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中东部的大湖区是最大的炸药包,撒哈拉以南的萨赫勒地区是另一个种族冲突高发地。
从西非的几内亚向东非的苏丹画一条线,线的北方是伊斯兰教影响区,南方则是非洲原始宗教区域。欧洲人来到非洲后,他们将原始宗教区同化成基督教区域。但在已经被伊斯兰占领的地区,基督教举步维艰、进展不大。于是,这条线的两侧成了伊斯兰教与基督教冲突最严重的地方。
这条线影响最大的三个国家,是西非的尼日利亚、中部的乍得,以及东部的苏丹。
特别是乍得与苏丹,两国共享国境线,气候也类似,全年高温,降水较少。北方属于沙漠气候,植被很少,南方的萨赫勒地区则以草原和稀树林为主。北方地区以伊斯兰教为主,南方是夹杂着基督教的原始宗教区域。在殖民化之前,南北两方并不属于同一国家,它们各过各的日子,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但在殖民地时期,乍得和苏丹却被强行整合进了不同的殖民帝国,它们的命运开始分化,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政治秩序。乍得属于法属中非的一部分,法国人并不喜欢伊斯兰势力,他们将基督教带到南方,再依靠南方的基督徒进行统治。苏丹却属于大英帝国的地盘,由英国和埃及共管,英国人对传播宗教的兴趣不大,总是希望扶植当地势力进行间接统治。由于北方的伊斯兰教区域文明发展程度更高,英国人主要依靠北方的穆斯林来掌管全国的行政事务。
这就造成两个相邻国家的政治情况恰好相反,乍得是南方基督教徒统治北方穆斯林,而苏丹是北方穆斯林统治南方基督教徒。
但不管谁统治谁,两国都存在着严重的南北矛盾。它们本来就是被殖民体系强行捏合在一起的,独立后,南北的不同宗教立刻展开了连绵不绝的内战和冲突,这些冲突又被周围国家乃至世界强权所利用,变成了更大冲突的一部分。
乍得的首任总统弗朗索瓦·托姆巴巴耶是来自南方的萨拉族人,他废除了反对党,建立了基于南方的一党制。由于萨拉族是在殖民时期才从原始状态进入文明状态,治理能力要比穆斯林差,北方的穆斯林在他的统治下起义了。零星出现战争的状态维持了十年,到了1975年,托姆巴巴耶在一次内部的政变中被推翻了,他本人也战斗至死。
继任的军政府仍然由南方人组成,他们试图化解南北矛盾,却发现北方人根本不理睬他们的善意,一心想要通过武力获得政权。
1979年,一支由侯赛因·哈布雷领导的北方游击队终于攻占了首都,哈布雷本人成了总统。从这时开始,南方人失去了政权,而冲突主要变成了北方人之间的事情。
哈布雷时期,乍得北方的利比亚决定趁火打劫,希望将北方地区合并入利比亚的版图。利比亚总统卡扎菲是一个泛非主义者,也是个泛阿拉伯主义者,对信奉伊斯兰教的乍得北方居民充满了不必要的同情,断言他们只有合并进入利比亚,才能享受阳光雨露。在哈布雷上台之前,卡扎菲已经介入了乍得冲突,支持北方军阀中的其他派别与哈布雷作战。
哈布雷上台后,通过与法国和美国合作,花了九年时间将利比亚击退。这是卡扎菲最灰头土脸的时刻。
然而,哈布雷的北方统治同样以高压出名,与托姆巴巴耶依靠南方萨拉族一样,哈布雷主要依靠北方的图布人进行统治,他本人就来自这个民族。
到了1990年,人们已经无法忍受哈布雷,他的将军伊德里斯·代比发动政变,将哈布雷推翻。
对哈布雷的审判一直持续到2016年,法庭以强奸、贩卖性奴、执政期间屠杀四万人等罪行,判处他终身监禁。
新上台的代比总统同样属于北方人,他来自一个叫札加瓦的民族。他希望缓解民族矛盾,上台之初就开始著手进行多党制的改革,并恢复了民主选举制。然而,乍得的形势过于复杂,代比和他的同僚发现,乍得要想稳定,只有实行高压。一旦代比离职,高压政策出现裂缝,就会陷入另一场乱局。
2006年,代比修改了宪法关于连任的限制,随后赢得总统选举,开始了第三个任期。
但他的连任也改变不了秩序,由于破坏了人们心目中的政治平衡,冲突还是爆发了。乍得再次陷入了内战的泥沼。这次内战持续到2010年才结束。代比本人仍然是总统。乍得人仍然不知道代比离职的那一天会发生什么,但他们庆幸又拥有了短暂的和平。
由于政治的混乱,加上缺乏资源,人们生存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祖国,到其他国家去做工。我曾经在中东的几个国家都遇到过乍得的劳工,他们在国外一个月能挣200到500美元,如果留在国内,往往连口饭都混不到。
与乍得相比,苏丹的情况更加复杂。
这个国家独立较早,1956年就取得了独立。从那时开始,北方人就占据了绝对优势。在全国近800个文官职位中,只有6个留给了南方人。
苏丹最初采纳的是议会制和总理制。在议会中,南方一直寻求建立一种联邦制,避免被北方主导。由于南方人在议会中的抵抗,北方人普遍认为议会制是一个软弱的制度,不适合在一个问题重重的国家实行。
1958年,一位叫埃尔费里克·易卜拉欣·阿卜德的将军顺应了北方人的想法,依靠政变上台。他停止了政党和议会的活动,弃用了原来的宪法,将国家体制改为总统制。苏丹从此走上了独裁的道路。
鉴于前任政府对南方过于软弱,阿卜德将军采取了更加强硬的手段。他认为,一个国家应该有统一的宗教信仰,而在苏丹这个信仰就是伊斯兰教。他在南方开始通过强力消除基督教的影响,普及伊斯兰教育,强制所有人都必须以阿拉伯语作为母语。
阿卜德的强势非但没有让南方人民臣服,反而加剧了他们的反抗。苏丹爆发了一系列的武装冲突,逐渐演变成了内战。
但阿卜德又没有独裁到随意使用武力,他在经济上的政策曾经帮助苏丹渡过了难关,在政治上也在诚心寻找一种方法,将南北统一在一个架构下。既然依靠强力捏合失败了,就需要寻找其他方法。
为了解决南北问题,阿卜德组织了一次全国性的大研讨,希望各方面的专家都给政府出谋划策,如何才能让南方承认中央政府的权威,又如何让苏丹人民找到满意的生活方式。
这次研讨最初在专家之间进行,后来进入了大学。人们一开始还讨论南北问题,随着辩论的深入,就出现了严重的失焦。人们转而批评阿卜德政府的一切,说到激动处,开始上街游行。(www.xing528.com)
阿卜德一看大事不好,连忙下令禁止研讨。但为时已晚,首都的反抗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示威和罢工。
阿卜德没有镇压游行活动,而是决定自己下台,恢复宪法,将总统变成象征性的职位。总理塞尔·哈特姆·哈里发成了实权人物。阿卜德的失败也许说明,当时的苏丹不存在一条和平的联合之路。如果要联合,就必须拥有一定的强力去捏合两个松散的部分;如果过分尊重两个部分,就必然因为向心力不足而难以捏合。人们赶走了怀有诚意的阿卜德,可能失去了一个平衡各方利益的机会。当他们认识后来的统治者时,会怀念这个带有一定理想色彩的实践者。
哈里发也想认真地解决南北问题,他的政府第一次吸收了南方人当部长。他邀请南北双方展开一系列的圆桌会议,试图通过开诚布公的谈判来解决南北纠纷。
但事实证明,当所有的人都信誓旦旦要为本民族争取最大化利益时,没有武力做后盾的谈判不会带来任何结果。很快,谈判就进入了死胡同。哈里发也辞职了。
又经过了几任一事无成的政府,人们开始对政治死锁感到厌烦了。于是,1969年,政变再次发生。这一次上台的是影响苏丹最大的领导人之一的加法尔·穆罕默德·尼迈里。
尼迈里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从他前后两次政策变化,也可以看出苏丹这个复杂国家是多么难以掌控。
上台之初,他是一个世俗主义者,推行社会主义和国有化的经济政策,却不赞成国家的伊斯兰化。在他十几年的执政生涯前期,他力主放权,让南方实行自治。南方地区合并成了一个邦,拥有自己的议会和官员,同时他还规定信仰自由,让南方可以选择基督教作为信仰。
尼迈里的政策受到了世界的好评,美国人欢迎他的政策,给了不少帮助。他投桃报李,也开始实行资本主义政策,例如实行私有化、吸引外资。
但尼迈里政策带来的好势头又被他亲手毁掉了,其原因则是利益的分配不公。在尼迈里执政时代,苏丹南部发现了大量的石油资源,苏丹一跃成了世界产油大国之一。
石油的发现本来是福音,却改变了苏丹国内的政治平衡。由于产油区在南部,这提升了南方的经济和政治地位,也让南方不再安于充当北方的附庸。
尼迈里为了平衡两部分的经济,力主将炼油设备放在北方。由于北方与海洋相连,南方缺乏出海口,苏丹铺设了石油管道通往红海。这样,南方拥有石油,而北方拥有炼油厂和管道,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平衡两者的利益。
但这样的平衡却让双方都感到不满意,南方认为自己的资源被北方窃取了,北方却认为政府对南方过于优待。尼迈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政局的掌握:如果他继续对南方怀柔,势必失去北方的支持,又让南方变得贪得无厌,最终也免不了分裂;如果他采取强硬措施,又是对他早期政策的全面否定。
经过权衡,尼迈里选择与北方的宗教保守势力联合,否定了前期的政策。他解散了南方政府,在全国实行严苛的伊斯兰教化政策。苏丹陷入了内战。
1985年,苏丹经历了战争、饥荒、经济崩溃、通货膨胀,尼迈里也在政变中下台。他下台后,事情并没有好转,苏丹从饥荒走向了更大的饥荒。在发现石油十几年后,石油没有给这个国家带来繁荣和富裕,却带来了造成20多万人死亡的战争和饥荒。
1989年,苏丹再次爆发政变,这次上台的是对苏丹历史影响最大的统治者(没有之一)奥马尔·哈桑·艾哈迈德·巴希尔。
巴希尔是一个强力型的人物,他之所以世界知名,是因为他对于伊斯兰极端势力的支持。人们常常提到的恐怖主义大亨沙特的奥萨马·本·拉登,就是在这时候到达苏丹的。本·拉登本来在阿富汗参加反抗苏联的游击队,但后期却将美国人视为最大的敌人。当他离开阿富汗,走投无路时,苏丹收留了他。
巴希尔实行彻底的伊斯兰化,不仅对国内推行极端政策,也将政策引向了国外,这和本·拉登的想法不谋而合。本·拉登在苏丹国内做了大量投资,作为回报,巴希尔不干涉本·拉登在苏丹的活动。在苏丹时,本·拉登成立了著名的“基地”组织,他将恐怖主义输送到了世界各地。
苏丹目前仍是世界上最封闭的国家,在这里,外国人不仅进入苏丹需要签证,就连离开时也需要申请另一个签证。进入苏丹后三天内,外国人必须去警察局登记,否则就可能遭遇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曾经碰到过在苏丹打工的中国人,因为离境签证迟迟办不下来,在苏丹被困几个月,最后通过疏通关系才得以离境。
巴希尔的强硬政策并没有挽救苏丹,反而让苏丹变成了非洲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如果说邻国乍得由于缺乏资源而贫穷还可以理解,苏丹坐拥巨大的石油储量,却仍然如此贫穷,这让人们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恐怖主义不仅没有给苏丹带来好处,反而让它成为了世界的对立面。南方的冲突依旧,就连西部的达尔富尔地区也陷入了叛乱,造成了20万人以上的死亡。国际社会的压力让巴希尔终于让步了。
2011年,南北苏丹正式分离,最年轻的国家诞生了。到这时为止,南北双方已经付出了200万条生命的代价。在南苏丹的独立仪式上,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的潘基文和非洲30多个国家首脑都出现在了现场,见证了这一庄严的时刻。南苏丹总统萨尔瓦·基尔·马亚尔迪特戴着一顶古怪的牛仔帽出席了庆典。
但后来势态的发展仿佛在嘲笑这个世界,南苏丹独立后不仅没有实现和平,反而立刻陷入了内战。脱离苏丹并没有给它带来和平与发展,反而由于失去了北方的制约,南方各派系的矛盾不断爆发,总统和副总统大打出手,至今又已经造成了十万人死亡和数百万人流离失所。
在世界上,到底是民族联合,还是民族自决,永远是一对矛盾体。民族自决虽然让国家更易于稳定,但产生的却是一个个小国,将原本庞大的市场彻底割裂,不利于经济的发展。但如果是民族联合,那么就意味着需要更长的时间去磨合,才能让各个民族学会生活在统一的框架之下。在现代,民族自决似乎成了主流赞同的观点,但是从非洲来看,民族自决不仅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反而有可能进一步造成问题。
一位苏丹人怀念地向我谈到当年统一的时刻。他告诉我,事实上,苏丹在磨合了几十年之后,已经慢慢有了“苏丹”这个国家的意识。但当南苏丹独立后,不仅是南苏丹陷入了内战,就连苏丹人也陷入了迷茫,他们仿佛失去了刚刚建立起来的民族认同感。与此同时,南苏丹的独立并没有让人们的日子好过。当两个苏丹在一个国家内部时,处理起问题来还比较容易;当南苏丹独立之后却发现国际关系的复杂程度远超国内,原本依靠北方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却必须在苏丹、肯尼亚、乌干达等国家之间重新磨合,其成本远大于当初未独立之时。
当然,民族联合也有很多问题,因此不同的国家做选择时情况才会更加复杂,无法简单归结为谁对谁错。对于苏丹而言,分裂带来的后果还在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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