显示,带入标记与互动元话语整体趋势一致,在硬学科文本中增长,在软学科文本中下降,再一次反映出文理学科领域在学术互动、语篇建构和话语实践方面的不同变化。带入读者的语言资源包括诸多类别,拥有许多交际功能,笔者在另外一篇文章中详细分析和阐述了该类元话语标记的历时发展,报告了不同类别在文理各领域的变化规律(Hyland & Jiang 2016)。但是这里我们需要指出的是,边注(aside)和共享知识(shared knowledge)两类标记语在四个学科皆呈现下降趋势。对比思考今天与五十年前学术环境和科学传播的不同,我们便不难理解这一下降表象。以往,科学研究的交际对象通常是同一领域或方向的朋辈科学家,论文读者非常有限,但是他们凭借对学科领域的掌握,能够轻松地阅读和消化文献知识。然而,在这半个世纪的时间中,学术文献的传播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今天的读者群变得更加广泛、更加大众化。当今,经济高速增长,科学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受商业利益驱动,部分研究者开始追逐成果转化和产业应用,论文对象也因此延伸到更广泛的人群,比如潜在投资者、政府人员等。同时,随着交叉学科与协同创新的发展,学术论文读者群已不再局限于业内同行,他们的专业及知识背景也更加分散。因此,科学作者难以估测读者群的共享知识和理解需求,也就相应减少这类标记语的投入。
最后一个类别是自我指称语。它不仅是学术写作常谈的话题,也是学生在论文写作中最感困惑的语言使用,而且其历时变化表现出的学科差异也非常值得我们关注。表5.8的数据显示,自我指称语在生物学、电子工程学和社会学语篇中均大幅增长,但却在应用语言学语篇中明显下降。作者通过选择是否使用自我指称语控制其在文本中的显现与身份,从而宣称结论或规避学术观点的责任,突出或淡化学术贡献的归属(Hyland 2001b)。传统观点认为,科学文本应该是一种“非主观介入风格……强调观点评价的客观性,使作者主观声音次属于纯粹的自然界”(Hyland 2001b:216),进而保证研究过程和结果的有效性不因研究人员的参与而改变,实现最大的可重复性。但是历时数据让我们意外地发现,生物学和电子工程学研究者使用自我指称语的频率大幅增长。这样或许有助于科学研究者直接明了地强调研究成果的物主身份和所有权[如例(9)和例(10)],突出自我的科学价值和创新性。同时,自我提及也能够令作者的研究工作和贡献在科学评价与职业考核时不被忽视。
(9)In this work we develop a theory of system approximation for timed systems by quantifying the timing differences between corresponding system events.
(电子工程学,2015)
(10)We emphasize the need for probabilistic models which includes prior distributions in order to deal with the issues arising from…
(电子工程学,2015)
此外,尽管语料中单独撰写与合著论文的比例各占50%,但是硬学科领域自我指称语的使用中复数形式(we、our)多于单数形式(I、my)。一方面,复数形式比单数形式能够更明显地拉开作者与所述内容之间的距离[如例(11)和例(12)],表达一种隐约潜入的立场判断。另一方面,这一点与合作研究、共同发表的科学风尚也是有关的。当今,不论文史类还是理工类的研究理念都是推崇团队开发与国际合作,有效、充分地利用学术资源和平台,使更多的科研工作者参与到科技创新和成果发表中。因此,我们在期刊论文中看到越来越多复数形式的自我指称语也不足为奇了。
(11)Our purpose here is to extend the capabilities of the fuzzy systems modeling technology by allowing a wider class of input information.
(电子工程学,2015)
(12)Here, we address the issue of temporal coding in dACC. We use recordings from monkeys engaged in a trial-and-error learning task [29]…
(生物学,2015)
不过有意思的是,应用语言学是唯一一个缩减自我指称语使用的学科,1965年每万词达94例,而五十年后减少了27%。我们认为,这与应用语言学自身学科知识论与研究方法的历时发展有关,也与该学科拥有越来越多的二语作者群体有关。20世纪60年代中期,应用语言学尚处起步时期,出版物多数是语言教学实践的个人陈述与经验总结,因此学术文本多以I、we为事实描述的出发点。随着学科研究范式和方法的成熟,越来越多的文献是用数据支撑的实证研究,同时发表的可引文献不断增多,该学科的知识建构和话语表达随之发生根本性变革(De Bot 2015)。另一方面,在应用语言学领域,来自中国、日本、韩国、西班牙、德国等国家的二语作者数量激增,这些国家的作者要么受传统观念下学术英语写作教学熏陶,要么受母语文化影响,在论文写作中往往回避使用第一人称的自我指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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