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树臣(西北大学特聘教授)
春秋末期的孔子创立了儒家学派。在孔子时代,孔门弟子队伍十分庞大,史传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其时,孔子虽然言及“君子儒”“小人儒”,但也许还不曾意识到自己创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民间学术团体——儒家学派。到了战国时,庄子才提出“缙绅先生”的概念。《庄子·天下》:“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自从有墨翟、杨朱标新立异另起炉灶,如《孟子》所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才导致出现民间派别的苗头。此后,《韩非子·显学》谓孔子之后“儒分为八”,《荀子·儒效》则更有“俗儒”“雅儒”“大儒”之名。儒家阵营在新的社会环境之下的分化,也许与诸家思想的问世异曲同工,最终促成百家之学的兴起。而法家则是晚起的一个学派。
关于法家的师承关系问题,应当说不是一个新题目。学术界除法家与墨、道、名等诸家的学术联系之外,也曾经注意到法家和儒家的联系。如章太炎《诸子系统说》指出:“《荀子·非十二子》儒家思轲张夏之伦,亦所鄙夷不道,比于孟子为尤峻矣。深儒家之弊,博而寡要,是故隆礼义而杀诗书。韩非李斯之法自此萌芽。原夫法家者本未自儒家流出,蕞尔一邦,必有典章可守,上溯《周官》,下逮《管子》,孰非法家经国之书,然其自名一家,实由矫拂儒家而起。”[1]谭正璧说:“古时礼法并称,二者实相贯通。至管仲主以法治国,法始专就刑罚言。然由此可见法家本起于礼。……礼不足治,而后有法。礼流而为法,所以礼家流为法家。”[2]“礼家”或即指儒家或与儒家相接近。钱穆说:“法家主庆赏刑罚,原于儒;道家言反朴无治,原于墨。”[3]其《先秦诸子系年》谓:“至魏文时,而李克著《法经》,吴起表徙军辕以立信,皆以儒家而尚法。盖礼坏则法立,亦世变之一端也”“人尽夸道鞅政,顾不知皆受之于李、吴。人尽谓法家原于道德,顾不知实渊源于儒者。”[4]郭沫若主法家源于儒家且出于子夏一派。他在《前期法家的批判》中说:“李悝、吴起、商鞅都出于儒家的子夏。……因此,前期法家,在我看来是渊源于子夏氏。子夏氏之儒在儒中是注重礼制的一派,礼制与法制只是时代演进上的新旧名词而已。”而《韩非子·显学》历数儒家八派,独无子夏,“是因为韩非把子夏氏之儒当成了法家”[5]。这种观点使人耳目一新。(www.xing528.com)
由于直接资料缺乏,学者关于法家源于儒家的意见,大多只是出于推测,而缺少进一步的系统发掘,致使法家源于儒家而自立的师承脉络并不清晰。这里首先涉及研究视野问题。探讨法家的师承应当摆脱诸子百家壁垒森严这样的僵硬概念和界限,用一种宏观的、混合的、发展变化的眼光来看待古代的文化现象。张岂之说:“近世学者多注意到法家思想与道家学说有渊源关系,是很对的。但是很少有人对早期法家与儒家的联系加以研究,从而没有追索法家思想与上古政治思想的渊源关系。”[6]诚如所言,学界很早就注意到法家和道家、墨家、名家、兵家的联系。这些联系大体上只是横向的联系。至于法家之来龙去脉的纵向联系问题尚未得到充分关注。由于儒家是先秦第一个民间学术团体,他们对古代文化曾经有过深刻的研究和全面的总结,因此对当时以及对后世均发挥深切的影响,我们追索法家思想的渊源,探寻法家的师承关系,探讨其发生发展的过程,不能不把儒家作为重点考察对象。大体而言,作为学术意义的法家,其师承关系其始为孔子,其终为董仲舒。即由孔子、子思、子夏,乃至李悝、慎到、吴起、商鞅,再由荀子、韩非、李斯,及至吴公、贾谊、董仲舒。这个师承链条,既是儒家思想的演化史,又是法家思想的沿革史。及至荀子、董仲舒而止,先秦儒家完成了脱胎换骨的涅槃,法家思想则被融入新儒家思想体系当中,儒法两家共同缔造了古代正宗学术。这也正是一部法家学派生成、发展、终结的文化史。但是,法家精神从来没有退出历史舞台,依法治国的精神,守法尽职的职业法家,依然在古代法律实践活动中顽强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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