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几内亚：石油救赎之旅

在非洲西部的几内亚湾旁，有一个在地图上几乎看不见的小国，国土面积只有2.8万平方千米，人口122万。这个小国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国家之一，它是非洲最“富裕”的国家，人均GDP超过1.4万美元。如果按照购买力平价进行调整，人均GDP更是将近3.5万美元，绝对达到了发达国家的水准。

但平均水平并不能拯救国家的整体状况，它还具有另一个更加极端的特征：根据联合国的统计，这个国家大约有一半的人口甚至没有干净的饮用水，婴儿5岁前的夭折率达到了20%。在世界的人类发展指数排行中，它只排第135位，而在政治自由度、人权指数等排名中，它更是位于非洲的倒数，在世界上也是最后几位。

这个国家叫赤道几内亚。它之所以显得如此极端，是因为1996年，美国人在该国发现了大量的油田。在这之前，赤道几内亚一穷二白，是非洲最穷的国家之一。随着石油的开采，它的GDP飙升。

这就给了我们一个观察的窗口，当一个国家从贫穷突然变得富有时，到底会发生什么。首先，当石油被发现后，大量的石油收入并没有惠及普通人，而是被以总统奥比昂为首的少数人瓜分，这增强了奥比昂对国家的控制力，以及对政敌的镇压。看到了赤道几内亚的情况，才知道所谓国富并不等于民富。

但从长期来看，到了一定程度，石油资源必将有一部分流入民间，这就产生了另一种现象：政府被迫将一部分资源使用在民生上。对于赤道几内亚而言，最重要的民生之一就是教育。要想了解这个国家的全貌，必须从它建国时开始谈起。

赤道几内亚曾经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当欧洲其他国家瓜分非洲时，西班牙仅仅在几内亚湾附近抢到了一小片土地。宗主国在这里生产咖啡、可可和木材，但由于殖民地体量太小，对宗主国而言一直是个鸡肋的角色。

1968年，西班牙让赤道几内亚独立。为了在其独立后继续控制这里，西班牙人故意选择了一位平庸的人来做总统。他叫恩圭马，曾经四次参加考试，才考取文官资格。西班牙人发现他是个唯唯诺诺、便于控制的人，就一路扶持他，确保他在选举中胜出，成了赤道几内亚的总统。

但西班牙人却忘记了查一查恩圭马的背景。恩圭马的父亲是被西班牙人殴打致死的，他的母亲在父亲死后自杀，9岁的恩圭马因此成了孤儿。有人认为，这件事对他的伤害不仅是感情和心理上的，还有可能给他的头脑造成了损伤。

独立不到半年，西班牙人就知道自己错了。恩圭马开始煽动全国的反殖民情绪。他宣称，赤道几内亚虽然独立了，但实际上仍然是西班牙的附庸。看哪，西班牙的旗帜还在国家上空飘扬！

在他的鼓动下，黑人们冲向城市里西班牙人的住处，开始了大规模破坏。西班牙人纷纷逃离，赤道几内亚的经济随即垮掉。

恩圭马是靠选举上台的，西班牙人也给他配备了一个官员班子。这批官员中有人认识到不能靠煽动来治理国家，试图扭转全国性的混乱。但他们立刻遭到了恩圭马的镇压，数十人被杀害，有的是被折磨致死的。在恩圭马任职之初，全国有12位部长，其中10人被处决。随着这些理性官员的消失，西班牙人全都撤离了。赤道几内亚当时的人口只有40万，其中西班牙人有7000人，从这时开始，西班牙人作为一个族群彻底消失了。

在赶跑了西班牙人之后，恩圭马开始对知识阶层下手，除了政府部长，接下来就是国会代表和高级文官。他们如果足够聪明，就早已逃离出国，只要稍微晚走一点，就进了监狱。

代替知识阶层的，是恩圭马的各种亲戚，以及他的打手。这些人大都是文盲出身，对于治理一窍不通。但恩圭马并不在乎，他把赤道几内亚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文盲国家。这里没有中央银行，因为中央银行行长已经被处决了。国库钞票都藏在他的家里，随时可以花。也没有统计局，因为统计局局长也死了。

在消灭了智识阶层之后，恩圭马就成了真理的象征，他自称是“世界唯一的奇迹”，以及“教育、科学和文化的大师”。

人们普遍怀疑恩圭马的精神出了问题，因为他做了一些极其残忍荒唐的事情。比如，在1975年圣诞节，他将150名政敌赶入体育场，让士兵们穿上圣诞老人的衣服，将政敌杀死在体育场之中，屠杀时体育场中还播放着西方的流行乐。

由于原来农场和林场的工人都已经跑光了，恩圭马只好靠抓捕弄来另一批人，强制他们劳动，这又导致了许多人逃离了这个国家。

为了防止人们逃离，他不惜闭关锁国，除了海洋之外，整个赤道几内亚只有一条道路通往外界，恩圭马在这条路上埋上地雷，将那些企图逃跑的人炸死。(www.xing528.com)

在他统治期间，赤道几内亚号称非洲的达豪集中营。有人甚至说，恩圭马的屠杀比当初纳粹做得还彻底。

1979年，整个国家五分之一的人口已经消失，恩圭马终于把魔爪伸向了他的家族。在这之前，家族是作为他的利益集团存在的。恩圭马这一年处决了他的几位家族成员。其中之一是他的侄子，也是国防部副部长奥比昂的兄弟。这一次，他终于惹恼了家族成员，他们发动了政变，将恩圭马推翻了。

恩圭马早已将他的三个儿子送出了国。在他逃走时，他烧掉了大部分外汇，剩下的带在身边。两个星期后，他被从丛林之中揪了出来。

由于民愤太大，恩圭马家族决定把他牺牲掉，于是组织了一个军事法庭对他实施审判。他被判决对全国8万起屠杀负责，被判处了101次死刑，合并执行死刑。在执行判决的当天，他和另外6名心腹一起被枪决了。

由于恩圭马在文盲国家不断地进行个人神化宣传，全国上下几乎都相信他是打不死的神人，国内的士兵们甚至不敢向他开枪。所以，恩圭马家族只能从遥远的摩洛哥租了一支行刑队过来执行死刑。

到这时为止，赤道几内亚与中非共和国一样，表现的是一种无望，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源以及文化储备，这样的国家在短期内是很难稳定住的。在非洲，虽然大部分国家都能趋于稳定，但总有少数的特例由于过于缺乏禀赋，不得不接受更长久的混乱。

但是，赤道几内亚又是幸运的，恩圭马死后，石油的发现给了它一条新的出路。

恩圭马死后，他的侄子奥比昂继承了总统的职位。在奥比昂执政早期，赤道几内亚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在恩圭马时代，总统既是行政首脑，也是立法者和司法者，掌控一切权力。奥比昂虽然表面上新定立了宪法，但依靠操纵和家族统治，仍然可以牢固地掌握住政权。人们分不清这是一个共和国还是王国。

由于缺乏自然禀赋，世界自从恩圭马倒台之后，也就不再关注这个国家，让它自生自灭去了。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赤道几内亚发现了大量的石油资源，再次将这个小国拉回了世界的视野之内。

随着石油的发现，首先表现出来的是奥比昂对于国家的掌控力变得更强。一个国家要想在人民的观念内变成一个国家，必然要经历集体认同阶段，而这个过程有的是自然形成的，有的则必然借助于强力。

在牢牢地稳住了国家政权之后，一些变化也随之而来。在恩圭马时期，国内的知识阶层已经被消灭殆尽。奥比昂等人意识到，要想治理国家，就必须依靠文治而不是武功，培养知识阶层已经成了一项重要的工作。

奥比昂投入最大的是教育。随着政府收入的增加，奥比昂规定了强制性的义务教育。作为对比，在恩圭马时代，全国文盲率几乎是100%，而奥比昂却成功地将年轻人的文盲率降到了20%以下。

一旦解决了教育问题，随着石油财富的增加，其余的问题也在缓慢地软化。不可否认，赤道几内亚至今仍然是最腐败的国家之一。2017年，随着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的倒台，执政长达三十八年的奥比昂已经熬成了在任时间世界第二长的执政者。在他身前的只有喀麦隆首脑保罗·比亚。比亚从1975年开始任职，已经达到了四十二年。由于喀麦隆与法国有着良好的关系，他历经风雨和国际批评之后，仍然在任。

赤道几内亚如今仍然享受着石油带来的红利，虽然我们无法预测，一旦石油红利过去，到底它是陷入资源衰竭重新回归贫穷，还是找到其他的出路，但至少它目前已经保持了稳定，并随着人们文化水平的提高，脱离了当初无望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