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建 现任福建网龙计算机网络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1971年7月出生,1995年毕业于美国堪萨斯大学化学专业,是中国最早关注并致力于网络游戏研发的业内人士之一。他对教育有很深的情怀,一直希望能通过更好的理念和技术改进中国教育。近年来潜心并投入巨资在教学终端与屏幕、互联网学习、游戏化学习、自适应学习和混合现实的教育应用领域的产品研发,网龙华渔教育即为其旗下专门从事互联网教育的子公司,与北京师范大学合作成立智慧教育研究院。
笔者曾与德建先生就中国教育的问题与策略、理念与技术、现状与未来、变革与坚守等话题进行深度沟通,经德建先生允可,下文摘录部分谈话实录,从跨界的视角分享对未来学校3.0时代教育的变与不变的思考。
Part 1 好奇心
张 治:从本质上说,一切学习都源于好奇心,没有好奇心就是被动学习,中国的孩子中被动学的太多。为什么要学?因为要考试,不记住知识点,就会考不好。学生对问题不感兴趣,批判性思维、创造性思维没有得到良好培育。
刘德建:这甚至是一种浪费时间,学生花了很多时间在学,教师花了很多精力在教,但很少看到有变化。知识点记住了,只是在考试中用一下,考试后回到日常生活中就抛之脑后。简单的道理,所有人都听得懂,都认同,但就是不愿转化为行动。
Part 2 教育生产力
张 治:现在的教育边际效益很低。所以,我们一直在提一个概念——教育生产力,其实就是效率。
现在教育过多强调对知识的理解和记忆,没有真正变成一种行为。我认为我们的教育非常低效,反复地强调记忆,如生物学教得像文科,不像理科,其实探究与感知才是理科的核心,而现在的生物学考试只是考概念。
概念当然重要,但学生掌握概念的过程可以更高效。例如,通过VR、AR等虚拟仿真技术或实验、野外考察等方式来建构概念,习得知识。否则,绝大部分教育活动都在教概念,最后考完试就全忘了。
教育的边际效益很低。技术能提升教育生产力,《上海教育》杂志曾采访过我这个问题。过去我们提教育生产力,很多人不认可,教育提什么生产力,企业家才提生产力。其实从教育资金的边际效益角度分析,任何资金投入,跟想要达到的目标之间都有边际效益。
刘德建:完全正确,讲得非常好。
张 治:企业如此,教育也如此。
刘德建:其实教育更应如此。
张 治:中国在教育方面的投入占整个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左右。这么多的钱投进去,会产生什么效果?从表面上看,教育在传承价值观或经验方面有效果,其实未必,这说明教育的边际效益不高。如果考一道题目:“你爱国吗?”都会答:爱国。为什么知识点都记住了,实际行为却没有改变?我们之所以向技术寻求变革,是因为看到了教育的问题。
最近美国有一篇文章,其主题是“互联网时代公共财政支出的伦理分析”,其中的观点我非常认可。文章认为,美国将大量的公共教育经费投入学校,而没有投入互联网公司,但学校教育效率低下,浪费严重,互联网教育公司可以达到学校同样的教育质量,但提供的教育基本上都靠民众买单,不是政府买单。同样花一亿美元让全国孩子的数学成绩提高50分,投入学校,会发现效率很低。如果这些钱不是投入学校,而是投给苹果公司、谷歌或微软。让孩子提高同样的分数,效率大为提高。那么,改变政府的财政拨款方式,钱不投给学校,而投给互联网公司,行不行?也许所有教师和校长都反对,他们认为给学校投钱是理所当然的,怎么能不给学校投钱呢?我认为把钱全部投入低效的学校是浪费,应该投入更有效率的互联网教育公司。互联网教育公司无论是对启发民智,还是对价值观的营造都有重要的作用。
Part 3 知识是力量吗
刘德建:我们认为绿色植物能净化空气,这其实是广告上说的,从生物学角度分析有证据吗?其实花粉粉尘会给人们带来过敏,很多人不知道。这就是没有完全学透,仅靠死记硬背而造成的后果。如果要学透,我认为就要回到学习目标,理解学习的程度,制定对应的教学方法,才有可能验证教学效果。否则,最后的结果是相反的。
张 治:是的,教育过程有三个目标,背知识点只是其中的一个目标。
刘德建:是的,可能还是最不重要的目标,知识点不可能记一辈子,考完试就会忘了。
张 治:在掌握知识的过程中,批判性思维没有形成,创造力也没有得到培育。在枯燥的死记硬背中,求知欲和进取心受到压制,甚至被扼杀。所以,中国的教育,尽管很多学生背了很多知识点,但真正进入社会后不会用,就是这个道理,而且讨厌学习。
刘德建:单纯的知识点记忆会让学生讨厌学习。
张 治:我们获得知识,特别是简单记忆型的编码知识,不是教育的目的。知识不是力量,有了知识,不一定转化为力量,特别是在信息社会中,信息对称了,知识的检索和获取非常容易,知识的力量作用越发贬值。什么是力量?我认为知识肯定是有用的,关键是什么时候是力量,什么时候不是力量。当知识是一种文字、符号、编码时,其实知识只是一种概念、一种记录,这时的知识不是力量。当知识成为一个人的行为、信念和德行时,才是力量。
Part 4 情景式学习、探究式学习
刘德建:前段时间我接待了一位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他在做情景式学习,跟他交谈使我感受很深,如果用VR技术开发一个类似于模拟人身的工具,就能让学生有更多的机会去做探究式学习。
张 治:对,学习本身就是一种沉淀式、探究式的成长过程。知识不是靠别人传授,而是靠自己探究,经过探究,就会应用于实践。
刘德建:是的,如果现在是1942年的上海,然后给你一个题目:你是地下党员,一会儿,有一辆日本巡逻车要从十字路口经过,车速为每小时50千米,请设置一个定时炸弹用于炸毁巡逻车。
张 治:这也是一种简单的情景。知识其实是有用的,现在我们大部分学习都是被动的,因为中国的教师脱胎于说教制。班级授课制又源于工业革命时期的标准化生产。现在,学习理论在不断进化,对认知概念的建构,已经不是仅凭眼睛来进行了,可以通过触觉、嗅觉、听觉,还有其他的空间感知,甚至第六感觉也可以。
刘德建:创造情景是网络公司的特长,让学习和教学更多基于情景,这是未来学校变革和教学改革的一个突破口。互联网公司应该大有可为。
Part 5 游戏化学习
张 治:现在学校的主流教学模式还是单一听讲和操练,这种方式效率低。我很想借助技术做一些事。在学习方式变革方面,我非常推崇游戏化学习。有人认为青少年已经游戏成瘾,还搞游戏化学习?我认为游戏本身不是坏事。如果游戏用于学习,肯定是好事,未来的学习一定是快乐学习,不是让学生学得更快,而是让学生学得更快乐,这样可以激发学生探究的原动力。
刘德建:讲得非常好。
张 治:不是让学生学得更多,而是更多样化。这个多样化,不仅仅是知识,知识只是一种学习载体,知识不是全部。所以,一定要让学生了解知识之外还有什么,如体验感知、动手操作、合作创造等,这些内容通过知识是无法解决的。未来学校要给学生创造多样化的学习经历。
刘德建:是的,非常正确。
张 治:第一个想法,我认为游戏本身就是一种学习。第二个想法,我认为过去的认知在知识理解与概念建构方面是低效的,特别是通过文字与教师的口头讲授,非常低效。怎么办?如建构细胞的概念,细胞膜是怎么运动的、细胞器有什么特征……学生通常是通过阅读、练习构建这个概念,这是很低效的。我们要让学生感知。怎么感知?类似VR技术可以带来更深刻而真实的感知,这样的认知效率和学习体会是完全不一样的。
Part 6 思维品质的提升是教育的难点
张 治:我们经常说:“思路决定出路。”思维品质是整个中国教育要抓住的核心。目前,大多数教师认为知识是最好的,缺少对学生思维品质的提升。我问过我女儿一个问题,我说:“树上有10只鸟,一颗子弹打中一只鸟,树上还剩下几只鸟?”她说:“没了。”我说:“为什么没了?”她说:“其他的鸟吓跑了。”我问她:“你知道这支枪是有声音的吗?鸟都会飞吗?这些鸟是不是都怕声音?”问了几个问题后,她说不对啊。为什么孩子回答问题这么肯定?因为是思维定式,初中生已形成思维定式。
刘德建:是的,看到枪就想到声音。
张 治:缺少发散性思维。
刘德建:讲得好。我们以前经常做的小练习,如冰箱除了冷藏东西,还能干什么?举例让人放鞋,把鞋放在冰箱里,当成一个柜子。经过启发,有人说把它平放在地面上可以当浴缸用,是不是很有趣?重新思考物品在生活中的使用,等于解放思想。
张 治:教育应该让人更聪明,聪明背后蕴含的就是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刚才讲的冰箱的用途就是创造性思维,通过创造性思维,产品才会更加多样,这个问题实际上反映中国非常欠缺思维科学。
教数学的人都认为自己很牛,因为他们是教学生思维科学。数学肯定能教逻辑性思维,但是批判性思维、创造性思维就难教。创造性思维在中国非常欠缺,有时候中国教育不仅不能培养创造性思维,反而会扼杀创造性思维,教育是一把双刃剑。
刘德建:特别是数学教师,他告诉你这道题就是这样解,这是最快的解法,其他解法不用听,学生被这样“搞”了十几年。所以,你讲的“枪打小鸟”的例子很有趣。
张 治:对的,我跟她讲完后,她说:“这个题目,我重新回答。”我说:“怎么回答?你说吧。”她说:“我会追问评委三个问题。第一,这支枪有声音吗?第二,这只鸟是不是有笼子?第三,有没有刚孵化出来不会飞的鸟?然后我再讲答案。”我问:“如果老师不告诉你呢?”她说:“我就这样回答,我认为这个题目有N种答案,在什么情况下是什么答案。”
刘德建:培养得非常好,点拨两句马上就理解了。
Part 7 问题化学习:问题空间与答案空间
张 治:以前,我女儿很喜欢炫耀学会了什么。她对我说:“爸爸,你出个题目考考我。”我说:“我不会出题目考你,你可以出题目考我。如果我答不出来,你就是最棒的。”于是,她就出题目考我,一直问到我答不出来,我说:“你真棒!”她很受鼓舞。从小学开始我就给她灌输这种思想:“你要经常问我问题,你的问题问得越有深度,你就越聪明。”后来她就习惯了发问。
这很重要,教师只讲答案空间,而没有问题空间。问题空间才是一个人创造力的源泉。大部分教师只讲答案空间,所以我们要想方设法引导学生寻找问题空间。我们团队曾出过一本专著《问题化学习教师行动手册》,就是要推动学习方式的变革。
我在学校担任副校长时,就一直提倡问题化学习。培养有问题意识、善于解决问题和发现问题的学生是我们的使命。李政道先生曾经向我国领导人邓小平建议中国要搞博士后教育,邓小平问他:“博士的知识已经很渊博了,为什么还要培养博士后?”李政道说:“博士培养的是能够解决问题的人,但不会提问题,博士后培养的是会提问题的人。”这段对话对教育有很大启发。为什么小孩很会问问题,但到了大学就不问问题了?通常花三年时间学会说话,再花30年时间学会不说话;花10年时间学会解决问题,还要再花10年时间教会学生会问问题。其实孩子天生就有好奇心,喜欢问问题,后来不问问题,都去做题了,二三十年后重新培养他们学会问问题,这个很可悲。教育正在走这种弯路。未来的学校是不是应该始终把问题化学习作为学校的主要学习方式?
刘德建:我非常认同您的观点,我们企业里特别需要会发现问题的人。会解决问题的可以成为工程师;会寻找问题的可以成为企业的领袖。教育不能扼杀学生的问题意识。
Part 8 网络化学习经历
张 治:李总理提出“互联网+”战略,未来,基于互联网学习将对学生特别重要,我们该什么时候教会学生基于互联网学习呢?我现在想的一件事,就是能不能让小学有一门完全基于网络的必修课程,初中两门,高中三门,没有教师面授,完全基于网络。网络学习当然离不开教师的教,我们找最适合的教师来上课,教师现在讲的内容,学生可以明天学或其他任何时候学。
刘德建:我们经常讲异步交互。
张 治:对,过去面对面只是隔着一层空气,现在隔着网络。我想首先把生物学科的资源根据知识图谱,全部实现数字化,教师要讲的全部基于网络学习。在游戏化场景下借助VR就能做实验,但是不能代表真实的感觉。例如,豆芽长出来,但不能用手摸一摸;无法感知可燃物燃烧时放出的热量。这种感知无法体验,所以还要开放实验室。概念的建构就可以完全基于网络的新式学习方法。现在有互联网教育热,但在实践层面不行,为什么?因为恐惧,害怕颠覆原有的东西。
刘德建:是的,我非常赞同。学生都渴望有优秀教师给自己上课,若网络教学把这些名师的资源和智慧富集起来,我相信会放大这种资源,这是互联网对教育的整合之路。在这个问题上,IT公司大有作为。
张 治:我期待越来越多的互联网公司能把技术嵌入教育系统,从而为未来的教育变革提供支撑。
Part 9 学校需要进化到3.0时代
张 治:我认为中国的学校需要转型,现在的绝大部分学校仍处于2.0时代。2.0时代学校的特征是:第一,大规模的班级授课制。第二,效率低下。第三,应试为核心。这种教育方法使个人的思维品质没有得到很好发展,尤其是批判性思维、创造性思维。
刘德建:对的,非常差。
张 治:有些地方把“有多少学生考上清华”作为评价教育质量的唯一标准。这种评价标准既不符合国家的教育方针和政策又不利于学生的全面发展。我想用新的理念、新的技术打造3.0时代学校。现在的学校基本上是同一种模式,教室、讲台、桌椅都固定化了,学校多年没有发展和变化。将来的学校几乎没有教师,是创客空间和学习空间。实验室、论坛、沙龙等永远不可能被取代。但是,知识传授的方式完全可以被取代。
本书的核心是介绍3.0时代学校。像计算机升级换代一样,学校要描绘一个蓝图,包括技术怎样发挥作用,哪些课程会消亡。例如,英语学科可能被取消,因为人工智能的翻译功能会越来越强大,现在已经出现了智能同声传译。
刘德建:有道理。
张 治:日本中学历史学科中有这样一道题:有人预计中日在50年之内还会有一场大战,请你从历史学角度分析:如果发生这场大战,原因是什么?会在哪里发生?请你预测日本在这场战争中会不会取得胜利,如果不能取得胜利,简述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这也是历史题目,这种题目能激发学生:第一,有历史观。第二,对现实问题进行深入思考。第三,责任心和使命意识。中国历史书上的内容有:什么是甲午战争?李鸿章是什么人?……答题时你不能写错,写错就不给分。但是,缺少批判性思维。
刘德建:对的,没有意义。
张 治:中国的教育体制已经不适应生产力的发展,所以要进行改造,这里有三个核心。第一,改造课程。第二,改造学校。第三,改造教育管理。对中国的教育是一种巨大的推动。
刘德建:与其他行业相比,学校进化确实很慢,技术是驱动学校进化的重要动力。现在技术的动力已经形成,我相信学校的进化会加速。
Part 10 在家学习和应需学习
刘德建:美国有人选择在家学习,由于种种原因,如离学校很远,学校很差或学生的价值观不同等,很多学生选择在家学习。以前我认为这种情况会造成学生社交活动不够,很多活动不能参加。人家怎么做,很简单。要想活动,就请一个专业导游,带十几个小朋友一起去博物馆。体育课也可以搞社群,租别人的体育馆,请一位有体育专长的人,每周都有体育课。其实这个思路与学校3.0时代非常相似,如果有论坛、沙龙,再加上异步交互,这些小朋友完全可以跟院士进行异步沟通。
张 治:我一直认为边际效应会很高,那是因需学习,而且实现了学会学习,学生根据自己的需要设计学程。现在我国学生的学程都是教师设计的,这节课上化学,不喜欢也得上,逃也逃不掉,没有办法。
刘德建:厦门蔡塘小学,主张先学后教,每天布置第二天的作业,学生先做。不会的,第二天上课自然会认真听讲,实际上就是自学。如果先教后学,学生在课堂上认为都听懂了,回去发现不会做,想问教师已没有机会。只是简单地调整了一下,效果完全不一样,教师还是一样教,学生作业也是一样做,唯一的区别是学生做第二天的作业。这个学校原来不是特别好,师资水平也不高,校长就做了这件事,结果在近几年本地区的统一考试中都是名列前茅。
Part 11 德育:道德标准定得太高 其实守住底线即可
刘德建:教育上还有一块缺失很厉害,就是怎样做人,学校是不教的。例如,企业员工,不知道如何打扮自己,如何表现自己,如何生存,这没有人教。做项目、做人生决定都没有人教。所以,我们可以尝试性地推出这类课程,培养好奇心,让小朋友从小就能解放思想。除了知识外,把将来工作、谋生、成功等必备内容教给学生。
张 治:是的,上海有一类课程称为拓展型课程,但因太重视考试,拓展型课程在有些学校形同虚设。国外有些学校要求AP课程或课程多样化,学生不能只看书本。上海的高考改革正在进行综合素质评价,我们想把这类课程加进去。
刘德建:对,讲得好。你讲得非常好,确实教育态度不一样,教学效果也会不一样。
张 治:底线思维与道德高标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一种是考试都对,另一种是做事都对。技术能提高知识传递效率,提升人的思维品质,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Part 12 教师职业消亡
张 治:在建构概念方面,我非常看好VR、AR。两者对中国教育是一种颠覆。教育部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单一雇主。中国有1500万教师,每年的教育经费中有很大一部分用于教师培养,约5000亿元人民币,这还不包括师范教育。5000亿元人民币干了什么?集训教师,因为中国整体上还缺教师。但是,在将来的“互联网+”背景下,教师需求量就会慢慢减少,不需要那么多。
我在2016年上海教博会上提出一个话题:“互联网+”会不会让教师成为下一个消失的职业?很多专家、教授争论得非常激烈。有的说教师肯定会越来越少,最后就不需要了,还有的说教师永远不可能消亡,会越来越多。我的想法是,如果教师只会讲课,就不需要那么多。
刘德建:对,而且人家也不听。
张 治:就像讲《三国演义》,易中天老师讲,很多人愿意听,我讲就不会有很多人听。所以,仅仅是讲授,一位教师足够啦。
刘德建:对,讲得好。
张 治:但是,互动、体验、交流、引导,教师还大有作为。这个知识点听不懂,可以由教师专门讲授,所以个性化辅导也需要教师。
刘德建:讲得非常合理。
张 治:预计在2030年至2040年前后,教师的职位将会缩减30%。在技术推动下,教师职位肯定会缩减,像生物,学生能够自主学习,生物教师短时间内就不会需要。原来一所学校至少要四五位生物教师,现在只需要一位即可。其他不需要的教师可以做另外一些事,如做实验、带学生野外科考等。
刘德建:是的,可以做其他工作,这些方面也需要人。
张 治:每天在黑板上不停地写,不要写了,一位教师、一套完整的学习资源(如电子书包)、一套VR资源就够了。
刘德建:是的,确实是的。
Part 13 理想的互联网教育产品:取法乎上仅得乎中
张 治:现在很多教育产品没有理想,太强调可行性。就像大数据,我认为就应该像“看不见的眼”,人在做,天在看,天在哪里不知道,但在不知不觉中所有的数据都采集了。
刘德建:讲得很好。
张 治:上海高中综合素质评价现在基本上采用人工将数据输入系统,数据缺少鲜活性。现在强调客观性,涉及高考的都应是客观的数据,不够客观、理想的数据不采纳。
刘德建:有理想最重要。太追求实用性,没有理想,只做产品真的没有未来,只能解决小问题。做项目也要有理想,我认为这句话讲得好。因为,很多人只会做产品,那是不行的,一定要有理想。
张 治:工程思维往往是解决具体问题,中国有句古话:“取法乎上仅得乎中。”所以目标一定要定得高,要有理想,最终可能只实现一半,没有关系。但是,一开始定得很低,到最后会惨不忍睹。综合素质评价一定要有综合性,综合不是拼盘。
刘德建:互联网教育公司为了盈利,都去开发迎合孩子机械操练的产品,结果成为应试教育的帮凶,这是没有教育理想的,应该在素质教育的难点、痛点上下功夫,如培养批判性思维、设计思维等,这样的教育产品才有出路。
张 治:非常好。做教育要有理想主义情结。综合素质评价的价值观,一定要引导学生参加创造和实践。上海有研究型课程,但很多校长不重视,因为不是刚需。把它变成刚需,不开设研究型课程,学生就考不上好大学,这样校长就会重视。
现在高考肯定要参照的,我已经去很多大学进行调研,复旦大学、交通大学、同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全调研过,招办主任都认为这个有价值。
有时我认为大学招办主任最好当,只要会算数就够了,不要用数学,只要会算术。500分能进大学,499分不能进,谁不会啊。哈佛大学招生官曾说过,大学招生是艺术不是科学。因为高考只给大学一个分数,还有什么方法能招学生呢?现在有了综合素质评价的数据库,该是考验大学招生办智慧的时候啦。
刘德建:我很赞同,不能唯分数论。
张 治:现在综合素质评价能提供数据,且有很多数据。大学招办主任说:“研究性学习过程的信息我最需要,通过研究过程,我就能知道学生喜欢什么、曾经做过什么、做到什么程度、过程是否科学、有没有思维火花冒出来。”所以,招办主任很想要学生参与研究性学习过程的数据。现在我们做的综合素质评价系统就是帮高校收集这些数据,用于大学遴选,这对教育的导向作用很大。
现在,上海综合素质评价引导学生参加社会实践、做义工,这也是很好的。但只有这些亮点还不够,还要引导学生去创客中心、实验室、野外科考、社会调研。
刘德建:我非常认同您的想法。做有理念、有理想的教育产品,从而促进教育变革,这个想法太好了,企业界要好好研究,怎样做有理想的教育产品。
Part 14 好问题记下来 帮助学生学会问问题
张 治:有的学生提不出问题,也找不到研究课题。怎么办?我曾经跟学生说,你每天提出10个问题,当积累到100个问题时再进行优选,淘汰90个……经过两轮试验一般都能找到课题,我试过,我以前当教师时就是这样做的。
刘德建:讲得非常好,是的。原创性问题才有价值。但是,小朋友需要鼓励。
张 治:刚开始可能会有各种怪异的想法,但每天问,一段时间后,真的能产生很多课题。
刘德建:是的,非常有道理。
张 治:学生的思维方式改变了很多。学生不是只会做作业,把题目做对,受到奖赏,得分数。这样整个价值体系就明晰了,我们鼓励原创性问题,鼓励孩子提问,而不仅仅是解答。
刘德建:我非常认同。如果有小软件帮忙,督促学生,做完后,让朋友看看,点个赞,分享一下,马上会有更大的动力,进入良性循环后,就形成问问题的习惯。我们愿意从技术和资金方面实现这样的梦想,这也是我的梦想。
Part 15 问题云与创新雨
张 治:我曾作过一次演讲,题目为“问题云和创新雨”。什么是问题云?每个人都问问题,一个人每天问一个问题,就是13亿个问题。问10个,就是130亿个问题,有可能大部分问题是无用的,可能只有0.01%有价值。在有价值的问题中,可能你的问题是我的答案,我的问题是你的思路,所有问题在云空间里进行归类。
我做过一个关于蚂蚁的案例,收集到很多关于蚂蚁的问题,最后很多专家学者找到我,有一个在同济大学搞建筑的博士找我,他说:“你的蚂蚁太好玩了,我想跟你合作,我对蚂蚁巢穴的建筑施工很感兴趣。”人们一般认为蚂蚁做窝是先挖一个“隧道”,洞有多大,挖出来的垃圾在体积上应该是相等的,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蚂蚁窝很大,但上面产生的垃圾很少,垃圾到哪里去了?他跟我谈。
刘德建:这个问题很有趣。
张 治:对。蚂蚁筑巢时采用拍的方式。博士专门研究这个问题,他要研究蚂蚁,做模型,然后写博士论文。
问题云也是我的一个教育梦想。我正在设计中国好问题大赛,让中学生都问问题,把问题描述清楚,然后参加大赛,最后请专家评出中国最好的问题有哪几个,最有创意的问题有哪几个,最幽默的问题有哪几个……评出N个奖。
刘德建:这个思路非常好,用问问题的方法来学习,通过问问题互相激发学习的动力,进行思考。
张 治:带来深度学习和探究性学习。(www.xing528.com)
刘德建:对,这个我喜欢。我愿意资助这个项目。
张 治:通过这种方式,使一类人的大脑在某一领域中形成一个联网,就是连脑工程。有些人对知了感兴趣,我就问一个问题:不同地方的知了叫声是不是一样?四川地区的知了和福建地区的知了的叫声有没有区别?
如果有人认为这个问题很有趣,录一段四川知了的叫声并上传至APP。福建地区的学生也发一段当地的知了叫声,辽宁人发一段,西藏人发一段,最后我的问题,可能大家都在解答。你的问题成为我的答案,我的问题成为你的问题起点,这样形成一个群体,围绕某些热点问题,逐渐形成若干个连脑共同体。
刘德建:非常好。
张 治:这样很多问题得到解答,很有趣。表面上看不一定有明显的效果,假设通过这种方式,形成一个共同体后,经过一段时间,这批人的成长会非常快。
以蚂蚁为例,早期对蚂蚁的研究普遍比较肤浅,只是认为蚂蚁好玩。后来有人对蚂蚁产生很多疑问:蚂蚁搬家是不是要下雨?蚂蚁为什么喜欢排队?问题越积越多,提问的学生会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答案,不断对这个领域深入探索。很多人的人生之路会变得不一样,被问题牵着走,如果能持续探索,持续学习,就可能成为某方面的专家。这样一来,我国学生群体就会围绕某些问题划分成若干个圈子,而每个圈子就对应一个连脑群体。这会完全改变我国教育的导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中国教育的发展方向。
刘德建:是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能力。
Part 16 “好问题大赛”与研究型课程自适应学习系统(MOORs):引导学生探究
张 治:我现在设计的“好问题大赛”,其实背后蕴含引导学生进行探究,因为好问题,其实不用催学生的,学生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在解决问题过程中会获得奖赏。这样就盘活了学生。
刘德建:至少有一批聪明的小孩会有更多的机会。
张 治:让他们冒出来,所以我认为这件事非常值得做。
刘德建:是的,非常值得做。
张 治:通过“好问题大赛”筛选出有价值的问题,带动、引导学生开展后续研究,问题云最终会形成创新雨,这对中国教育是非常好的。
问题云不仅成为问题的大仓库,还会带动后续的研究和持续的跟踪。如果“好问题大赛”成熟后,与综合素质评价挂钩,这样既有功利的需求,又有好奇心的奖赏,对学生有很大激励作用。这是培养学生的原始想象力,百度可以找到答案的问题不是好问题。
既体现孩子的奇思妙想,又有现实价值。在学生心中牢牢树立这个价值导向,再加上媒体宣传,学生会认为参加“好问题大赛”是一种享受,问了一个问题可能会成为明星,还可以得到奖研金。甚至让获奖选手到网龙公司做创客,参加为期两周或一周的创客项目等一系列活动。
刘德建:所有的好东西都是这样的,要么帮助5%的精英人员,让他们更优秀;要么就是帮助剩下的95%,让他们不要太差。
学会提问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能力。一方面,希望大家都提对社会有帮助的问题;另一方面,让更多学生学会问问题。也就是说,学会问问题是一种能力。我们不指望问题有多好,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活动能让学生养成问问题的习惯,虽然95%的人问的问题,百度上都有答案,但让学生养成问问题的习惯,我认为这是非常有价值的。
张 治:是的,您讲得太好了。我们想扭转中国学生只会答题,不会问问题的现状。如果能通过这种活动,引发全民思考或发现问题,我认为作用非常大。
问题汇集在一起,量会越来越多,通过语义分析、机器学习等技术手段处理后,聚类问题,能够通过大数据发现很多情况。例如,某个年龄段孩子思考的问题有什么时代特征。
另外,好问题也会引发同龄人思考,会留下时代烙印。例如,“好问题大赛”一等奖获奖学生提的问题,可能会引发其他学生思考。慢慢地,整个民族的思考力或创新指数会逐渐提升。如果某一届提出的问题普遍没有新意,说明这届参赛学生思考力比较低。如果某一届提出的问题评委都觉得异想天开,说明这届学生的思维创造力比较强,这样可以推算一种指数。
此外,就像您所说的,5%是未来的精英,他们提问题;另外60%的人可能是回答精英的问题。还有20%、30%的人在后面看热闹,这种社会氛围就很正常。
刘德建:太棒啦,我愿意全力支持这个想法,为了让孩子会提问、善思考,我们一起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
张 治:此外,上海市电教馆还开发了MOORs系统,实践后发现效果非常好,因为能解决大部分学生的研究性学习问题。首先,研究性学习最大的问题是不同学科的学习者模型,如工程学、社会学等,研究的问题都不一样。MOORs系统设计了七个学习者模型,针对七个领域。
第二,在研究过程中学生会遇到很多困惑。例如,怎样检索文献?教师给一个学生讲一遍,过两天又来一个学生,再讲一遍……怎么办呢?现在只讲一遍,录下来,任何学生遇到这个问题,系统就会自动推送,这就是自适应学习。
现在,研究性学习最大的问题是缺少教师, MOORs系统能帮助学生自主地开展研究性学习。
刘德建:你讲的一点没有错。
Part 17 资源平台建设三个核心:进化、推送、交易
张 治:资源建设有三个核心。第一,资源的进化。将来的资源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人们无法选择合适的资源,所以资源需要进化。第二,资源的自适应推送。根据教师的教学风格或学生的学习风格进行自适应推送。第三,资源的交易。实际上就是类似于淘宝的资源交易系统。
实现这三个核心就等于重构整个教学资源市场生态系统。杜占元部长在一次讲话中说,如果大家都把互联网企业当成盈利机构,教育永远不会发展,因为生态系统中没有一个生态位是多余的,都很重要,所以必须让互联网企业跟教育系统整合,要让老百姓,包括学生、教师,通过电子券的方式来购买服务。
刘德建:是的,未来有可能。
Part 18 优秀教师与孩子的天性合作:好奇心、好胜心、好动心
张 治:优秀教师要与孩子的天性合作,第一,呵护好奇心;第二,激发好胜心;第三,宽容好动心。好奇、好胜、好动跟亿万年前的生物进化是一致的,好奇让学生具有学习能力,好动实际上就是一种探究式学习,好胜能让学生生存下来。这三个特征让人类在进化中占据优势。
能做到这三点就是优秀教师。
机器能不能教学生?教不是灌输,教实际上是组织、服务、引导或布置任务。今天学习生物,不是围绕某个单元,教一两个知识点。例如,我告诉你,某村发生了不知名的传染病,不知道什么原因,市长紧急召集各方面人马商量对策,你在场,你该怎么办?这是一个任务,布置任务的目的是让学生通过对任务的解决去了解病毒、细菌、传染病等。如果你是一个生物学家该怎么办?如果你是一个社会学家该怎么办?学生完成了这项任务,所有关于病毒的知识全掌握了,如果把它当作一个知识点,就会很枯燥。
现在我正在做生物的自适应学习。自适应学习的目标是代替教师,也要顺应天性,教育产品一定要把人的天性发扬出来,所以我们做自适应学习要与孩子的好奇心、好胜心、好动性合作。
Part 19 从“育分”到“改变教育生态”
张 治:以往的教育是育分。现在,“人灌”变成“电灌”,这不是我们的理想。我们想通过产品不断地改变教育生态,把教育理念慢慢地渗透到产品中,我认为这才是对教育的重大贡献。
刘德建:是的。学生可以出题目考别人,在出题系统中,谁的题目答错的人最多,谁最厉害,这就等于出题者必须挖空心思出题目,在出题的同时把知识学会了。出题也是学习。学生出的题考倒多少人?系统告诉你昨天考倒三万多人,还给你奖金,还会邀请你参加夏令营。这会使学生愿意挖空心思地想,只要稍微增加一些简单的裁判与奖励,就能激发学生学习的动力。
张 治:我们可能仅仅把这个原理变成一个产品,慢慢地改变过去满堂灌的教育模式,就行了。
刘德建:对,我们的百宝箱会越来越大,接下来就是用。爱好活动的学生自然喜欢。好问题大赛就有很多人喜欢,学生学会问问题,才有好奇心,不然都是你给我的,你叫我学,我只能听,会问问题的就是不一样。
Part 20 明日阅读:“你叫我看完一本书还要写读后感,我是不看的。”
刘德建:我们协助陈德怀推“明日阅读”的时候,他讲的一句话很经典,他说:“你叫我看完一本书还要写读后感,我是不看的。”小孩子就是这样,读后感是有感而发,凭感觉而写。要求每次阅读后都写一篇读后感,他就不看了。
张 治:让学生认为是一个负担。
刘德建:是,你慢慢引导,到时候你不让他写,他都会写,他有话要说,不能不让他说。他自己感觉有话要说的时候,就渐入佳境。我们在福建省推“明日阅读”,就是每天早晨教师带学生看15分钟或30分钟。它只是一种学习方法,就是每所学校拿出一段时间,教师坐在前面看书,所有人一起看书,就这样,也不用考试。所以大家都很开心,养成阅读习惯。我们做了几百所学校,很受学生欢迎。因为压力小,只要你看书就好。教师带头看书,大家都别讲话,用15分钟或30分钟时间看书。
张 治:有道理。
刘德建:对,真的起作用。在福建省试了一年多,推了几百所学校,对学校而言没有压力,又不用买设备,只是个方法,但确实可以调动学生的阅读兴趣。
张 治:对,养成了阅读习惯。
刘德建:要不然他们真不看。我们小时候是不让看,现在是不想看。我们小时候偷偷看金庸的小说,被老师抓住肯定要受批评。现在小孩子不看书,只看视频。现在哪个小孩看过金庸的小说?真没有。
张 治:我们在初中时,喜欢看金庸的小说,还有梁羽生的小说。
刘德建:阅读能力其实是人的必备能力。如果没有阅读能力,说明没有自学能力,离开学校后怎么办?
看书比看视频快,因为视频中讲话慢。
张 治:它已限定速度,没法快,快进就跳。
刘德建:对,靠视频学习,速度非常慢。一本书两三天看完,重点突出。
Part 21 明确学习目标
刘德建:对我来说最困惑的是什么?没有人能够清晰地告诉我,为什么要学生物。做事,不告诉目的,怎么做?目的越清楚,设计的教学方法,提供的教学内容,就会越清楚。生物学的教学目标越明确,我们做出来的教育内容越有价值。例如,动量守恒定律,教师会讲解,课程标准中也有,高考也会考。但是,为什么要学?如果学生不能理解或不认同,会觉得逼他学。就像很多人认为英语是一门课,而不是一种能力。想象一下,学好英语可以出国旅游,可以买东西,这就是能力。但是,你问学生英文是什么,绝大多数学生会认为英文是一门课,他没有想过英文对他是有用的,他想不到。所以,学起来就无所谓。如果他知道学好英语后可以到美国留学,就会认真学。
张 治:是的,学习目的性不明确是导致很多孩子出现动机危机最重要的原因。
刘德建:是的。我们在准备内容时也有盲目性,没有方向。
例如,文艺复兴。从哲学角度分析,文艺复兴是人文解放。从美术史角度分析,又不一样。徐志摩翻译成翡冷翠,其他人则翻译成佛罗伦萨。让学生背哪一个呢?有意义吗?如果你知道佛罗伦萨这个城市在整个文艺复兴时期的作用,为什么一个家族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全球的民主进程,如果问题问到这种程度,你再回头看就觉得很神奇。
Part 22 改变中国教育逻辑:三个核心
张 治:学习的过程实际上有几个阶段。早期以感性为主。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进入理性阶段,思考问题角度不一样,动机也会改变。但是,孩童时期是培养创造性思维的最佳时机,而不是培养批判性思维的最好时候。所以,美国对孩子的早期教育要求不是很高,尤其是对死记硬背的要求很低,而对想象力、运动能力等要求很高。随着大脑的逐渐成熟,再思考同样问题,深度会增加,认识上也有区别。
哈佛大学研究生院有一门课程:Teaching for Understanding,翻译成中文:为了理解的教育。在全国培训了很多教师。其模式跟你的想法非常相似。学一件东西,要先确立一个核心议题。核心议题确立后,找一个启发议题,让孩子有疑问,一直绕在他心中,不解决很难过。就像你刚才讲的,为什么一个家族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全球的民主进程,这个问题可能就是孩子愿意学下去的原因,称为启发性议题。
从早期设计到寻找证据、假设、验证,最后回答这个问题,整个学习模式非常好,但是代价太高,中国没有推行。
现在,很多教师都不习惯把要讲的东西用一种启发性议题引导学生探索,往往是教师告诉学生事实,然后让学生记住事实,考试的内容就是要记住的事实,这是中国的教育逻辑,必须扭转。因为,孩子一直是消极学习,不是主动学习。主动学习的过程是,有困惑,为了解答困惑,于是要学习,学完后豁然开朗。两个过程是完全不同的价值取向。
我认为改造中国教育有三个核心。
第一,认知要基于情景,没有情景不能谈认知,情景可以是虚拟的,也可以是真实的。
第二,学习要基于问题,问题是学习的起点。
第三,所有的教育都是为了激发学生的动机,激发学生内心对知识的渴望。这是最核心的,如果做不到,整个教育就会失败。如果激发了渴望,接下来就教会学生一些基本的学习本领,如阅读、检索、探索实践,把最基本的技能教会学生,整个中国教育就会形成一个闭环,就会自我发展。从逻辑架构上改造后,中国教育就有希望。
刘德建:讲得很好。
Part 23 技术能为教育变革做什么
张 治:倒过来讲,技术可以为教育逻辑改变做什么?
教师培训很重要,因为教师就是用那套方式培养出来的,他们又按照这种方式培养学生。
3.0时代学校核心是什么?过去的1.0时代、2.0时代学校,对智慧的开启是低效的。要改造它,现在西方国家已经改造了。从杜威时期就开始改造教育。杜威时期的教育实际上是2.5时代,它是建立在工业革命基础之上的2.5时代,有两个特征:第一个是注重儿童,儿童中心主义。第二个是注重发现,而不是灌输。效果非常好,但是只是2.5时代。为什么呢?因为技术对教育的改造更重要。
我现在提3.0时代学校,就是说要在2.5时代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教育效率。过去学校的教育生产力低下,无论是启发民智,包括价值观的塑造、情感的激发、信念的建立等,都是低效的,所以我们要改造它。技术不仅是改造的工具,它可能还是利器,有杠杆效应。
我认为,组织专家教研、讨论理论没有用,变成产品最实惠,效率最高。花很多时间培养教师,把教师变成教育家,不现实,毕竟教育家很少,就做产品,做成傻瓜式的,大家都会用,这是将来改变教育最核心的方法。现在教育不是比拼教师的记忆力、教师的辛苦,美国教师不辛苦,但是美国教师掌握了大量的高新技术,照样比我们教得好。
刘德建:是的,我认为就算今天不是最好的,明天会比今天好,后天会更好。
张 治:对的,这就是迭代。
Part 24 编教材小故事:为什么知识多了人却变笨了
张 治:我在编生物教材时引入一种新的方式,所有的学习都是发现学习。例如,有关光合作用,首先进行探索,在结尾,请学生总结光合作用是什么,这就是一种发现学习,书上没有答案。这是学材,目标不是背答案,不是背光合作用定义,而是真正理解光合作用是怎样发生的,意义何在。在这个过程中,从理解到动手实验,全部迎刃而解。现在有些教材编写原则是便于学生背,便于学生填空。
我正在编一套生物自媒体书。例如,有关光合作用教学,先看一段视频,这段视频是讲阳光照在黄豆上,黄豆怎样长出来,接下来用VR看到叶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在发生作用,黄豆怎样长出来,然后看到叶绿体怎样发挥作用。同样在探索一个概念,整个教学结构完全变了,不是读图,读文字,而是看一段视频,看一段真实的过程,看完后目标不是建构概念,而是问你接下来怎么办。例如,黄豆产量怎样提高?为什么小米的产量比不过玉米,怎么办?改造它。这是一套非常有时代气息的生物教材,立体化的、自媒体的、增强现实的全都有。
刘德建:按照传统方法,虽然学生会背光合作用的定义。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他根本听不懂,他不知道教师在说什么,而且很快会忘掉。
张 治:对,我们都学过生物,我现在问一个人,给我背光合作用的定义,他很可能会背不出来。
刘德建:对,我们会怀疑他的能力。
张 治:其实,我们不仅是在建构概念,而是在建构概念过程中,批判性思维、动手实践能力、逻辑推理、创造性是否得到发展,这才是核心。现在知识在增长,但大脑没有发育,知识很多,但人变笨了。
刘德建:而且知识在现实生活中用不上,没有意义。就像有些人经常跟我讲,什么都没有吃还在变胖。我问:“会光合作用吗?”他们都很惊讶地看着我,因为什么都不吃还长胖,那就是光合作用,被太阳一晒就有很多能量,所以长胖了。我认为我掌握了光合作用的本质,他们听不懂,就是掌握不了光合作用的本质,不知道我在讲什么,因为人体的能量都是从食物中来的,没有其他来源,只有食物。人体不会发生光合作用,就这么简单。
Part 25 人的成功能归功于教育吗
刘德建:我经常和别人开玩笑说,教师把我教育得不错,至少我不是花花公子,我还在老老实实地干活,在为党为国效力,并以此为荣,其教育还是成功的。
张 治:无法证明。如果你没受过教育会不会也这样?如果也这样,那说明教育是无效的。
刘德建:或者是另外的教育,来自母亲、文学作品、生活……
张 治:来自社会或来自某高人的指点。
Part 26 幸福、美学、人性
刘德建:我对现阶段的教育是非常失望的。教育在美学、德育、人生观、价值观方面欠缺更严重。教师没有时间教,甚至自己都搞不懂。我刚看了一本书《美好的事情都是免费的》,对我很有帮助。有时,人需要慢一点,欣赏一股凉风吹过来。看到海上升起红色的太阳,驻足看三五秒,感受一下美好。很简单的一本书,我蛮喜欢的。
让小孩子也接触一下,因为要懂得感恩。不然会永远在抱怨,我给你吃冰激凌,你抱怨吃后会变胖;其他人为什么有两个;我不喜欢这个口味……你永远不高兴。
这本书提醒大家要学会欣赏,发现生活中有价值的点,这样人生才会更好。要不然都是统一要求,比身高、比家产、比汽车、比官职,怎么会幸福呢?
所以,像这样的教育,不应该传给下一代。例如,子女陪伴父母,现在不教,将来不会陪的。另外,如果真的爱他,是不是希望他幸福?那你告诉我幸福是什么?是上北大吗?
张 治:其实幸福和快乐都不是一种状态,关键是怎样想,很多人用状态形容就容易标准化。心态可以调整,苦行僧的生活很苦,但他很幸福。
刘德建:对,他乐在其中,他自己有其追求。所以我才讲,现在缺失这种教育,如果没有,小孩不会幸福。谋生是为了什么?
Part 27 中国课堂教学模式改革三个关键
张 治:关于中国课堂教学模式的改革,我总结了三个关键:第一,少教多学;第二,以学定教;第三,先学后教。就这三句话。
杜郎口中学就是先学后教,刚开始由于教师水平不高,讲不来,学校就想了一个办法,学生自己看,然后相互讨论,把每个人的问题都贴在墙上,学生讨论,教师跟着讨论,结果反而救活了学校,杜郎口中学成功了。实际上,教师高度控制的课堂不适合中国学生,或者说能力比较薄弱的教师更加不适合控制学生,因为自己都不行。
上海有所学校施行后茶馆式教学,核心就是少教多学,教师教得很少,学生学的空间很大,学生自学能力强,且感兴趣的都可以学。
Part 28 中国教育发展三个导向:个性化、学习动力、思维多样化
张 治:我总结下来,最近20年,中国教育大张旗鼓宣传的就这3个,对应3个正解。第一,学习的个性化;第二,学习的动力问题,因为“教师讲—学生听”是被动的,要少教多学,先学后教,学生是主动的;第三,教学的模式从以班级授课为核心转向更加多样化。学的过程多样化引导人的思维品质多样化。变革要从薄弱处发起是有道理的。
刘德建:对的,绝对如此,我认为现在的新技术确实开始注重人性化,学习成本也降低了。
Part 29 教师思维方式转变很关键
张 治:教师思维方式的改变是目前中国教育遇到的一个很大难题,现在有一个项目称为“信息化能力提升工程”,改变教师的思维方式、教学行为,提高教育技术驾驭能力。这三个问题解决后,对教育信息化或互联网背景下的教育变革起到一个很大的推动作用。现在教师是最大的阻力。
我认为在教育问题上真的不能等,因为等10年就耽误一代孩子,再等5年又耽误一代孩子。我到电教馆后有一个非常强烈的使命感,时不我待,不管怎样一定要推动,不改进,中国教育就走向死胡同。
Part 30 智慧教育颠覆教育模式
张 治:现在上海最好的学生跟最差的学生上的课时都是一样的,最差的学生上102节课,最好的学生也是上102节课,有这个必要吗?最好的学生可能只需要10小时就足够了,所有的知识点全部掌握。就像游戏闯关一样,过关了,课就不用上了,考试随便考都不会差。
刘德建:应该是这样的。
张 治:现在上海每年都要派人去新疆、西藏支教,如果有一套系统性产品,我给你就行了。
我希望通过技术来颠覆我们现在的教育模式。首先,我希望上海的小学先做到。例如,安全教育、火灾怎么逃生、马路上怎样避免危险、有陌生人敲门怎样对付……这些内容教师讲不一定比网络课程好,我们找最好的教师,做一个教育产品,每个小学生必须在网上完成课程学习。这样做的核心是:第一,我的课程目标实现了;第二,让学生早已适应互联网背景下的学习。现在很多校长把手机视为洪水猛兽,学生把手机带进学校就处分。因为他们认为带手机就是玩游戏,导致成绩下降。手机其实可以帮助学习。如果上海有三门课在网络上完成,没有限制,没有教师,只有实验员和虚拟教师。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对整个中国教育将是一种颠覆。
结 语
刘德建:与您交谈受益匪浅,我确实感受到做教育理想人的氛围,我们走的这条路在一定程度上很孤独,有时候压力很大。在跟您沟通中,我感受到正能量,可以让我更坚定地愿意在正确的事情上再坚持,再多付出。
张 治:是的。只要方向正确,我相信最后结果肯定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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