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人主要祭祀两种祖先。一种为远古祖先，如八部大神及向王天子。在一般土家人聚居的地方都有八部大神和向王天子庙，供族人祭拜。另一种则为家族先人，土家族人家中设有祖先灵位，每逢过年过节，或家有喜庆，均需焚香燃烛，拜谢祖先，及祈求先人庇佑。[64]湘西土家族人认为，家先是善神，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自己的子孙，因此当家境不顺时，人们便会祈求家先保佑。平时做了好吃的也不能先吃，要在堂屋神龛下摆上饭菜和酒，饭碗和酒杯上要摆一双筷子，然后呼唤已经去世的祖先先吃，等他们吃过以后土家人才能入座吃饭。[65]龙山县土家族平常除在堂屋里供立祖神位、朔望奉祭外，甚至每顿饭前都要诚心诚意地把筷子插在饭碗里先敬奉祖先，喝酒的要先用筷子往地上滴三滴酒，让祖先先喝，俗语叫“酒肉穿肠过，祖先心中留”。[66]从这些介绍可以看出土家族民众祭祀祖先的行为可以说是常态化的。
为了便于日常祭祀，土家族民间家中一般都供有神龛。对湘西土家族民间供奉的神龛，林继富、覃金福对其有一较为详细的介绍：
土家族堂屋设有神龛，神龛上摆有香炉，神龛上面贴有家先。在宣恩、来凤、龙山、永顺等县的家先是贴写有毛笔字的红纸，上面一般横写“祖德流芳”四个字，中间竖写“天地国亲师位”或“天地君亲师位”，两侧用小字竖写“九天司命太乙府君”和“某某堂上历代祖先”等字样，家先两侧还贴有一副对联“金炉不断千年火，玉盏常明万岁灯”或“宝鼎呈祥香结彩，银台报喜烛生花”等，神龛下面贴有“安神大吉，万事如意”等小字。[67]
图8-6为笔者在沅陵县七甲坪镇伍家湾“辰傩人家”采访时，见其供奉的祖先神龛。神龛正中写“天地国亲师位”六字，左右两侧用小字竖写“钦”“敬”“东厨九天司命”“历代祖先神位”等，最边上有一副“宝鼎呈祥香结彩，银台报喜烛生花”的对联。这和林先生等介绍的大致相同。
图8-6 沅陵县七甲坪镇伍家湾“辰傩人家”供奉的家先神龛（摄影 李跃忠）
土家族人在一年的节日中都要供奉祖先。比方过年时，土家人在祭完土司王神及始祖、远祖后，将常年供奉在神龛上的家祖牌位及香炉、蜡台都取下，置于神龛下的桌子上，两边摆上猪头、糍粑、团馓、鱼、酒等各种祭品，家中长者率全家人焚香燃烛烧纸钱，磕头礼拜，直到正月十五日，方将家神位再供于神龛。[68]对湘西等地土家族逢年过节敬家祖神的习俗，《民族村落家庭：酉水流域土家年研究》也有一些介绍。据调查，过年这一天吃过早饭后，土家人就开始祭祀，一般先敬其他神，再敬堂屋的家祖神。也有的地方是先敬堂屋神龛的家祖神，然后再去敬其他神。敬家祖神的供品为猪头加猪尾、酒、茶、粑粑、团馓等，香炉中要插三炷香，两边点一对大蜡烛，烧一叠纸钱，然后作三个揖，燃放炮火。敬家祖神放的炮火一般要比敬其他神的炮火响数多，以显示家祖神地位的显赫。[69]
土家族民间极为重视祖先祭祀，在许多重要的家庭庆典活动中都有“告家先”的仪式。如在男婚女嫁的良辰吉日里，要祭祀家先。男方家称为“告祖”，女方家称为“敬家先”，其意是求得祖灵的保佑。男方结婚请客吃饭的前一天，室内室外张贴大红对联，剪贴窗花，堂屋神龛下面摆放一张方桌，设一香案，供置鸡、猪肉、鱼、酒、糖食、果品等。祭祀仪式中，外公外婆、舅父母、姨父母、姑父母都要给新郎披红戴花。祭祀仪式由引礼生、司礼生、赞礼生、歌童等人协助进行。其内容有献钱、献禽、献牲、献酒等。“敬家先”与新郎家同一天举行，程序不尽相同，但祭祀内容基本一样。生育告祖一般是小孩满月后举行祭祀仪式，即夫妇怀抱小孩向双方祖先行跪拜之礼并供献酒肉，燃烧香烛纸钱禀告家祖。[70]
土家族一些传统祭祀仪式中也包含着不少乞求祖先神庇佑的内容，如保靖县土家族《梯玛神歌·敬家先》，梯玛代后代虔诚地乞求祖先庇护：
××祖先祖婆们，和您讨句好话，现在人已痛得臭腥了，现在已经沤烂，（他）痛得老火[71]，（你）到前面要送他好。还要讨一句好话给你的子孙们：做工年成要好，做了要五谷丰登，金库要装得满起来；养儿，儿要好；养孙，孙要多；养牛，牛要好。
人们为了获得保佑，还常常赞美祖先神，如对男祖先说：“头戴万龙帽子，身穿长衣大褂，脚穿丝袜一对，巴鞋一双。朝中有人，暗中有势。生在阳间，是个能人；死了，阴间是个灵神。见官名官，见府名府。”赞扬女祖先说：“头戴金簪，耳戴银花，金簪银簪满头簪，金花银花满头花，身穿绞罗花缎，脚穿鹊鸟花鞋。贤惠娘娘，知事婆婆，养男十二男，养女十二女。”[72]梯玛之所以要这样赞美祖先，其用意当然是为讨得祖先欢心，求得庇佑。
又如在湘西、怀化土家族的傩事活动中，也有“告家先”的仪式，这亦可视为特殊场合的祖先祭祀。凡请土老司做法事的事主，在请老师公做傩事活动之前，要焚香烧纸，报告本家历代先祖，祈求先祖神灵出席傩事活动，接待和陪伴傩事活动中所请诸神，使傩事活动顺利进行。也有的是在正式开坛前，由老师公到事主堂屋神龛下，替事主报请家先，请本家历代祖先神灵赴会。老师公虔诚地焚香烧纸后，一边脚踏罡步，一边口里念如下请家先的咒语：
你头戴纱帽身披银挂，奉请您下马到屋里坐一下。
我们给您磕头跪下，请您吸烟喝酒，给您把菜夹。
为给您子孙消灾解难，请您陪伴各路神仙菩萨。
敬奉的历代家先，包括已故父辈、祖辈、曾祖辈、高祖辈的祖先，及本家中最有威望、最有成就的杰出人物。沅陵土家族傩仪中有敬奉满堂先祖的傩歌，称颂他们“在生是能人，死后是能神”。请家先的目的除了陪伴傩事奉请的诸神，协调各神祇间的关系，协助搞好傩事活动之外，主要是奉请本家先祖佑护子孙后代，帮子孙后代消灾祛难。[73]
而会同县高椅一带的家傩活动，多有“杠家先”的仪式。相较于上面介绍的“请家先”“告家先”仪式，“杠家先”仪式是以戏剧的形式呈现。作为仪式场合里的剧目，和成熟的娱乐性戏剧相比，其表演颇有特色。台上的两个人物，一个是由巫师扮饰的“家先”，属代言体表演；另一个鼓师，则仍是巫师，体现出了其可沟通神人之异能。二者通过念白、问答完成这一表演。其过程不长，摘其文本如下：
吾乃×氏门中家先。在生时，顶立门户；归天后，阴中扶持。今有儿孙为祈福消灾，修建锣角道场，文书相请，前去赴愿堂，赶良因。话便如此，往家中傩坛走走。（家先圆场，至傩堂，坐中）
鼓师：（唱）深山画眉叫哀哀，哪位神仙到此来？
家先：（唱）吾神不是别一个，门中先祖阴中相助暗里扶持到愿堂。
鼓师：（唱）既是门中先祖到，亲身亲自到愿堂。下有儿孙参三拜——
（场面吹打【迎风】。主东作揖，焚化纸钱）
鼓师：（接唱）火到与你化钱张。
家先：（唱）唱起来，发（化）起来，三发人丁四发财。
瘟痘时气唱出去，横财累累唱进来。
唱你发，你就发，后园黄土变朱砂。
唱你兴，你就兴，后园黄土变成金。
吾神不是别一个，门中先祖到愿堂。
家先堂前把话论，留与儿孙记在心。(www.xing528.com)
人生在世要修因，当初如何得出身。
若向佛前修福德，不如堂前敬双亲。
恩深义重难酬报，难表儿孙一片心。
公婆坟前献杯酒，莫教岁月冷清清。
自从别了儿孙后，伤心悲泪到如今。
董永卖身葬父母，丁兰刻木事娘亲。
乌鸦反哺知情义，报答爹娘养育恩。
王祥卧冰双鱼现，郭巨埋儿天赐金。
孟宗哭竹竹生笋，黄香扇枕自冬温。
昔日目连行大孝，身挑担子西天去，
经在前头背了母，母在前头背了经。
不如将来横挑起，山中树木两边分。
世上有人如此孝，阴曹地府亦知闻。
孝顺还生孝顺子，忤逆还生忤逆儿。
不信但看檐前水，点点落地不差移。
未曾出门娘吩时，吩咐儿孙早早归。
父母忧愁人欺子，早晨望到日沉西。
儿子归来父母喜，不问爹娘先问妻。
真言好语向妻说，父母问时全不知。
燕子衔泥空费力，羽毛长成各分飞。
如今儿孙成人了，生离死别不相逢。
好把父母恩来报，相请师人[74]请父归。
“王”字点头多为“主”，“日”边作“月”作“明”神。
流泪眼现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请到厅前来赴会，聊将财马就坛焚。
其司利用生天界，留心匡保舍财人。
上坛领了香花酒，下坛领了化阳钱。
家先坛前相嘱咐，唯愿儿孙代代兴。
门中先祖显灵圣，扫邪归正镇门庭。（家先下）[75]
仪式的目的主要是在傩仪时请家先来家“扫邪归正镇门庭”。“家先”来后，接受子孙后代的祭拜，并对其进行祝赞和教导。
湘西一带土家族人也有在年三十给祖先“送亮”的习俗，于此亦可见土家族民众对祖先供奉确实极为虔诚。林继富、覃金福等说大年三十这一天，土家人要去给亲人上坟，龙山、永顺、保靖这一带叫“送亮”。过年吃完团年饭以后，同一家族的人便相邀好一起去亲人的祖坟祭拜，届时带上刀头肉、酒、粑粑、豆腐、供果和香、纸、蜡烛、鞭炮等物，为每一座祖坟“送亮”，让去世的祖人也在火亮中过一个热闹年，以此表达对他们的崇敬。[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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