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看得起我,读过前面那几章的人,都可能不大理解我为什么把领航当作一种学问,讲得那么详尽。这原是那几章的主要目的;而且我还没有讲完。我愿意十分耐心而吃力地证明这是多么神奇的一种学问。现在一般行船的航道都装置着浮标和灯塔,所以学会在这种航道里行船是一桩比较容易的事情;小石子河底的清水河流,航道改变得很慢,因此人们只需要学习它们一次就行了;但是你把领航的技术应用到密西西比河和密苏里河这类绝大的河流的时候,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这种河的冲积的河岸经常倒塌,经常起变化,水里的沉树经常转移新的位置,河里的沙洲也永远没有稳定的时候,航道老是躲躲闪闪,神出鬼没,在各种夜晚和各种天气里,都必须应付河里的重重障碍,连一座灯塔、一个浮标的帮助也没有;因为在这三四千哩险恶的河道上,任何地方也找不到灯塔或浮标。我觉得把这门了不起的学问多谈一谈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我相信曾经亲自驾驶过轮船、因此对这个问题具有实际知识的人,谁也不曾写下过一段关于这门学问的文章。假如这个问题已经是说俗了的,我当然就只能对读者随便交代一下,但是这既然是一种完全新的话题,我就觉得大可痛痛快快地用相当多的篇幅来谈一谈。
我把这条河上每一个显眼的景物的名称和位置都弄清楚了,我对它的形状熟悉到极点,即令闭上眼睛,也能从圣路易一直把船开到新奥尔良,我学会了看懂水面,就象人们会从晨报上摘取新闻一般;最后,我还训练了我那迟钝的记忆力,使它能记住无数的测水记录和横渡标志,把它们记得很牢——这时候,我就估计我的学业已经完成了,于是我就惯爱在掌着舵轮的时候,把帽子歪戴在头上,嘴里还衔着一根牙签。我这些派头,毕克斯贝先生都注意到了。有一天他说:“柏格士庄那边的河岸现在有多高?”
“我怎么知道,师傅?那在四分之三哩以外呀。”
“眼力太差了——太差了。拿望远镜看吧。”
我拿起望远镜来,马上就说:“我说不清。我猜那边的河岸大概是一尺半高。”
“一尺半!那是六尺高的河岸。上次我们走这儿过的时候,河岸是多高?”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注意。”
“你没注意?噢,从此以后,你可千万要注意呀。”
“为什么?”
“因为它可以告诉你许多情况,那都是你必须知道的。比如,它告诉你河里的水位——告诉你现在河里的水比上次走过的时候多些还是少些。”
“测铅员会告诉我嘛。”我还以为我的道理可以堵住他的嘴哩。
“是呀,不过万一测铅员说错了呢?河岸会告诉你的,那时候你就可以提醒提醒测铅的人。上次的河岸是十叭高,现在可只有六尺了。那是表示什么?”
“表示现在的水位比上次涨了四尺。”
“好极了。现在河水是在涨还是在落?”
“在涨。”
“不对,不是涨。”
“我猜我说对了,您哪。那边有些浮木从上游漂下来了。”
“河里一涨水,就把浮木开始漂下来,可是河水不涨了,浮木还要继续漂一些时候。河岸会给你说明这一点。等一等,到了河岸有点斜坡的地方你就明白了。得,瞧这儿:你瞧见这一窄条沉淀的细沙吗?那就是水位高一些的时候沉积下来的。还有,你瞧浮木也开始搁浅了。河岸在别的方面也有帮助。你看见那个假尖嘴子上的树桩子吗?
“唉、唉,您哪。
“好吧,水位正齐树根那儿。你得把它记下来。”
“为什么?”
“因为那就表示一○三水道里的水是七尺深。”
“可是一○三还在上游老远哪。”
“河岸的用处在这儿又表现出来了。观在一○三的水很足,可是我们到那儿的时候,也许水就不多了,不过河岸会一路把消息告诉我们。落水的时候,我们走上水就不通过狭窄的水道,就连走下水、能让你通过的狭窄水道也少极了。美国有一条法律限制这个。我们到一○三的时候,也许赶上河里涨水,要是那样,我们就可以通过。现在我们的船吸水——多少?”(www.xing528.com)
“船尾六尺——船头六尺半。”
“对了,你倒好象是的确懂得一些名堂了。”
“不过我特别想要知道的是,我是否必须一月又一月地老把这一千二百哩河岸测来测去,测个没完呢?”
“当然娄!”
我的心情沉重得要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我说:“这些水道怎样呢?多得很吗?”
“可不是码!我想你从前看见我们走过的河道,这次一处:也不会走了——可以这么说吧。有些沙洲,你从前一向看见它们又高又干,突出河面,好象屋顶一样;假如河水又涨起来,咱们就得走它们后面开过去了。对些浅水地方,你从来没注意过,咱们现在就得穿过那些地方,从那些占河面三百亩的沙洲正当中穿过去。有些缺口,你一向以为是结实的土地,现在咱们就得从那当中钻过去。咱们还得飞快地从一些树林当中开过去,把二十五哩的河道甩在一边;从新奥尔良到卡罗镇之间,咱们会看见每个岛的背面。”
“那么,我就得再努力干,对这条河的情况再学会我已经知道的那么多才行。”
“要是算得准确一点,那就差不多要再学会一倍的名堂才行,”
“嗐,那得一辈子才搞得清楚。我想当初学这一行,真是个大傻瓜。”
“对,这话不假。现在你也还是个傻瓜。可是你学会了之后,就不是傻瓜了。”
“啊,我一辈子也学不会!”
“我包你学会。”
随后我又壮着胆子说:“我还得象熟悉这条河上别的情况那样,把这些东西全都学会吗——形状和其他一切都得弄清楚,才能夜航吗?”
“是的。从这条河的一头到另一头,你全得有许多挺好的标志,象那个树桩子似的,你知道吧——它们能帮助河岸给你说明,那些数不清的地方每一处在什么时候有充分的水。河里第一次开始涨水的时候,你可以开着船通过五六处最深的地,方;再涨一尺,你又可以多通过十一二处;再涨一尺,又可以。多通过二十几处,如此类推:所以你瞧,你得熟悉河岸和标志,绝对有把握,决不迷糊才行;因为你从那些缺口穿过去的时候,就没有退出来的机会了,不象在河面宽的地方那样;你非得一直钻过去不可,要是在落水的时候搁浅了,就只好在那儿呆六个月。一共有五十来个这样的缺口,除非河水满了,漫出河岸,根本就不能通过。”
“这新的一课倒是大有文章,学起来大概很有兴致吧。”
“够有兴致的。千万要注意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你开进那种地方,就非通过不可。这些地方太窄,船在那里面转不过身来,并且太弯了,退也退不出来,浅水照例在顶上头;决不在别处。上头老是容易慢慢淤塞起来,因此你在这一季用来计算水的深度的那些标志,下季可能就不灵了。”
“那么,年年都得学一套新的吗?“
“正是。把船靠拢沙洲开!。你老在河当中走干么?”
以后那几个月使我看到了一些稀奇事情。就在上面所叙述的谈话那一天,我们遇到了上游涨起的大水冲下来。整个宽阔。的河面上密密麻麻地到处漂着枯树干和折断的树枝,还有河岸上垮下来、被水冲走的大树。在这些飞快的漂木当中穿行,从一个地岬横渡到对岸的地岬,即令在白天,也需要最巧妙的驾驶本领才行;到了夜里,困难就更加大得多了;随时都有挺大的整根木头藏在深水里,忽然在船头底下冒出来, 对准船头冲;这时候想躲开它是没有用处的;我们只好停住轮机,一只明轮就会从那根木头的这一头到另一头滚过去,发出雷鸣似的巨响,使船身倾斜得非常厉害,旅客们都感到很不舒服。我们还随时会开足马力,撞中这种沉在水里的大木头, 正撞着当中,撞得砰的一声响,这就把船吓一跳,好象它撞中了大陆一般。有时候这块木头横在船头上赖着不走,在船前顶着密西西比河前进;这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往后稍退一退,躲开这个障碍物。我们在黑暗中每每是撞着白色的木头,因为我们非到撞上它们的时候,一直都看不见它们,可是黑色的木头在夜里倒是清楚得很。日光消失了的时候,水里藏着的白色树桩子是很难对付的家伙。
当然,涨大水的时候,就有成群的庞大无比的木筏从密西西比河的上游漂下来,还有匹兹堡来的运煤木船,从各处来的小买卖船,从印第安纳州波赛县来的小木船,那上面装着“水果和家具”——这是惯用的说法,其实用普通的英语说来,这种过分夸张的货物不过是些箍条和南瓜罢了。领航员们对于这些木筏和船只是恨之入骨的,对方也就连本带利地予以回敬。法律要求所有这些无所依仗的小商船夜间都要点灯,可是这条法。律却常常被他们违犯了。每每在一个阴沉沉的夜里,几乎是正在我们的船头底下猛然进出一道灯光,同时有一个苦恼的呼声带着那山野地带的‘怪腔”凄楚地喊道:
“你他妈的往哪儿开!你瞎了眼什么也看不见吗,你这个该万死的、仗势欺人的独眼龟孙子!”
随后那一片刻之中,我们的船放着汽笛开过去的时候,炉子里通红的火光就会把那只木船和那位指手划脚的“骂家”的形影照出来,好象是在雷电的闪光之下似的;在那一片刻之间,我们的火夫和甲板水手们照例要和对方互相甩出一些东西打人,彼此交换一阵暴风般的咒骂,我们的一只明轮就要咔嚓一声把木船上的一支尾桨撞得粉碎,把它卷走,然后一片漆黑又笼罩下来了。那只平底船上的船户一定到新奥尔良去控告我们的轮船,理直气壮地发誓说他始终都是点着灯的,其实他们那一伙人把灯笼放在船舱里,在那儿唱歌,吹牛、蝎酒、 赌博,舱面上并没有人守望。有一天夜里,我们穿过一条树林夹道的隙缝(在一个岛后面),那种地方,轮船上的水手们用一句常说的话把它形容得淋漓尽致,说是“简直象牛肚子里那么漆黑,”这时候前面有一只木船,要不是船上的人在下面拉提琴,我们就会把波赛县的一家人连同水果、家具等等全部吞掉;偏不凑巧,我们恰好听见了琴声,就连忙避开,总算没有造成严重的损失,可是那真是千钧一发,我们在那一片刻之中,还存着挺大的希望,满以为把他们收拾了一下哩。这时候那些人当然就把灯笼提出来了;我们正在左躲右闪地要避开他们的时候;那全家宝贝——男女老幼——都在灯笼的亮光中站着,把我们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有一次,我们在一处狭窄的地方撞掉了一只煤船上的尾桨,那煤船上的船夫就放了一枪,子弹把我们的驾驶台打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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