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The earliest epidemic exploits of typhus
①
我们认为导致斑疹伤寒的最初的立克次氏体是通过老鼠―鼠蚤的方式进行传播,并最终从东方渐渐潜入西欧的。直至今日这种寄生生物仍广泛分布在地中海盆地及周围地区,没有特定的理由能让人相信它是从美洲疫区传来的。起初,斑疹伤寒在人类身上的表现比较温和,在时间和地域上都很分散,类似于今天它们在美国东南部暴发的情况。
考虑到中世纪早期医学的发展状况,这些病例可能早在十字军东征的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但我们不能奢望能找到有价值的记载。正如我们所熟知的那样,斑疹伤寒直到近代才被确诊出来,而即使是在今天,对于相对良性的斑疹伤寒病例的诊断,也需要高超的医术和丰富的临床经验。因为良性的斑疹伤寒所表现出来的发烧症状维持的时间很短,皮疹起得也不是很明显,因而病情经常会被完全忽略,或者被误诊为跳蚤叮咬。
斑疹伤寒早期小规模的感染,局限于家庭和村子的范围。当斑疹伤寒以早期的地方性疾病暴发时,它会袭击军队或城镇,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大量的传染病,例如鼠疫、伤寒、猩红热、麻疹——在历史记录中这些传染病被模糊地统称为“瘟疫”。针对一种传染病的治疗常常对其他传染病的治疗也有效,而且除非在特殊的情况下,否则的话,流行病通常是由许多不同类型的传染病组成的。
在东方,斑疹伤寒从地方性传染病发展成流行病的时间,可能要比欧洲早一些。而且有证据表明,最早记载的非常严重的欧洲流行病,是被从塞浦路斯返回西班牙的士兵们带来的。这场流行病暴发于1489年到1490年,当时斐迪南一世(Ferdinand)和伊莎贝拉的军队为了争夺格拉纳达(Granada)的控制权,正在与摩尔人拼死相搏。
我们认为在欧洲斑疹伤寒是以一种渐进的方式演变为流行病的,这种观点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我们掌握的信息几乎不可能被质疑,发生在萨勒诺(Salerno)附近的修道院的群体感染是毋庸置疑的,这次群体感染至少比格拉纳达内战早四百年。这次群体感染的情况被载入《拉卡瓦修道院》(Cronica Cavense)一书中,我们虽然没有机会看到这本书的原作,但是伦齐(Renzi)曾经引用过这本书中的重要段落,之后这些内容又被众多医学史学家所引用。在陆军医学图书馆休姆少校的帮助下,我们有幸读到以下内容:“1083年,时值八九月份,严重的热病席卷了拉卡瓦修道院。这种热病与之前的瘟疫有很大的不同,除了伴有发热和腮腺肿胀的症状之外,还有斑疹出现。”从这一段文字来看,这一诊断是合理的。
如果在1083年和1489年之间没有任何类型的斑疹伤寒暴发,那将是非常奇怪的。因此,我们只能推测,在这一期间没有关于斑疹伤寒的精确记载,或者说即使有记载,也已经被岁月冲刷,不复存在。
比利亚尔瓦(Villalba)的书中第一次提到斑疹伤寒流行病是这样的:
在我们的历史学家所记载的重大流行病中,有一场曾经爆发于1489年至1490年之间的格拉纳达内战。根据1557年人们对瘟疫的讨论,我们得知,之后这场流行病蔓延到了西班牙人中。一些人认为这种恶性斑疹热起源于未被埋葬的尸体,而另一些人则认为是从塞浦路斯归来的士兵把病菌带到了格拉纳达,因为当时塞浦路斯的流行病已经相当严重了。在塞浦路斯,这些士兵同威尼斯人一起,与土耳其人浴血奋战。因此,他们不仅将疾病的种子传给了西班牙人,也带到了萨拉森人那里。然而,当时的医师们大概认为这种斑疹热和其他瘟疫相同,不足为奇。
这场传染病从格拉纳达的营地传播到了天主教费尔南多(Don Fernando)的军队里。不知是否由于这个原因或者其他一些原因,在1490年初军队整顿之时,当时的将领发现名单上少了两万人,其中三千人被摩尔人所杀,一万七千人死于疾病。据玛丽安娜(Mariana)所述,大量的人死于一种“重伤风”,非常悲惨。
毫无疑问,上面提到的疾病即斑疹伤寒。以上段落中最有趣的部分就是关于疾病起源的描述:“从塞浦路斯归来的士兵把病菌带到了格拉纳达,因为当时塞浦路斯的流行病已经相当严重了……”
第二段讲述了流行病造成了一万七千名士兵的伤亡,而死在摩尔人手里的人数仅为三千人,由此可见差距之大。
接下来的段落是关于1557年的疫情的,比利亚尔瓦再次暗示此次流行病是从格拉纳达内战传来的。那时,流行病蔓延到了整个西班牙半岛,随后在那里肆虐横行了十三年,直到1570年疫情才得到控制:
一种直到格拉纳达内战才为人所知的新疾病,于1557年在西班牙出现,使我们半岛大部分地区的人口减少,直到1570年,疾病的势头才有所减弱。这种新的瘟疫被认为是在格拉纳达内战结束后起源于萨拉森人,也就是在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一世与伊莎贝拉占领格拉纳达以及在摩尔人被菲利普二世(Don FelipeⅡ)的一纸政令驱散之后,才开始大肆蔓延开来。这种感染来自西班牙阿拉伯人的观点,我们可以通过一个事实推断出来:被驱逐出故土、流离失所的西班牙阿拉伯人,通过交往和接触,将疾病传给了所经之处的村庄和城市。路易斯·德·托罗(Luis De Toro)在他的专著《论斑疹热》中对此进行了阐述;在这部著作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他对1570年至1577年期间发生的流行病的描述。
路易斯·德·托罗对那场疫情的描述篇幅太长,我们在此无法一一引用。比利亚尔瓦读后认为,美洲的斑疹伤寒流行病是在这个时候从西班牙传到墨西哥的。我们简要引用如下:
我们所讨论的斑疹热使西班牙人民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后来它又不幸被海军和商人带到了美洲,袭击了高贵的墨西哥城,给那里的人们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弗朗西斯科·布拉沃(Francisco Bravo)博士是奥苏纳当地人,也是墨西哥城的医生,他对这一疾病进行了深入的论述,并称其为“斑疹伤寒”(tabardete)。他的书由佩德罗·埃查特(Pedro Ocharte)于1570年以八开的形式在墨西哥出版。这部作品是敬献给德·圣马丁·恩里克(Don Martin Enriques)王子的,书中包括了对这种疾病的起因、征兆、症状和治疗以及那一时期所能想到的诸多方面的描述。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不久将有更多的话要说。
在15世纪最后十年以及整个16世纪,斑疹伤寒以流行病的形式在欧洲广泛传播,不过尚未蔓延至整个欧洲大陆。1546年,意大利医学家弗拉卡斯托留斯出版了他的两卷本《传染物》(De Contagione)。在第二卷第六章中,他对斑疹伤寒的临床表现、本质定性和传播途径做出了精彩的阐述。接下来的段落来自W. C.赖特(W.C. Wright)的译本,节选自《传染物》第二卷第六章的开头部分:
除了斑疹伤寒以外,还存在众多其他的发热疾病。它们介于传染病和非传染病之间,因为大多数患者被传染上此类发热疾病后,仍有痊愈的机会。这些发热疾病具有传染性,也具有流行病的特征。不过,与其说它们是“流行病”,不如说它们是“恶性的”发热疾病。在诸多发热疾病之中,1505年和1528年首先暴生于意大利的发热疾病,在我们的时代是陌生的。然而,这种疾病对于其他国家,例如塞浦路斯及附近岛屿以及我们的祖先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它们被通俗地称为“小扁豆”(病)或者“小刺”(病),因为患者所出的疹子看起来像扁豆或者跳蚤咬过的痕迹。我们应该认真研究它们,因为时至今日,仍有人被此类疾病困扰。它们不仅影响了许多人,而且也影响了一些特殊的个例。有实例证明,意大利人到达没有此类发热病存在的国家后,却因患上此类疾病而客死他乡,就好像他们携带着这种传染病。同样的不幸降临到德高望重、博学多识的安德烈亚·纳瓦格罗(Andrea Navagero)的身上。几年前,他是威尼斯共和国驻法国的大使。他因患上此病而死在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省里。鉴于安德烈亚·纳瓦格罗的地位和学识,对于他的记载多年以来一直保存完好。
对于斑疹伤寒在欧洲的早期流行病表现,作家们已经进行了详尽的描述。我们在此引用他们写下的大量文献,是为了强调一个事实:斑疹伤寒被认为是一种新的疾病,而且人们普遍认为它是从东方传入欧洲的。当然,关于这一方面,这些作者的看法来源于路易斯·德·托罗发表的早期观点。然而,路易斯·德·托罗关于斑疹伤寒是从塞浦路斯传来的观点可能是错的。如今,携带斑疹伤寒病毒的老鼠游荡在地中海的南部边境。由于跨越直布罗陀海峡的交流非常活跃,西班牙成了被斑疹伤寒病毒袭击的第一个大陆地区。在这之后,携带病毒的老鼠从一个地方逃窜到另一个地方,斑疹伤寒便迅速蔓延开来。
其实在16世纪中期之前,斑疹伤寒就已经将魔爪伸向了欧洲的政治。斑疹伤寒的首场政治秀,可谓影响深远、卓有成效的重要一击。1528年,当时法国在洛特雷克(Lautrec)的指挥下,在那不勒斯对神圣罗马帝国军队进行包围,看起来已是势在必得,而斑疹伤寒的进攻着实让帝国军队松了一口气。
斑疹伤寒短暂而又局部的袭击,使得法国军队不堪重负。只有将当时欧洲的政治局势纳入考虑,我们才能对斑疹伤寒的巨大历史意义做出最佳的评判。[1]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和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FrancisⅠ)长期在意大利北部作战,为了争夺欧洲霸权而浴血奋战。形势的关键,在于谁能与教皇联盟并控制教皇。1525年2月24日,战无不胜的法国军队全面溃败,而西班牙军队和他们的德意志联盟军则在佩斯卡拉(Pescara)的带领下反败为胜。意大利臣服于帝国军队,法国国王被俘并被送往西班牙的监狱,而教皇克雷芒七世(Clement VII)则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考虑到神圣罗马帝国已经控制了米兰和那不勒斯,教会已经被彻底包围,教皇十分担心罗马教廷的独立性。精力最为旺盛的帝国将军兰诺伊(Lannoy)扬言要进攻罗马。教皇不得不筹备大量的金钱,做好了与查理五世联盟的准备。1526年马德里和平停战之后,弗朗索瓦一世得以重获自由。查理五世强加给法国国王的条件是如此苛刻,以至于历史学家很难理解,像查理五世这样精明的君主,怎么会指望法国国王信守承诺。教皇生性胆小,他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墙头草般摇摆不定。一方面,他害怕占据意大利的帝国力量;而另一方面,如果他与查理五世联盟,那么他将面临即将归来的法国军队的威胁。火上浇油的是,土耳其人在东方的实力与日俱增,意大利人发动阿普利亚(Apulia)之战进行进攻,而他们均拒绝教皇的劝说。1522年,罗兹岛(Rhodes)被穆斯林势力所控制,东方战线的重要堡垒就这样被摧毁了。土耳其人占据了贝尔格莱德,并于1526年在莫哈奇(Mohács)打败了匈牙利军队。
教皇希望停战并保持中立状态,尽管如此,左右为难的他还是被说服与弗朗索瓦一世共进退。最终在1526年5月,克雷芒七世、弗朗索瓦一世、米兰的斯福尔扎(Sforza)以及威尼斯共和国共同建立了科涅克联盟(League of Cognac)。事实上,此联盟造成了无休止的战争,战争的火焰频频燃起。重获自由的弗朗索瓦一世沉迷享受,在派遣援军方面行动迟缓,而指挥新联盟北部军队的乌尔比诺(Urbino)公爵在战术上过于保守。新联盟的状态致使米兰和锡耶纳(Siena)始终处于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之下。当教皇向弗朗索瓦一世寻求支援时,科隆纳(Colonna)带领五千精兵对罗马发动了进攻,将教皇驱逐到了圣天使城堡(Castello ant’Angelo),并洗劫了罗马城。梵蒂冈也在劫难逃。科隆纳带领的军队拿走了教皇的三重冕,闯进了圣彼得的秘密教堂,并在撤退之前,给这里造成了高达三十万达克特金币的损失。此后不久,在弗伦茨贝格(Frundsberg)和波旁公爵领导之下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继续朝着意大利南部行进,直逼罗马,并于1527年5月对这座城市进行了袭击。
神圣罗马帝国军队洗劫了罗马城,囚禁了罗马教皇。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是圣城罗马所遭遇的最悲惨的劫难。西班牙人维拉(Villa)记录下了那场历史悲剧:“在整个罗马城,钟声不再响起,教会不再开放,弥撒曲不再被唱响。不再有礼拜日,不再有假期。豪华奢侈的商店沦落为敌人的马厩,富丽堂皇的宫殿变成了一片废墟。昔日的家园变成了残垣断壁,往日的街道令人举步维艰。尸横遍野,恶臭漫天。我甚至看见流浪狗在教会啃食死尸。雇佣兵在街上掷骰子,好赌成性。除了耶路撒冷的毁灭,没有比此时此景更触目惊心的了。”因为身体上的折磨和心理上的创伤,教皇已经不堪一击,而瘟疫的暴发,更是压垮教皇的最后一根稻草。疫情始于夏季,带走了无数普通百姓的生命,包括教皇身边的亲信。两位与教皇关在一起的红衣主教就死于这场瘟疫,据说是黑死病。
这一场在罗马蔓延的传染病也是杀死兰诺伊将军的罪魁祸首。这位雄心壮志的将军抱憾而逝,给了敌军喘息之机,致使洛特雷克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战无不胜,成功率领法军向着意大利北部挺进。起初,法军不断地吹响胜利的号角。在洛特雷克的带领下,法军的队伍不断壮大,吸收了大量洛林和莱茵河的雇佣军,赢得了意大利人民的援助。意大利人民将洛特雷克视为解救他们的大英雄,所以洛特雷克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地重新占领了伦巴第城。此时,洛特雷克得知教皇已经被释放,于是在到达博洛尼亚(Bologna)之后,向奥维多(Orvieto)前进。洗劫罗马后,西班牙军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沉溺于纸醉金迷之中,此时此刻才被浇了一盆凉水,彻底清醒了。深谋远虑的奥兰治亲王早已预见到查理五世的危险处境,在他的建议下,那不勒斯的防御工事得以加固,以待大战的爆发。
占领罗马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受到瘟疫的侵袭,全军骤减至一万一千人。剩下的士兵有的已经失去了理智,军队顿时变得混乱不堪。这支曾经强大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此时已呈分崩离析之势。在毗邻那不勒斯的特洛亚,洛特雷克率领两万八千大军对神圣罗马帝国军队进行了包围。不幸的是,洛特雷克并没有立即展开进攻,这给了奥兰治亲王夜间逃亡的机会,也给那不勒斯的守城将士加固防御工事提供了时间保障。需要记住的是,在洛特雷克的军队到达那不勒斯之前,针对查理五世的战争正在其所有的领地上进行着,包括低地国家、加泰罗尼亚和地中海沿岸。4月28日,神圣罗马帝国海军面临着全面溃败。到了6月10日,十艘热那亚的平底船完全封锁了那不勒斯港口。1528年6月14日,在被包围了一个半月后,奥兰治亲王不得不写信给查理五世:“十天来,我们靠着些许面包和有限的水生活。将领们无酒无肉,士兵们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领到薪酬了。仅凭我和士兵们的力量,是无法在此次战斗取胜的。如若敌军再坚守一个月,我军将面临全面溃败。”
无法想象如果那时那不勒斯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真的全面溃败,其后的欧洲历史将会怎样。其实意大利人民和教皇准备承认弗朗索瓦一世是信仰的解放者和捍卫者,然而这一计划被斑疹伤寒的到来打破。7月5日,洛特雷克以为那不勒斯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不会支撑太久,然而,法军才是无法支撑下去的一方。瘟疫在法军大营里肆意妄为,蔓延之势十分迅猛,仅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一半以上的法军士兵的生命便被瘟疫的魔爪夺去。根据记载,当时两万五千人的法国大军最终只剩下四千人。沃德蒙特(Vaudemont)、纳瓦罗(Navarro)、洛特雷克也不幸抱恙而终。他们的继任者萨鲁佐侯爵(Marquis of Saluzzo)意识到必须立即解除围攻。在8月29日风雨交加的夜晚,法军开始撤退,后面紧跟着精力充沛的奥兰治亲王和他的骑兵。法军的残余势力瞬间分崩离析,或战死战场,或缴械投降而死于被困平民之手。一支救援军队成功抵达罗马,但已衣衫褴褛、身染疾病。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大获全胜,教皇克雷芒七世主动示好。之后,意大利归顺了西班牙,位高权重的教皇也完全被查理五世掌控。拜斑疹伤寒所赐,查理五世于1530年在博洛尼亚被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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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的段落里,我们已经引用了比利亚尔瓦的观点:斑疹伤寒是在16世纪上半叶从西班牙传到新大陆的。
自从“旧世界”的人发现了新大陆之后,双方之间发生了许多交流,有坏的,也有好的。起初,二者之间的交流并不是平等的,因为“旧世界”的人带来了文化的同时也带来了天花,在传播基督教的同时也传播了风疹、朗姆酒、欧洲争吵、猩红热、麻雀、马匹、毛驴,还有盎格鲁——撒克逊人、爱尔兰人、犹太人、黑人、裤子、流行性感冒、小麦、手足之情、火药以及肺结核等。而新大陆起初回馈给“旧世界”的只是黄金、烟草、梅毒、土豆以及玉米。随着新世界的繁荣,它开始为投资资本支付更充足的利息。到现在,双方已经旗鼓相当了。美洲从其开拓者那里接触到了工业、政治、资本主义、社会主义、酗酒、卫理公会、洗礼、自由诗体、自由恋爱、精神分析、教育系统、新闻媒体、博爱主义、摄影机、科学、艺术、文学、足球、老鼠、汇款人、吉卜赛飞蛾、俄国大公、椋鸟、通心粉、维也纳炸牛排、劳工纠纷、银行家以及经纪人,等等。礼尚往来,我们更加友善、慷慨地回报了对方:高关税、花生、留声机、口香糖、电影、早餐食品、女继承人、基督教科学、鸡尾酒摇酒壶、效率方法和美元。在许多方面,我们将永远是欧洲的殖民地,因为在两千年的文化宝库中,我们不花一分钱就可以获得许多礼物。这已离题千里,我们应该止步于此。在欧洲发现新大陆之前,西半球是已经被斑疹伤寒所侵扰,还是说西半球的斑疹伤寒是从欧洲大陆传来的?这才是我们现在该讨论的话题。
目前流行于墨西哥、秘鲁、巴西、玻利维亚、智利以及美国的东南部和中东部地区的斑疹伤寒,与欧洲和非洲的略有不同。它的近亲落基山斑疹热隐藏在美国的中部高原和山区,而且可能也存在于其他国家。在墨西哥,斑疹伤寒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这种疾病是被殖民者带来的,还是本地就有的,仍是悬而未决的问题。在流行病间歇期间,美洲的斑疹伤寒寄生在老鼠身上,活跃于西半球的各个角落。通过鼠虱和鼠蚤,斑疹伤寒从一只老鼠身上传到另一只老鼠身上。同样,通过人虱,它又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因此,我们的疑问是:阿兹特克人的身上有很多虱子吗?在古代墨西哥,啮齿动物的生存状态又是怎样的?
事实上,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在科尔特斯到来之前,中美洲的阿兹特克帝国已经发生了可辨认的斑疹伤寒流行病。伯纳尔·迪亚兹(Bernal Diaz)和尼古拉斯·利昂(Nicolas Leon)认为由于斑疹伤寒的侵袭,托尔铁克人(Toltec)建立的托兰城(在今墨西哥城以北)于1116年[2]变成了一片废墟。然而,这只是传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像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雅典瘟疫一样扑朔迷离。费尔南多·奥卡兰萨(Fernando Ocaranza)最近仔细研究了关于阿兹特克帝国流行病的可信记载,这些记载主要见于方济各会修士撰写的编年史。奥卡兰萨的研究对我们很有帮助。
1519年3月4日[3],科尔特斯在韦拉克鲁斯登陆。我们之前提到过,1520年,一艘船带着纳瓦埃斯的武装力量,从古巴扬帆起航。就在这艘船上,有一位黑人患有天花。自此,这种传染病便在印第安人的村落中传开了,“在新西班牙总督的辖区,没有一座村落能够幸免于难”。一半的人口都被这种疾病夺去了生命。印第安人对这种疾病一无所知。方济各会修士认为,如果他们能够及时赶到,阻止患者洗澡的话,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因为生病时洗澡这一当地习俗会造成血液感染。许多人死于饥饿,所以没有多少人照顾病人。当时的幸存者称那场流行病为“大麻风病”。
1531年,另一场流行病上演了,也是由殖民者带来的,被称为“小麻风病”。尽管也有很多人因此而丧生,但与1520年的那场“大麻风病”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场流行病的罪魁祸首可能是麻疹。
1545年,恶魔再次来袭。根据杰罗尼莫·德·门迪埃塔(Geronimo de Mendieta)修士的记载,特拉斯卡拉(Tlascala)有十五万印第安人病死,乔鲁拉(Cholula)有十万人病死,在其他省份也有相同比例的人口因此病而丧命。患者的主要发病症状为瘀血、发热、血便、流鼻血等。这场悲剧可能是由痢疾或是伤寒带来的,但是死亡人数过多,是以上疾病所无法企及的。只有鼠疫或者是斑疹伤寒才会将人类置于如此悲惨的境地。不过,如果人间悲歌是由鼠疫唱响的,那么它逃不过人们的法眼,因为人们对鼠疫已经很熟悉了,而如果是斑疹伤寒的话,人们也应该能识别出来,因为通过格拉纳达之围后,人们已经见识过斑疹伤寒的真面目了。修士们不知道1545年暴发的印第安疾病的名字,他们可能和当今许多优秀的医师一样缺乏经验。人们在1906年发现的布里尔氏病,过了几年才被波兰的一位犹太医生首次确诊为斑疹伤寒,他那时恰巧在纽约医院的病房里巡视。1545年暴发的流行病可能就是斑疹伤寒。
1564年,一场未知的流行病再次夺去了可怜的阿兹特克人的生命。
1576年,一场与1545年相似、被称为“鼠型斑疹伤寒”的流行病再次暴发。从那时起,斑疹伤寒流行病就很普遍了,并且得到了明确的诊断。在1588年流行病暴发期间,托卢卡(Toluca)山谷为疫情多发区。在托卢卡山谷,当时的土著居民不像现在这样混居在一起,只有马特拉克星盖斯(Matlaxingas)部落受到疾病的严重攻击。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可能表明其他的两个部落对这一疾病有免疫力,而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这两个部落的人在童年时期曾经接触过许多温和的病例,因此能较少地受到这场流行病的侵扰,这也证明在这两个很少被提起的部落中,这种疾病可能在流行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根据门迪埃塔修士的记载,在1595年,麻疹、流行性腮腺炎、鼠型斑疹伤寒对于当地土著来说已经家喻户晓了。
莫氏是第一个准确区分欧洲斑疹伤寒与新大陆斑疹伤寒的人。他认为在西班牙人到达之前,新大陆斑疹伤寒就已经在墨西哥存在了,其原因有以下几点:米却肯(Michoacan)的印第安人将斑疹伤寒称为“cocolixtle meco”或“斑疹热”。“cocolixtle”的意思为“令人备受煎熬的发热”,“meco”来自单词“chichimecas”,指的是在身上涂抹红色条纹和斑点的当地部落。托雷斯(Torres)叙说道,在米却肯的部分地区,“cocolixtle meco”直到近年来才取代了原来的西班牙语“伤寒”(tifo)。阿兹特克人称斑疹伤寒为“matlazahuatl”,“matlatl”意味着“网”,“zahuatl”指的是“出疹”或“斑点”,因此“matlazahuatl”的意思为网状的斑点。[4]他补充说,有一幅描绘斑疹伤寒的象形符号图画,画的是一个双手抱头、鼻子流血的男人,全身布满了网状的斑点。莫氏还注意到,在描述1573年暴发的流行病时,迪亚兹记录道,“可怕的发热症(cocolixtle)在墨西哥城周围暴发”,这说明西班牙人在使用自己对疾病的称呼之前,就已经引用了印第安人对疾病的称呼。我们认为这是相当重要的,因为在缺乏熟练医生的情况下,这往往表明,征服者以为自己正在目睹一种长期在被占领领土上流行的传染病,而不是很久以后用西班牙语的“tifo”或者“tabardillou”来识别这种疾病。
有很多历史证据表明,在前哥伦布时期南美洲就已经存在斑疹伤寒。在秘鲁第一任总督布拉斯科·努涅斯(Blasco Nuñez)统治时期(1544―1546)以前,南美洲并没有老鼠,但这并不是否定斑疹伤寒存在的有力证据,因为其他的啮齿动物也可能成为斑疹伤寒的避风港,即使症状并不明显。[5]
不过,那一时期的斑疹伤寒流行态势显示,阿兹特克人的身上不可能没有虱子。说到虱子,我们需要参考伦霍尔茨(Fahrenholz)的研究,特别是尤因关于不同人种身上存在不同昆虫的探索。尤因在秘鲁人和美国西南部印第安人的木乃伊头皮上发现了虱子,这一发现将被载入史册。他还提到了广泛分布在南美洲的蜘蛛猴,这些猴子身上的虱子种类和人类身上的极其相似,这大概是在数万年之前,蜘蛛猴从人类祖先的身上获得了此类虱子。这些木乃伊无疑证明了美洲土著居民身上原本是有虱子的。
说到阿兹特克人身上原本多虱,我们除了奥赫达的故事之外,别无其他线索。穷苦大众曾经将一个个装满虱子的袋子,作为贡品献给国王摩特祖玛,但是,科万认为袋子里的虱子其实是“胭脂虫”,当时的西班牙人对这种昆虫一无所知。《珀切斯的朝圣者》一书中描写的墨西哥人用“长虫子和虱子”来换取食物的情节不可全信。
大量的旁证显示,阿兹特克人身上长有虱子,可能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6]
大概在12世纪早期,阿兹特克人来到墨西哥高原。他们从西北部赶来,那里是阿兹特兰(Aztlan)的传奇地域。关于他们的来源,我们只知道这些。他们的起源,就像新大陆被发现之前,居住在这个半球的其他部落,如玛雅人、印加人、北印第安人以及因纽特人等的起源一样模糊。我们可以确定,这些人彼此一无所知,没有接触,更不要说影响对方的文明,不过他们的血统却是同一种。这并不是凭空推测,这一结论是建立在血型基础之上的。这与我们的主题关系不大,所以我们不会做深入的探究。事实上,通过将一个人的血清与另一个人的红细胞相互作用的简单实验,我们可以把人类分为截然不同的四个群体。当然还有其他的血型,但现在我们只需要知道这四个就够了。不同的血型具有不同的特征,这些特征遵循一定的遗传规律代代相传。因此,对血型进行研究,对于揭示不同人种之间的关系具有重要的人类学和民族学意义。根据血型研究,欧洲人在经历了数百年的种族融合之后,其血统的起源已经被渐渐稀释了。不只是欧洲人,亚洲人种也经历了融合的过程。我们只要对西半球居民的纯正血统进行调查,就会发现一个单一的血型,即所谓的“O型血”占优势。遗憾的是,现在已经没有纯正血统的印加人可供研究。不过,玛雅人的O型血比例为97.7%;尤卡坦半岛的混血儿的O型血比例为85%。据斯塔涅达(Castaneda)研究,一小部分阿兹特克人后裔的血统早已不纯正,他们的O型血比例为80%。纯种美洲印第安人的O型血比例为90%,甚至更多,而如果巴芬湾的因纽特人拥有纯正血统的话,他们应该全部都是O型血。
以上事实有许多有趣的内涵,其中大多数与我们的主题无关,不过有一点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生活在西半球的居民拥有相似的血型,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基于此,再考虑到研究者在至少两个美洲土著分支的史前木乃伊上发现了虱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身上都长有虱子。
基于我们之前总结的历史数据以及阿兹特克人身上有虱子的可能性,我们可以大致推断出,在西班牙征服者到来之前,西半球就已经存在斑疹伤寒了。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做大量的研究,来确定在墨西哥流行病记录在册之前,斑疹伤寒是否就已经从欧洲传到了墨西哥。
在科尔特斯登陆墨西哥之前,斑疹伤寒就已经在西班牙肆意妄为了。如果是科尔特斯的队伍将斑疹伤寒带到这里的话,那么病毒就不可能通过受感染的虱子进行传播。西班牙的探险队首先到达古巴,接着到达尤卡坦半岛和墨西哥海岸,这一过程耗费了他们数月的时间。感染斑疹伤寒的虱子在患病之后,通过吸食人类的血液,最多只能坚持十二至十四天。当然,在航行过程中,这种病毒也可能通过一连串的斑疹伤寒病例,从一个水手身上传到另一个水手身上,但是,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的话,那就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很可能会有一项记录保存下来。鉴于此,我们确实找到了当时的记载。据科万所说,奥维耶多曾经目睹过当时的事件:在前往西印度群岛的途中,船只渐渐进入热带地区,虱子并未跟随水手的步伐,而是留在了原地。在水手归来后,虱子又与他们重拾旧梦。《居维叶的昆虫史》(Cuvier’s History of the Insects)一书的其中一位作者对此提出了质疑。科万认为奥维耶多的说法存在一定的真实性,因为高温和出汗不利于人虱的繁殖。从另一种角度来思考这件事的话,也有可能是水手们受不了高温的天气,脱掉了衣服,致使人虱失去了跟随的机会,然而,水手头上的虱子也携带着病毒,它们却没那么容易被甩掉。仲夏时节,我们在北非阿拉伯人的头上发现了很多虱子。虽然人们在热带国家居民的身上发现的虱子不如在寒冷国家居民的身上发现得多,但头虱能够在各种各样的气候条件下大量繁殖。尽管如此,由于上述原因,在早期驶向美洲的航船中,感染了斑疹伤寒的头虱很可能无法生存下去。
因此,斑疹伤寒是由水手带来的说法可能站不住脚。不过,斑疹伤寒是通过船上的大鼠和小鼠带来的,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据我们所知,黑鼠从12世纪开始就已经在西欧肆意横行了。在13世纪早期,黑鼠入侵法国,因此很可能也进入了西班牙。黑鼠在法国的存在,《列那狐的故事》(Roman du Renart)以及其他两首叙事诗《努维尔的故事》(Renart le Nouvel)和《童话故事》(Renart le Contrefait)都明确提到过,而这几首叙事诗的创作时间为13世纪末至14世纪初。在航行中,相比于西班牙人,斑疹伤寒病毒在大鼠身上的寄生更容易。如果果真如此的话,在西班牙不断暴发疫情期间,古巴也应该逃不过劫难,因为在16世纪早期,古巴与西班牙的往来十分频繁。如果古巴存在过斑疹伤寒的病例,那么也很容易传播到尤卡坦半岛和墨西哥海岸。直到1576年,墨西哥第一场真正的流行病才被修士们确认为斑疹伤寒。在格里哈尔瓦(Grijalva)的带领下,伯纳尔·迪亚兹于1517年2月8日乘船离开了哈瓦那(Havana),经过二十一天到达了尤卡坦半岛沿岸。这次探险队并没有直接前往墨西哥,而是继续前往佛罗里达。在那里,远征队伍的一半成员被土著居民杀死。1519年2月10日,科尔特斯离开了哈瓦那,于3月12日到达了塔巴斯科(Tabasco)。在尤卡坦半岛的科祖梅尔(Cozumel)短暂停留之后,科尔特斯在耶稣受难日的前一天到达了圣·胡安·德尤尔(San Juan de Ulúa)或是韦拉克鲁斯。之后,一拨拨船队频繁到此,而要想使船队不携带受感染的老鼠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阻止受感染的老鼠从海岸逃窜到高原地区去。由于高原地区的居民身上长有很多虱子,鼠蚤一旦咬了一个人,斑疹伤寒病毒就会传播开来,直到演变成一场浩劫。时至今日,这种事情也时常发生。
我们很难确定斑疹伤寒是否是欧洲赐予西半球的“礼物”,但是,在探究的过程中,种种趣闻确实丰富了我们见识。
【注释】
[1]详见冯牧师(Von pastor),《教皇史》(History of the popes)。
[2]关于阿兹特克人到达墨西哥的确切时间。
[3]进入韦拉克鲁斯港口后,我乘坐舒适的火车,追随着科尔特斯的足迹。科尔特斯曾经在这里望着自己熊熊燃烧的船只渐行渐远。他英勇无畏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科尔特斯之所以会取得这样的丰功伟绩,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他没有像其他现代探险家一样将妻子带在身边。如果他的妻子和他在一起的话,他会烧掉自己的船吗?当然不会!他会止步于奥里萨巴(Orizaba),回到西班牙,写一本名为《埃尔南·科尔特斯与胡安娜之墨西哥见闻》(Hernando and Juana Look at Mexico)的书。
[4]奥卡兰萨并不同意这一观点,他曾引用罗韦洛(Robelo)的话,大意是所有的墨西哥当地方言都没有确切的文字。因此,阿兹特克人对这一疾病的称呼,不是“matlazahuatl”而是“matlatzalatl”,意思是“十个脓包”。这个词可能描述的是天花。
[5]在实验室里,豚鼠、野兔以及各种鼠类都可以被斑疹伤寒感染,但是它们并没有因感染此疾病而死亡。近年来我们发现,墨西哥当地的啮齿动物很容易感染斑疹伤寒。
[6]毫无疑问,莫氏曾经叙述过,离墨西哥城不远的一个村庄近期暴发了一场流行病。印第安人对于动物有他们自己的称呼,但他们用西班牙语中的“piojo”和“caballo”来指“虱子”和“马”。这一点非常重要,值得我们对其他部落进行深入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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