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棠 (1865—1929)
字楚生,贵州独山人。莫友芝的侄子。主事衔,早年游宦两广十余年。晚年家住苏州,颇富藏书,娴于目录版本之学,绍继莫友芝余绪。雅好收录黔人著述,并尽力助其刊布。如收集郑珍的《巢经巢遗诗》,编辑《巢经巢遗集》二十四卷,勘定贵州遵义赵嵩(字筱容)的《含光石室诗草》,均由陈夔龙出资刊刻,广为流播。自编有《文渊楼藏书目》一册,著有《铜井文房书跋》一书。
贵州独山莫氏乃是晚清时期著名的文化家族,朱松华在《莫姓家族与贵州儒学的传播及民族认同》一文中提及该族原本称“沙滩莫氏”,自明代迁入贵州,而被称为“独山莫氏”。该文中提及独山莫姓有可能是布依族,其举出了两个理由:“其一,莫友芝兄莫希芝、莫秀芝的后裔现在都认定为布依族,莫姓同宗也被认定为布依族,其礼仪习俗也同于当地布依族。其二,独山、黔南无论历史上还是今天都是贵州布依族聚居区域之一。”
但也有人对这种说法表示反对,因为莫友芝生前自称是汉族,而莫家其他人也有类似说法,究竟真相如何,于此不展开探讨,但该家族在文化上的影响力,却能得到文化界的共识。
独山莫氏的文化贡献始自于莫与俦,他在嘉庆三年(1798)考中举人,转年考取进士。莫与俦在朝中与很多文化名人有密切交往,他在七十六岁时和郑珍的诗中写道:“老来不记旧卿相,独记先辈之高风。乾嘉之际盛人杰,翘者未易遂数终。鸿猷何啻冠当代,余绪亦足称儒宗。维南有洪北朱纪(原注:稚存、石君、晓岚三先生),就中爱我推数公。谓能负气少屈曲,稍学可作西南雄。”可见其与洪亮吉、纪晓岚等名家均为莫逆之交。
除了在外任职,莫与俦把很多精力都用在了研究学问上,他的学术观念对其子孙有深刻影响。莫友芝是莫与俦的第五子,道光十一年(1831)举人,而后他多次前往京城考进士,均不第。莫友芝在北京期间常常到琉璃厂买古书,道光二十七年(1847)的某天,他在琉璃厂遇到了曾国藩。当时的曾国藩为翰林院侍讲学士充会试同考官,也对藏书大有兴趣,两人在一起谈到汉宋之争,聊得十分投机。当曾国藩得知莫友芝来自偏远的贵州时,颇为惊叹其学问功底之扎实。后来曾国藩组织湘军平定太平天国之乱后,他派莫友芝到江南访书,可见曾国藩对莫友芝目录版本学之首肯。
同治十年(1871),莫友芝又到扬州、兴化等地访书,后病逝于兴化舟中,卒年六十一岁。当时莫友芝的九弟莫祥芝任江宁知县,他将莫友芝归葬于遵义。曾国藩闻讯后,伤心之余写下挽联:
京华一见便倾心,当年虎市桥头,书肆订交,早钦宿学;
江表十年常聚首,今日莫愁湖上,酒樽和泪,来吊诗人。
此联谈及了曾、莫二人之交往,联中的虎市桥头乃是指琉璃厂所在的虎坊桥,可见两人的确相识于古书肆。而对于莫友芝当年在琉璃厂买书的情形,他的同乡郑珍所写诗句最为人津津乐道:
莫五璃厂回,又回璃厂路。
似看衔书鼠,寂寂来复去。
郑珍的这首诗十分形象地描绘出莫友芝每日往返琉璃厂多次,不断地到那里去选书购书。而郑珍在《愁苦又一岁赠郘亭》的长诗中又写道:“日日琉璃厂,烂纸纵所窥。热处不解就,嘲骂理亦宜。”
对于古书之爱,若非深于此道者,难以理解爱书之人何以囊中羞涩却仍然流连于书肆的心情。
莫友芝最著名的目录版本学著作乃是《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对于该书的来由,莫友芝之子莫绳孙在该书的跋语中写道:
先君子于经籍刊本善劣、时代,每笺志《四库简目》当条之下,间及存目。其四库未收者,亦记诸上下方。又采录邵位西年丈所见经籍笔记益之。邵本有汪铁樵先生朱笔记并取焉。同治辛未,先君子弃养,绳孙谨依录为十六卷。凡经部:四库存目者三,四库未收者百十八;史部:存目者二十八,未收者二百有十;子部:存目者十四,未收者百九十八;集部:存目者一,未收者百二十一。其四库已著录,未笺传本者并阙之。盖是书当与《简明目录》合观也。
◎《童蒙训》二卷,日本文化十三年(1816)刻本,卷首与莫棠题记
除此之外,莫友芝还为江苏巡抚丁日昌撰写了《持静斋藏书记要》两卷,另外,他还给丁日昌编了《持静斋书目》。对于此事之来由,莫友芝在《记要》一书序言中写道:“同治丁卯秋末,友芝浙游,还及吴门,禹生中丞命为检理持静斋藏书三百有若干匣,散记其撰述人代、卷帙刊钞。逾两月粗一周,未及次序。明年春,开书局,董校旁午。夏秋间暂还金陵,略以四部别之,旋辍去。己巳开岁,局事稍减,及举官本《简明目录》,悉斋中所有,注当条下;《库目》未收或成书在后者,约略时代,条记于上下端,用助朝夕检览。……除复重,可十万卷。其中宋元善刻及旧钞,大部小编、单秘无副本者,且居十之三四。於乎,富哉!犹自以为未备,不欲泛滥编录,因举传本希见,指述大略,为《记要》二卷存之,以谂好古之士。”
莫友芝个人也是藏书名家,其所藏之本以《唐写本说文木部》最具名气,该文写在一种特殊的硬黄纸上,原书有宋代米友仁题字,并且钤有“绍兴”小玺印记,可知该书原为宋内府所藏。
莫友芝的这部书乃是得自他的弟弟莫祥芝,祥芝为莫与俦第九子,其字善征,父母去世后,莫祥芝由哥哥莫友芝抚养成人。咸丰初年,莫祥芝加入韩超军队前去追剿杨凤农民起义军,因为他的军事才能,获补湖南县丞,由此而结识了曾国藩。莫祥芝加入湘军后,更加展现出他的才干,但因其性格耿直得罪了他人,被诬告贪污钱粮,为此曾国藩向朝廷上奏弹劾,莫祥芝被革职,之后查明此为冤情,又以县丞补用。
其实曾国藩对莫祥芝有过劝告,柴萼在《梵天庐丛录》中写道:“莫善征大令祥芝,籍独山,子偲先生友芝之弟也。经术湛深,精许氏学,工八法,性狂放,高谈横议,睥睨六合,随兄子偲居公(曾国藩)幕,与庶昌交契。公奇其才,尝诏之曰:‘子与莼斋,皆黔中豪杰士也。志趣学业相伯仲,又俱好谈天下事。莼斋近日颇沉默,进德甚猛,吾子其有意乎?夫务为大言者,始自满,继自欺,终必流于妄,子当知妄人非如古所谓狂士者比,今欲祛子客气,须自勿妄言始。’善征‘唯唯’,立言行功过录以自省。”
平定太平天国之后,莫祥芝在多处任职,曾做过江宁知县,补上海知县,后来又提拔为知州。光绪十五年(1889),莫祥芝病逝于太仓,被儿子莫棠葬于苏州光福镇铜井山之阳。对此,刘汉忠在《江南“铜井寄庐”藏书考略》中写道:“光绪十五年(1889年)三月,莫祥芝卒于太仓州知州任上,光绪十七年二月,寓家于苏州的莫氏后人葬莫祥芝于光福镇旁的铜井山。李根源于民国十五年(1926年)三月游访西山,他在《吴郡西山访古记》提到的‘独山莫氏墓、宋氏墓’,即指莫祥芝夫妇墓。他的藏书事业由其子莫棠继承并发扬光大之,于是有了‘铜井寄庐’这样一座藏书楼。”
◎《仪礼疏》五十卷,民国八年(1919),吴兴刘氏刻嘉业堂丛书本,莫棠序
同治元年(1862)夏,莫祥芝从祁门来到安庆,他告诉莫友芝说黟县知县张廉臣藏有一册唐写本《说文》残本,莫友芝闻言大感兴趣,他想通过莫祥芝借来此书影抄一部,没想到的是,张廉臣十分大方地将此书赠给了他。经莫友芝考证,该书乃是写于唐宪宗李纯元和十五年(820),针对该书的价值,莫友芝写成了《唐写本说文木部笺异》一书。
莫祥芝也有藏书之好,他在上海、南京、太仓一带任职时,因为太平天国战争的原因,很多藏书家的旧藏之物纷纷散出,莫祥芝因此收到很多珍本。李盛铎在《艺芸书舍宋元本书目》的题记中写道:“汪氏(士钟)书亦有归于郁氏‘宜稼堂’者,经史佳本已为丰顺丁氏(日昌)所收,而郁氏书于前数年多归独山莫大令祥芝。”
莫祥芝有三子一女,长子莫科先其父而逝,次子莫祁娶黎庶昌次女黎瑞蓂,三子莫棠在藏书史上的成就仅次于其伯父莫友芝。其实,莫祥芝的这三个儿子均有藏书之好,遵义市政协文史与学习委员会所编《遵义文化世家》中写道:“宣统三年(1911年)后家居苏州。他们兄弟三人都喜好典籍,在莫祥芝的藏书中,常见到三人的钤印。莫祥芝去世后,藏书多由莫棠承传,后又倾尽所积,购典籍书画、古器物、建铜井寄庐藏书楼,堪称东南文献渊薮。”
明清以来,苏州乃江南藏书圣地,莫棠既有家学,又能生活在珍善之本繁富之地,再加上他与许多目录版本学家有交往,为此锻炼出了眼力,同时也得到了丰厚的藏书。而他在目录版本学方面的造诣,也使他成为了影响傅增湘走上藏书之路的重要人物之一。傅增湘在《藏园居士六十自述》中称:“辛亥避地上海,时方军兴,故家藏庋,一时星散,偶以百金买宋刊《古文集成》,为四库馆进本,出手得卢,私用自憙。更遍交沈乙庵、杨邻苏、莫楚生、徐积余、张菊生诸公,文宴从容,备闻清论,商略校雠,每见异书,持往质证,习之数月,忽有解悟,遂敢放意搜求。”
楚生乃莫棠之字,傅增湘将其版本成就与沈增植、杨守敬、徐乃昌、张元济相并提,藏园老人自称正是与莫棠等人的交往,才使得他用了几个月时间悟得版本目录之学的窍门,由此而一发不可收,可见莫棠等人对其影响之大。而傅增湘在《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七《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又称:“频年游吴门,多主于楚生家,其藏书咸得寓目。”
可见傅增湘与莫棠有密切交往,因为他多次到莫棠家翻阅其藏书,将莫棠藏本全部看了一过。而莫棠对傅增湘也多有关照,傅增湘在给明嘉靖本《精选陆放翁诗集》的题记中称:“莫楚生丈适有《前集》十卷,遂举以相赠。返都后付工合装,截鹤续凫,修短合度,忘其补缀之迹,是书缺而复完,胥出楚丈之赐。”
由此可知,傅增湘原本只有该书《后集》八卷,莫棠恰好有《前集》十卷,于是莫棠将其所藏赠给了傅增湘。莫棠不但赠书于人,也会受人所赠,杨艳燕在《山西师范大学图书馆藏莫棠手书题跋古籍考释》中谈到了莫棠所藏的明嘉靖间王忬刻本《南丰先生元丰类稿》,该书上有莫棠所书题记:
光绪丁亥桐城萧敬孚贻余《元丰类稿》,缺十六至二十一凡六卷,欲觅本补钞,未遇也。乙未正月收此本于苏州,亦阙数卷。乃互相抄补,而皆成完书,可谓快事。萧赠本乃成化中杨参补,惜印本太后,修补已多,此盖据杨本重刊,行款悉同,而古雅不如也。四十六、七、八三缺卷不知何人正,取杨本配入,四十九至末则余所写者,时节近春分,尚复严寒,平地尺雪,二月二十日呵冻记。
◎大门上着锁
◎步行走入其中
此跋中的敬孚乃是萧穆之字,同治三年(1864)萧穆在安庆见到了莫友芝,于是他与莫友芝、莫棠有了较为密切的交往。萧穆最为赞赏莫友芝的书法,同时也很看重莫棠的版本目录之学,冒广生在《赠莫楚生即送其入都》一诗中写道:“桐城萧敬孚,今之斫轮手。为我称二莫,津津不去口。大莫擘窠书,腕下龙蛇走。小莫精鉴别,沈博未曾有。铭心到书画,入手办彝卤。”(www.xing528.com)
莫棠的藏书堂号,最为常见者为铜井文房,另外还有铜井寄庐、文渊楼和经香阁等。对于其前两个堂号的来由,刘汉忠在《独山莫氏铜井文房乃莫棠斋名》一文中称:“光绪十五年莫祥芝卒于官,后人莫棠等寓住于苏州光福镇,因当地有‘铜井山’而名其斋为‘铜井文房’”。
对于莫棠所藏精品,《遵义文化世家》中提及:“铜井寄庐藏书楼,收藏颇富,王文焘跋莫友芝批点本《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云:‘多名籍秘本’,藏书共达‘千六百余种’。藏品以明刊本、旧钞本、旧校本最具特色。有明正统年间刊本《后山集》,潘景郑先生《著砚楼书跋·后山集》云:‘此本百年前,已珍如吉光片羽矣’。正统刊本《青阳集》,他又在《著砚楼书跋·青阳集》云:‘最为罕觐………有光绪癸巳独山莫楚生先生跋语,当是辗转流入莫氏者’。明洪武十年刊本《宋学士文粹》十卷《补遗》一卷,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称‘极为罕觐’。明万历九年广东布政使司刊刻的《苍梧总督军门志》极罕见”。
看来莫棠所藏的明洪武十年刻本《宋学士文粹》曾被傅增湘著录,可惜这部难得之本未能被藏园所得,傅增湘在《藏园群书题记》中写道:“此《宋学士文粹》……字体疏劲古雅,是学人之笔,非钞胥所能梦见,镌工尤精湛绝俗,宜与宋元本等量齐观也。余旧闻莫世丈楚生言,宋文宪集以《文粹》最为罕秘,且字画精致,亦非寻常元刊可及,心慕已久。嗣游吴门,楚生语及近于书友李子东许偶见残本,因属踪迹之,良久,邮致而来,开函展玩,惊喜逾常。行密如樯,字细于豆,古香馣蔼,灿目袭心,洵可为箧中奇珍秘玩矣。惟刊本只有卷一之五,余夙知楚生丈许藏有全帙,遂假以北来,……各分写一卷,俾成完璧。……楚生殁后,楹书散亡,此本未知流落何许,思之怆然不怡。……”
其实莫棠藏书不仅仅是关注珍善之本,其对清人著述也多有留意,比如中华书局资料室所藏乾隆十二年(1747)刊刻的《怀清堂集》中有莫棠所写之诗及小序:
汤西崖《怀清堂集》,收于坊间,破书,其中痗烂虫栖,手不可触,费定生为补缀之,既重装若新矣。
康熙风流浙江西,继齐诗名竹垞齐。我爱黔中纪行句,故乡山色入吟题。
论诗老友怆人琴(每得本朝诸大家诗,必与赵筱容读而论之,今筱容没矣),每得新编感不禁。犹有故人勤拾补,手披断帙剔残蟫。
看来此书品相极差,莫棠得到该书后作了仔细的装池,其爱书之情由此而突显。对于其何以购得那么多珍善之本,王文焘在跋莫友芝批点的《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中写道:“楚生姻丈棠,为犹人教授之孙,善征大令祥芝哲嗣,郘亭征君友芝、芷升师庭芝之犹子。随官江南,宗仰世父书法,收藏步趋法则。困滞棘闱,乃筮仕粤东,历任韶州、琼州等府。储书富有,多名籍秘本。辛亥后归江南,卜居金阊,南中大吏多旧交,尝以榷税事任之,所得仍以购典籍书画古器物。去秋归道山,莫氏学派与长物尽散出归他人矣。”
可见莫棠的藏书之好的确受莫友芝之影响,同时他与贵州藏书家黎庶昌、陈榘都有密切交往。对于莫棠的经历,史丽君在《莫棠生平及其藏书与题跋考述》一文中写道:“1888年莫棠曾游日本,期间与黎庶昌、陈衡山等交往甚密。1889年,莫棠因其父莫祥芝‘陇于铜井,遂家郡城东’。1900年后,莫棠致仕粤东,常居岭表,期间曾从事黄埔武校。1907年,莫棠出任韶州知府。1910年冬,莫棠‘再管广雅书局提学’,欲印行《伊江笔录》未果。1911年‘假郡琼台’,任琼州知府,辛亥革命延及琼州后,莫棠弃职归于江南,寓居苏州。”
正是因为莫棠去日本访过书,并且跟黎庶昌家有亲戚关系,为此他对《古逸丛书》版本的递传颇为了解,他在《古逸丛书》本《荀子》一书的跋语中写到了该书版片后来的情况:“光绪甲申,遵义黎莼斋先生为出使日本国大臣,刊《古逸丛书》二十六种。其秋,莼丈奉诏将归,奏请置书板于江苏书局,得旨允行。时先君为上海县令,巡抚委官汤纪尚来迎收板片,板至启视,则每板四周皆护以木条,长短与板齐,广寸余,刻地甚浅。日本刷印法先以棕帚涂墨,拂纸既平,则以一圆物坚薄者平压而宛转磨之,故字外不渍墨,而字字匀洁。官匠皆相顾敛手,于是去其护板之木,复刓深其刻地之浅者,在县斋召匠试印。余遂请于先君,觅佳纸附印,其中经、子及《草堂诗笺》各数本,尚称精好,然行间已不能无濡墨。迨后板入局中,则更无佳印矣。当时日本摹印不足二百本,莼丈尝以数本授余,取价为之还夙负,每本五十金,岂知今日遂逾十部之值乎。”
这段跋语成为后世研究《古逸丛书》最重要的原始史料,而因版本的不同,该书的市场价格也差异甚大。
除藏书外,莫棠对古砖拓片也多有留意,方笑一在《莫棠〈铜井文房砖录〉的文献价值》一文中谈到莫棠的《砖录》一书有两部稿钞本,其中苏州图书馆藏本为陈子彝所抄录,该书末有陈子彝所写跋语:“独山莫氏藏古砖数百方,今尽归吴中许氏。此《铜井文房砖录》一卷,盖为莫楚生手订,为吴中王氏海粟楼所得,壬申初秋,假之录副,以实书藏。子彝校记。”
由此可知,苏图本乃是本自王謇海粟楼所藏的莫棠手订本,1932年陈子彝从王謇手中借得此本抄录一过。而另外一部钞本则藏于上海图书馆,此书有冯雄跋语如下:“戊子五月,从吴君重晖借得此书稿本,请刘君文蔚迻录一册。越两月,携至上海,送合众图书馆收藏,颇望有好古之士见而刻梓以传也。南通冯雄识。”对于古砖的价值,上图藏本中有莫棠所写跋语如下:
《御览》引郑缉之《东阳记》:“独公山临溪古冢砖有筮言吉,凡十二字。”又《会稽十城地志》上虞县冢砖题文,及《舆地志》谢灵运得琵琶圻冢甓隐起有字,虽其言同异,要皆砖文见纪载之最古者也。厥后宋人说部、方志中亦或散见。鄱阳洪文惠撰《砖录》不传,惟于《隶续》载一二。迨于国朝,秀水、仪征先后倡导为金石学者,始竞臧弆著录。嘉兴冯柳东太史遂合诸家所有,成《浙江砖录》一书,而江左砖刻习于耳目者,不过宝鼎、蜀师寥寥数事。同治庚午,先君知江宁县,神策门外有古墓崩坏,躬往履视,循令封禁,曾得圮出篆文数砖,曰“富且贵至万世”,或祗“富贵”二字。时余生且六年,见从兄辈手事模搨,亦渐知尘土中物以有字为贵矣。数十年来,殊不恒遇,遇亦间收,乃复转徙毁失,所存无几。顷岁时游秣陵,属有通山开路之役,古砖日出,余每至,必载数者以行,遂积至七八十馀,孙吴、萧梁居其泰半,而砖之有图绘者,山川、人物、宫室、车马、草木、鸟兽咸备,诚为历来言甓者所罕备。计海内两朝碑版存者,吴不及五,梁不逮十,今诸砖书势,类若其时能事者所为,不尽出于陶人匠氏之手,而紫髯公雄视一代,江东三世,十七改元,但阙其一,则今之所获不已厚乎?爰合夙有断以百砖,编录如右,如皕砖千甓,吴越著闻,生际盛时,从容考论,余固不惭其多,独羡其身世之幸也。壬戌二月丁亥,独山莫棠。
该跋写于民国十一年(1922),莫棠在此跋中讲述了历史文献对古砖的著录,同时也讲到了古砖的价值所在,更为难得者,莫棠不仅是收藏有字之砖,同时还收藏一些带有图案的砖,正是他的著录使得后世了解到江南地区出土古砖的情况。
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的流传也跟莫棠有直接关系,莫友芝去世后,该书原稿由其子莫绳孙整理为四册十六卷,此稿后来归了莫棠,莫棠去世后其藏书散出,该稿又为潘景郑所得。潘景郑在《著砚楼读书记》中写道:
丁、戊之际,莫氏书散,此稿本四册流入飞凫人之手,斥二百金得之。全书虽非郘亭先生手笔,而朱墨灿然,审为先生父子群从递校之稿。书用皮纸,版心有“通鉴索隐”及“文选”等字,疑先生于两书容有撰述,故缮写时偶用其纸耳。取校各本,时有出入,洵乎原稿之可贵。予虽汇校多本,得此所谓“千羊之裘不如一狐之腋”矣。稿附南阳叶焕彬手跋,详及此书源流,然此稿莫氏实未付梓耳。
光绪十七年(1891),莫棠又根据原稿本过录了一部,同时他还把劳格对《四库简明目录》所作批注也过录其上,但因为莫棠过录时只是为了使用,他并未标明哪段批注为何人所书,故这部过注本实际包含了莫友芝、莫绳孙、劳格以及莫棠本人的批注。莫棠原本要将此稿付刊,而广东提学沈增桐为之审定刻例,然此事未成,过录本却遗失了。好在此前苏州书商侯念椿从莫棠处借到这部过录本抄录了一册,这部钞本流传开来,成了后世主要的刊印底本。以此可知,莫棠对传播莫友芝文献之学做出过不小的贡献。
莫棠对于后世之影响,当代著名目录学家杜泽逊先生在《我与〈四库存目标注〉》中有过这样一段讲述:“1992年1月,我奉王先生之命到北京中华书局送《清史稿艺文志拾遗》的部分书稿,随后到琉璃厂逛旧书店,无意中发现一部《钦定四库全书附存目录》(简称《四库存目》)清刻巾箱本。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存目》有单行本。书中有朱墨批注各书的版本。从书中夹有一页‘民国卅四年一月十四日星期日’的日历,并且从日历背面用来批注《四库》漏收之书来看,批注者是民国后期的学者。书中还夹有开明书店稿纸一条,或许这位学者在上海。顾廷龙先生曾怀疑是陈乃乾先生手笔,我去北图查过陈氏手辑的莫棠《铜井文房书跋》,觉得有差别。至于书中钤有‘莫棠楚生’一印,亦不敢信其为真,因为莫棠的印章都很精细,这一方粗疏多了。不过书中的批注却刚劲遒美,手笔不凡。我花了八十五元买下此书,大约超过了当年我的月薪。我回家与《四库提要》比对,发现占批语绝大多数的朱批,全部取自《提要》,只有占批语少数的墨批是批注者从别处获得的版本信息。不管怎么样,这是我计划作《四库存目标注》的直接原因。”
◎天寿禅寺全景
正是因为这部书,使得杜泽逊用15年时间写出了《四库存目标注》一书。虽然文中提及不能确定是莫棠亲笔所书,然而正是这件事使得杜先生在四库存目方面作出了巨大的成就。
莫棠去世后,他的藏本很快散失出来,张元济在《黄丕烈校本〈贾子新书〉跋》中写道:“戊辰秋,友人莫楚生殁于苏州。不数月而藏书尽散。余友潘博山得此书于肆中,定为黄荛圃先生所校,携至海上以示余。余谓博山所识为至确也。卷一后有朱笔八字,曰‘成化癸卯乔缙本校’;墨笔亦八字,曰‘正德九年陆相本校’。之二本今皆不可得见,虽校出之字有时似不逮卢本,然孰敢谓卢必是而乔、陆皆非哉?乡贤手泽,善本遗文,博山其珍视之。海盐张元济。民国十七年七月四日。”
由此可知,莫棠病逝于苏州,几个月后,他的藏书就散失了出来,其中潘博山得到了一些。潘景郑先生在《明景泰本尔雅单注跋》中称:“(此书)经独山莫楚生先生以朱笔补写于后……此书得自独山莫氏,忽忽已及十年,乱后携来沪寓,寻绎旧业,恍如隔世矣!”而潘先生在《妙道人手校旧抄本穆天子传》的跋语中又称:“此册为独山莫氏铜井文房旧物,楚生先生手跋考证为详。莫氏书散,归积学斋徐氏。曾几何时,又流入市廛,余遂得之。”
铜井文房藏本散出之后被不少藏书家得到,对于其原藏概貌,莫棠有两部书目存世,一为《文渊楼藏书目录》,该书著录藏本约一千三百余种,另一部为《铜井文房书目后编》,此书著录四百种。对于其藏书的整体情况,张宪光在《从影山草堂到铜井文房》一文中说:“铜井文房藏书,以父兄旧藏为基础,又经莫棠数十年苦心经营,为寓苏藏书家的代表人物。”
然而铜井文房究竟处在苏州的何处呢?虽然傅增湘几次前往该处,但他却没有注明具体地点。张宪光在文中称:“莫棠早岁随父仕宦于皖、苏、沪一带,成年后曾游宦两广十余年,官至广东韶州知府。民国后弃官归隐,寓居苏州光福镇铜井山下,以‘铜井文房’名藏书之所。傅增湘每次到苏州来,都会下榻于此,可是其具体地址今已不得而知。”
七年前,在马骥先生的安排下,我前往光福镇寻访历史遗迹,当我们瞻仰完经学大家惠栋之墓后,当地乡干部告诉我说,后面的那座山就是铜井山,而莫棠的铜井文房就得名于该山上的铜井。当时我本想前去探看,然因带路的朋友已经辗转到第三波,更何况我不能确认上山要费多大周折,故只好作罢,打算下次再来访之。未曾想,这一等就过了将近七年,2019年8月19日,我来常熟办事,乘当地朋友之车前往铜井山去探看那口铜井。
◎水池
开车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光福镇的铜井山,跟着导航开到山上,然而行驶到半山腰时却见这里大门紧锁,我们只好将车停在路边,步行走入大门之内。前方的路虽然很平整但坡度却很大,当日阳光明媚,走在柏油路上,两分钟不到我们就汗流浃背。我们吃力地向上走,一直走到山顶,然在山顶上却看不到任何建筑,脚下的路又向山的另一侧下行,展眼望去,前方是一座更高的大山。我们走到此处时,气力全无,实在没有力气再继续向上攀爬,于是用导航重新搜索,到此时方看清我们走的是后山之路,而铜井处在此山另一侧的天寿禅寺内。
无奈只好原路下行回到车上,按照导航指示的路线开向山的另一侧。在路上看到了苏州市吴中区烈士陵园,于此前行一公里又看到了木荷林自然保护区。继续前行二百米拐入一条岔路,这条路的坡度很大,有一段道路窄到无法错车,好在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车辆,朋友小心驾驶,又行驶出几公里,终于开到了铜井山山顶。
山顶上的天寿禅寺比想象的小很多,仅有几间建筑,我在山间的空地上看到一个方形的水池,旁边没有说明牌,想来这应该就是铜井。据说这口井因为水色如古铜色,并且长年不枯,所以被人称为铜井,然而我看到的池中之水却并非古铜色。我围着这个小方池转了一圈,又在另一侧看到用铁网封起的另一个水池,此水池旁边的崖壁上刻着“灵泉”两个大字,落款为“晋王祥题”。我围着铁网四处探看,找不到镜头可伸入之处,于是只好将铁网扒开一个小口子,而后伸入镜头,终于拍到了里面的情形。里面的水看上去似乎比外面那个池子干净一些,并且通有管道,不知道这是不是此寺的饮用水源。
铁网附近看不到“铜井”二字,于是想找寺内的僧人了解情况,但在这里只听闻到前大殿有电子念佛机的声音,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于是向后几进大殿一一看过去。我们把寺院转遍也始终未找到僧人,却看到有些大殿内供奉的是道家人物造像,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讲法。
站在山坡上下望,远远地看到山脚下的光福镇,从沿途的植物生长情况看,很多枝条已经蔓延到了路面的三分之一,开车驶过时枝条不断拍打着汽车车身,这更加说明少有人会来到这处在山顶的天寿禅寺。当年莫棠会在这里建造他的藏书楼吗?以那时的交通情况看,这种概率不高,但是为了写这位先贤,我也只能以这口铜井来作为文章的落脚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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