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他的脸恍如隔世,清秀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齐桂萍
有些经历是永远也抹不去的,就像横躺在杂草丛中荒弃的古碑上的上百年的沉积,只轻轻擦,就轻易地压碎了时空,告诉你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其实,现在想来,没有思想的生活是一种难得充实的幸福。
可是某一天清晨,我的生活被搅乱了。
当我又一次低着头,夹着包,像一只怕光的老鼠似地走进教室,不知是什么力量让我抬起了头。一个男孩的轮廓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裸露着上身,面前是一盆水和一块毛巾,他显然没有料到,天还没亮就会有个女孩来上学,他一脸地窘迫。我们脸对脸地站着,空气凝结成块,死死地固定在我和他周围。开学尽管已久,但我却只认得我的同桌,目的也很简单——防止坐错地方。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了几秒钟,我便低头从他身边匆匆擦过。他则逃兵似地逃回了隔壁的男生宿舍,留下一个孤独的脸盆和一地的水渍。
因为情感的空白,那张并不是很英俊的脸便有意无意地填补进我的记忆。
这个班级是由来自各个地区、各个学校的近百名落榜生组成的,花花绿绿如商场里出售的“杂拌糖”,每次发起作业来都会大呼小叫。我厌恶那种被大声叫的感觉,就像被人连珠泡似地攻击,之后,每次都有人轻轻的把作业本放在我面前,是他,他注意我,他知道我叫什么。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没有时间考虑。
木制的教室本属危房,就像守在天堂门口一个破旧的老头。它是我们冲向高考的坐骑,也是精灵们的乐园。轮我坐墙角时,潮湿的墙面上布满了水墨山水般的蚁队,有的还长着轻巧的翅膀,我的心随着它们的翅膀的每一次颤动而抽搐,可我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没有蚂蚁,没有蜈蚣,什么也没有,什么东西也没动,只是自己的心动罢了。
那是一个明媚的早晨,顽强的朝阳凿穿混浊模糊的玻璃洒进了这间危房。我溜进教室,目不斜视,直奔坐位,却意外地发现他坐在我的坐位上,正挥舞着三角板,独战群蚁。我愣住了,眼睛竟有点潮湿……他看着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什么,站了起来,离开。我沉默,是可怕的沉默。
一种长时间的坚持会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理所当然,甚至是一种劣迹。特别是在本不该坚持和没有意义坚持的时候。(www.xing528.com)
在一个黑漆漆的晚上,我做完了最后一道模拟题,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他,而窗外树枝疯狂地抽打着玻璃,风雨大作。我无暇思索什么,火烧似地把一堆卷子推进抽屉。他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伞。我知道他想什么,也知道他想做什么。没有思索,也不愿去思索,我仍习惯性地挂上了那张足以击碎任何热情的冷漠、高傲、孤僻的面具,再也没看他一眼,以他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冲进了雨里。
从此,我失去了他的目光。我知道,是我的冷漠伤害了他。日子平淡地重复着,我机器般地运作着,惟一的色彩便是定格在记忆中的那张偶尔闪烁的脸孔。
“哎,帮我解道数学题。”班里一个花哨得令我眩晕的女孩儿招呼他——他的数学成绩相当好。他咳嗽了两声。
“你生病了?”女孩问。他点了点头。
“你痛不痛?”那天使般温柔的声音击破空间,传入我耳中。愚笨的我实在不明白它是从声带的哪一部位发出的,我只想作呕,也许只因为性别问题?教室里静极了,我看见他表情复杂,他愣在那里。我明白,绝对没有哪一个男孩儿抵得住这温柔的糖衣的。
再往后,他与她闪电般地恋爱了。女孩儿天天依在他怀里,一道道请教数学题,他不再有自己的时间。我很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我能说什么,我算什么,我从来就没有对他说过任何一点什么。实际上,在别人的眼里,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罢罢罢,还是缩回自己的蜗壳里吧,那里有我熟悉的冷漠。
高考结束了。我们又重聚在那间危房。我突然觉得,他的脸恍如隔世,清秀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那熟悉的、令我心悸的眼神又点亮在他的眼睛里,仅仅一刹那,流星划过天幕,我的天堂坠落了。一阵心痛向我袭来,才醒悟——在自己的心中最贫瘠也是最脆弱的地方有一份沉甸甸的分量。
我们没有说再见。
发榜了,我和她都上了重点线。而他,却再次与大学无缘。
我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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