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2月14日,津海关道蔡绍基发布告示,要求自本年3月1日起,华洋商人交纳税银,一律遵照如下章程[108]:
一、凡应完纳税项关平一百两,折九九二色行平化宝银一百零五两。此系向章办理。二、如各商无九九二足色化宝,或交足色白宝亦可。计关平一百两折收行平白宝一百零四两二钱。如此折收,亦是按九九二色计寸。两不相亏,似乎平允,各从商便。三、如过路客商,未知津地情形,无足九九二化宝,则洋元亦可将就收用。向日每元作行平化宝六钱九分计,今仍照章核计收用。四、凡商人完税,若以交现银为不便,则无论各银行炉房支取银条,均可一律收用,唯必要声明,交足九九二化宝者。
津海关道发布上述告示,无非是为减少收税损失。低潮宝银充斥市面,官府使用新法征税,纳税商人需要承担更多。商人无故增加纳税负担,自然意见纷纭。其时津埠四十一家商号联名上书,提出银色低潮,弊在炉房掺假。商号购买化宝,均是按照九九二成色支付价格。现在因为银色不足,由商人按照九九二成色补足差额,于理不合。告示规定如果不能交纳九九二成色化宝,还可交纳足色白宝或者银元。商人如果交纳足色白宝,因为所持化宝银色不足,兑换白宝亦需支出更多。至于交纳银元,告示规定每元折合行平化宝六钱九分,约合库平纹银七钱一分[109]。而当时每元可铸库平纹银七钱二分[110],因此商人同样吃亏。有鉴于此,津埠商号希望官府仍按旧法收税,同时传谕各个炉房银号,此后熔铸化宝,须按九九二成色配足,不准再有低潮情事[111]。
商号指责白银低潮缘于炉房掺假。天津公裕厚等十家炉房对此辩称:近年白宝足银加色昂贵,每千两需加色银二十余两,以前熔铸化宝者因之亏赔倒闭。故而炉房近年都是熔铸白宝,并未熔铸化宝。化宝渐成记账单位,由实银两转为虚银两[112]。十家炉房声称白宝昂贵,原因不在化宝低潮,而是市面需求变动所致。因为当时不但白宝、化宝比价波动,就是白宝、银元比价,同样也在波动。这些都非人力所能操控。
天津商号与炉房各说其理,认为自己对于银色低潮没有责任。实情究竟如何呢?首先公裕厚等十家炉房的辩解,显然有避重就轻之嫌。津市化宝、白宝比价波动,需求不同固是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仍是化宝成色日低。众人皆知,化宝所含白银外加熔铸成本,即是白宝价格。如果化宝真有九九二成色,化宝、白宝差价不会愈来愈大。只有化宝成色不足之时,白宝才会愈来愈贵。而化宝成色不足,责任首在各个炉房,此点毋庸置疑。至于其他天津商号,也非毫无责任。因为当时炉房倾熔低潮宝银,很多商号并未如其所称,按照九九二成色兑而用之;而是贪图便宜,不断低价购买。低潮宝银愈铸愈多,与此密切相关。否则单有炉房鼓铸,商号并不购买,低潮宝银怎会泛滥市面?所以市面白银低潮,天津商号亦难辞其责[113]。
责任既明,津海关道蔡绍基首先严令炉房出具甘结,声明以后无论银色如何涨落,永不倾熔化宝。如果再熔,情愿受罚[114]。对于各个商号的意见,蔡氏也未完全采纳,而是坚持按照新法征税。唯天津市面缺乏九九二足色化宝,如若完全遵循告示,商号纳税会有诸多不便。为此津海关税务司墨贤理提出整顿办法三条:一是规定商人交税若用不足九九二化宝,则需每关平一百两多交二两,作为补色,即按行平化宝一百零七两交纳。二是设立公估局,达到九九二成色的宝银,由公估局盖戳承保。同时收纳各种成色的宝银,将其熔化提清复铸,达到九九二成色之后盖戳,按照宝银实值发还。税银加征应与设立公估同时实施。否则即使设立公估,并且推出高色宝银,也将毫无裨益。因为低潮宝银仍在市面存留,并按官定成色收用,高色宝银必被排挤。三是确定实施期限,期满之后,宝银未经公估局鉴定盖戳,不得用以完纳税捐[115]。(www.xing528.com)
墨贤理提到的公估局,就是一种银两鉴定组织。这种鉴定主要是指鉴查银锭成分,秤定银锭重量,然后根据当地平色标准,增则申水,减则耗水,将申耗数目写于银锭之上,盖印为证[116]。公估局最早设于上海,时为道光三十年,创办人为徽州商人汪元治[117]。墨贤理的整顿办法,主要就是设立公估局,鉴定宝银成色,逐步清理低潮宝银。短期之内,商号纳税仍交低潮宝银,但需多交二两作为补色,减少官府损失。墨贤理估计银主将低潮宝银换成官保宝银,损失仅是搀铜部分而已,数额不大。这种估计过于乐观。当时外商银行在津收取的化宝银两,约有一百数十万两。如果实施公估,外商银行所存的化宝,每一百两将要吃亏五七钱到一两不等[118]。加总之后,数额不小。外商银行对此当然不愿承担,他们禀请各领事馆推举代表,一再向津海关道蔡绍基交涉,同时要求发还多征的加色银两[119]。蔡氏认为当时化宝成色低于九六五,官府即使加征二两,仍然亏赔。官府并未多收,岂能退还加色银两?双方反复谈判,难有共识。1908年9月,各国领事为此提出六条意见,措辞严厉,几有最后通牒之意[120]:
一、现时即设一公估局。……加收二两与设立公估局并非同时举办,但论加收二两一节至今已六个月矣,而公估局尚未设立,论设立公估局经理公估并非奥妙难办之事,各国领事会商此事,为此拖延至今,并无正当之推辞,请勿再延。二、设立公估局后……应定期限,限满后不认宝银之虚色,只照实银核收。三、限期以先化宝银,若有炉房之印记,必须以九九二成色核算,即以一百零五两合成关平一百两。四、若海关所收此项化宝,不足九九二成色,应令炉房贴补,因地方官有管炉房之责任。五、银色低潮系属炉房之舞弊,若令无干涉者贴补实属不公,所有无干涉者以前所贴补之加银,均应缴还。各国领事会议必定要将以前所贴补之加银如数缴回,因加银与设立公估并非同时,又因地方官并无他善法,以免炉房铸潮银。六、各国领事会议由今日起在七日限期内,贵道若无佳音示知,即将此事禀请驻京钦差办理矣。
观诸上述意见,驻津各国领事显然认为:外商对于银色低潮毫无责任,无故增加负担,毫无道理。且按原定办法,税银加征应与设立公估同时进行。现在税银加征已有半年,公估设立却无进展。因此各国领事强烈要求天津官方速筹办法,补偿外商银行所存低色化宝的损失,并且退还外商多交的加色税银。各国领事指出银色低潮,咎在官府管理不善,要求天津地方官承担管理之责。津海关道蔡绍基对此辩称[121]:
津郡银色低潮,由于庚子之乱,联军驻津之时,官炉星散,私铸风行。以致低潮宝银充斥市面,无人查问,相沿至今。但当时地面未收,官权不及,是此责不在于官而在于商。……以前所铸潮银,断不能由官担其责任。
蔡氏强调宝银低潮始于联军驻津之时,似乎暗指都统衙门对此亦有责任。无论如何,铸造低潮宝银的各个炉房,都已先后倒闭,无从追偿,而外国行商之中,明知白银低潮,却因贪图便宜而仍旧购买者,亦所在多有。现在银色风潮爆发,损失应该由谁承担?或者比例应该如何分配?天津官方与外国领事对此各执一词,难有定论。最后各国领事要求限期答复,否则将与清廷直接交涉。1909年,蔡氏向北洋大臣杨士骧汇报风潮始末,指出加色税银征收之后,已经熔化,用以铸造足色白银,不能再退。至于外商银行所存低色化宝的损失,经天津商会偕众钱商与之反复磋商,各外商银行方才答应,每一百两化宝贴补火耗银二钱。其余补色尚有七千一百四十三两二钱,经天津商会劝导,先由众钱商暂时借垫,将来再由公估费盈余项下陆续归还[122]。银色风潮引起的华、洋纠葛,至此方才大体平息。矛盾虽然暂时得到解决,而要根本消除白银低潮问题,还需设立组织,鉴定白银成色。因此公估局的设立,遂成官府各项应对措施的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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