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朝中期,政府曾经要求天津炉房设立公估局,但因官府、炉房与商人利益协调不顺,最终作罢[123]。银色风潮爆发之前,天津商人再次讨论设立公估局。1905年,天津钱商屡向商会反映,称市面银色参差,交易殊非公允。希望天津仿照上海,设立公估。外地零整现银入津,一律以市面化宝为准,经过估定,方可抵用。同年,天津工商研究总会致函天津商会,内附公估办法大纲五条、细目十条,希望天津商会分发各行行董,广泛征求意见。其十条细目主要包括:设立公估,所定银色标准是否应比九九二色更低?应用何种平作为公估重量标准?每锭宝银应收多少公估费?未经公估私下使用之银,应该如何查究?已经估定之银,平色若有差错,是否应由公估包赔?以前九九二色旧宝吃亏之处,应该如何办理?倘若更改银色标准,应该如何与海关衔接?公估实施以前各商存欠之款,应该如何办理?公估局余利是否应归钱业所有?何时实施公估[124]?观察上述细目,可知天津商人在公估实施之前,对于各种问题已有详细考虑。当时市面银根拮据,若不设法通融,断不足以扩大白银流通。天津商会为此特向直隶总督袁世凯请示。孰料袁氏对此断然否决[125]:
查公估局之设,原因市面银色不一,价值于以参差,商民现银往来互有争执,是以设立公估局估定成色,盖以戳记,俾奸商不得以售其欺,立法甚善。今该钱业等请设立公估局,而曰无论何处零整各银来津,准以津市通行化宝为率予以估计,一律抵用。夫化宝系以足银毁化杂以他质倾熔成锭,事近诈伪,而其贴色之忽涨忽落,一听奸商上下其手,最为恶习,本当禁革,第以通行已久亦故置之。而该钱业等欲以化宝为率,意在勒掯外来商民从中渔利,商贾将因此裹足,商务将由此败坏,且揆诸公估二字之义,则更名实不副,所请著不准行。
公估有其作用,袁氏并不否定。然而袁氏认为九九二化宝成色不足,以其作为公估标准,奸商极易营私舞弊,所以并未批准实施。1908年,银色风潮爆发之后,外国领事多次催促开设公估。当时银色不一,货物交易受阻,客商买卖几乎停止,市面惶恐之极。此时开设公估局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延。
众炉房却不愿意开设公估。他们声称天津商贾云集,各色银款来路甚广。设立公估,稽查难周,反而产生弊端。并且众炉房已经出具甘结,声明永不倾熔化宝。所铸白宝都已加盖戳记,不会再因差色产生争端。因此为图简便,似乎不必设立公估。众炉房不愿设立公估,无非是为维护行业利益。因为炉房的利源所在,主要不是熔铸费用,而是交来银货与铸成元宝的差额。在委托行家交银之时,炉房与之约定,改铸以后需要交宝多少。交宝多,则炉房获利少;交宝少,则炉房获利多[126]。设立公估之前,炉房兼有公估职能,在议价时占有优势。设立公估之后,此项职能随之剥离,炉房议价优势削弱。并且实施公估,炉房所受监管也会更严。所铸新锭均需经过验视,迨符合标准之后,方能流通[127]。以上诸端,都使炉房获利减少。津海关道蔡绍基对此洞若观火,当然不会采纳众炉房的意见。蔡氏所关注者,厥为外国领事接连催询,天津若不及时办理,万一洋商自行设立公估,货币管理大权将会旁落于人,到时岂不悔之已晚[128]?因此蔡氏命令商会速定章程,尽快开办。
1908年9月30日,天津众钱商拟定公估章程草案。蔡绍基审核之后,批准10月3日(旧历九月初九)正式开办。其章程共有十三条,内容如下[129]:
一、公估为维持市面起见,专以验估银色为宗旨。二、遵谕试办公估,以三个月为期,届期查看情形,随时秉承办理。三、公估银两仍照向章,以九九二色为准,高申低补。四、公估银两,以估码戳记为准,估定后无论华洋官商一律通用。五、碎银估定后,应归炉房倾化,以免迁换之弊。六、此项公估悉由商务总会提倡,仍由总协理兼理一切事宜。七、议由钱商公举董事十四员,轮流值事。当值者必须亲到料理事务,不得推故诿卸,以专责成。八、银色估错不能通用,应由承估人赔补。倘有借此争论高低议定罚款,请商会监视倾化,以昭核实。九、公估戳记估码亟当慎重,如有伪造戳记,冒充估码及经手司事徇私者,一经发觉,应请商会送官究惩。十、议每锭抽用估费铜元二枚,作为经费。十一、公估处应用一切司事同人,由众公推仍责成取具妥保,以昭慎重。十二、公估暂假商务总会前院先行开办,以后择定妥地,再议迁移。十三、现议各条系开办简章,如有未尽事宜,应随时改良禀请核夺。
上述章程对于公估的试办期限、评估标准、管理责任、费用收取、人员选择、办公地点等,均有详细规定。由于事前考虑周全、规章完备,公估开办三日,即估银三十三万七千余两。开估之后,京申汇款及通行银两渐渐流通,市面日趋平稳,公估成效昭然可观[130]。(www.xing528.com)
银色风潮爆发以来,津海关道蔡绍基曾下禁令,要求炉房只铸白宝,不铸化宝。现在公估成效昭著,而公估标准仍为九九二成色。蔡氏于是取消禁令,允许炉房以后仍旧兼铸化宝,以便市面。但蔡氏强调:炉房负有倾熔宝银之责,必须殷实公正者才能开炉。从前天津官炉房以十九家为限,现在也应确立定额。并且各个炉房应该取具环保,发给凭照[131]。公裕厚等十家炉房对此极不情愿,指出天津炉房与北京官炉房不同,可以随意设立。其数量多寡一向以市面需要为准。加之公估已著成效,以后永无银色低潮之虞。故而众炉房希望免领凭照。蔡氏对此痛加驳斥[132]:
庚子乱前倾销铺即钱铺兼设银炉之家,原先本有定额,该商公裕厚、新泰两号亦曾领过谕帖,并非始自今日。且从前恒合炉房荒闭,携带官款潜逃,并倾化许多低潮宝银一案,若非当时取具妥保,领过谕帖,遂亦无从查究。……所有炉房倾化之宝银用于市面,而市面各商以之纳课,转由银号交库上兑,何得谓之与京师不同?所设之炉房非经官家批准给帖,岂能于宝银上錾明字号戳记?今各炉房所禀炉房多寡,以各业生意畅旺与否为定平,是炉房可以任便设立,官家不必过问,宝银上亦毋庸錾明字号戳记,如有低潮掺和及倒骗等事凭谁追问?
蔡氏严词追问,其意甚明,就是开设公估之后,仍然要对炉房增强监管,使其互相监督,以免市面再有低潮宝银。众炉房不便私图,对于请领凭照一再拖延。虽有津海关道三令五申,又有天津商会一再传谕,依旧迟迟不去请领[133]。总之,无论开设公估,还是请领凭照,天津众炉房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几乎节节抵制。炉房作为营利组织,追求私利无可非议,但是这种追求不能损害公共利益,否则官府监管也就极为必要。所以关于公估设立与请领凭照两事,天津众炉房虽然再三辩解,终难令人信服。
在开办公估的过程中,津海关道不仅与天津众炉房观点有别,也与钱商公会看法不同。二者分歧主要是在公估管理权的归属。钱商公会希望公估局设于公会之下,由其管理。蔡绍基对此并不赞同,而是认为公估局应归天津商会管理。蔡氏坚持上述想法,乃是基于如下考虑:外国领事强调管理宝银成色,天津官方责无旁贷。天津商会就是官办组织,与官无异;而钱商公会则是民间组织。二者截然有别。由天津商会管理公估局,可以避免予人口实,减少纠纷[134]。
一波三折之后,天津公估局终于开办起来。而银色风潮也因公估局的设立,渐渐平息。平心而论,天津官府、商人、炉房对于银色风潮各有其责,不能推卸。不过追根溯源,银色风潮的深层原因,主要还是清末中国的货币制度。设立公估局,是对当时货币制度的一种补充,应时而生,成效巨大。此后,中国货币制度弃旧图新。各类交易多用银元,使用银两者日益减少。银色风潮也就没再发生。公估局的重要程度,自然随之降低。1917年之后,公估局在天津市面销声匿迹[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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