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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云考藏,江苏书楼探踪

时间:2023-08-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吴云清浙江归安人,字少甫,号平斋,又号愉庭,晚号退楼主人。有《二百兰亭斋金石记》《两罍轩彝器图释》等。◎吴云故居◎吴云撰《二百兰亭斋收藏金石记》书牌◎《二百兰亭斋虞温公碑》卷首两罍轩的匾额对我而言,乃是藏书楼的点睛之处。终于进入了吴云故居的第二进院落,因为被有关部门占用的原因,这处故居反而保护得十分完好,一些砖雕与木雕的细部没有被砸坏,并且地面的整修也制作得颇为精细。

吴云考藏,江苏书楼探踪

吴云 (1811—1883)

清浙江归安人,字少甫,号平斋,又号愉庭,晚号退楼主人。道光诸生,屡试皆困,援例任常熟通判,历知宝山、镇江,咸丰总理江北大营营务以筹军饷,擢苏州知府。嗜金石。有《二百兰亭斋金石记》《两罍轩彝器图释》等。

虽然时令已经到了深冬,但处在江南的苏州,以我的感觉,依然是春和日丽。今日的寻访当然少不了马骥先生,他虽然正忙着搞审计,但还是挤出时间陪我转了大半天。一同寻访者还有宣晔先生及百合女史,四人走在苏州的小巷之内,一路上说说笑笑,真能感觉到时光的美好。

在前往俞樾故居时,路过吴云的听枫园,我跟众人讲起曾经三访此地而仅得入内一次的经过,后来我查资料得知,仅那唯一一次的入内参观也仅是看了前院,并未看到平斋及后花园。马骥闻言后立即称,他在这里有熟人,等我们参观完曲园后,一定要返回来让我入内看个够。

十几年来的苏州寻访,给我帮助最多的苏州人有三位,一是江澄波老先生,二是黄舰先生,第三位当然就是马骥兄。这些年来,我到苏州无数趟,每次都会打扰到他们其中的一位,而三人的特色各不相同:江老先生主要是动用一些文化部门的关系;黄舰兄因为跟苏州收藏界有较为密切的关系,所以他带我寻访之时,主要是找一些藏家及相关的研究者;马骥先生给予我的帮助则较为特别,因为马先生在当地人脉关系较广,为我寻访提供了很多方便,所以他今日说能在这里找到熟人,我的心也十分笃定:他说肯定能进去,那当然就是铁定的事实了。

但有些事情越是认为没问题,反而越容易出现意外,而“意外”这个词当然指的是未曾想到,今日的吴云故居寻访也是如此。我等参观完曲园跟着马兄返回到听枫园时,这里依然大门紧闭,一番用力的敲门,从里面走出了一位颇为健壮的工作人员,此人一脸的严肃。面对此景,我立即判断出今日的听枫园参观恐怕没那么容易。果真,此人听闻到我等的要求时,他干脆利落地一口回绝。于是马兄祭出他的“杀手锏”,提到了这里的一位负责人,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位工作人员说该负责人在此前已经调离,那言外之意是:县官不如现管,你现在提这位负责人没用。

这个结果显然马骥没有想到,情景变得颇为尴尬。面对此况,我也只能和稀泥,赶快跟马兄说,自己十几年前已经进去看过,既然负责人不在这里了,那我们也就不要再给人家添麻烦了。而在这个过程中,宣晔一直在打电话,我等几人并不知道他在联络什么事情,正当我不抱希望准备转身离去时,从院内又走出了一位工作人员,此人跟阻挡我们的那位耳语了两句,然后说:“你们进来吧。”这个戏剧性的变化令我等摸不着头脑,但既然能够进去,那何必还要探讨是什么原因呢?于是四人道了声“感谢”的同时,鱼贯走入了院内。

入院的第一眼就让我有着熟识之感。十几年前,黄舰兄带我来此院参观,就是看了这第一进院落,而院落左手边的一间不大的老屋,就是那著名的两罍轩,当时两罍轩的匾额就悬挂在屋外的门楣之上,今日望过去,房屋式样依旧,唯独那个悬匾之处成了空白。这个变化让我看上去有点儿不顺眼,于是马上问工作人员那块匾额去了哪里,此人颇不以为意地跟我说:“前些年整修时摘掉了,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吴云故居

◎吴云撰《二百兰亭斋收藏金石记》书牌

◎《二百兰亭斋虞温公碑》卷首

两罍轩的匾额对我而言,乃是藏书楼的点睛之处。画龙之所以要点睛,因为只有如此才会使整条龙变得灵动起来。工作人员语言上的不在意当然令我不能惬意,于是追问那块匾额放到了哪里。我看到他脸上闪现出了一丝的不高兴,这时站在旁边的宣晔轻轻地拽了一下我的袖子,于是我知趣地闭上了嘴。

虽然是深冬,但院落中的植物茂盛依然,唯有一棵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已经看不到最后一片落叶,然而此树光秃秃的枝上却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果实。我没有见过这种植物,问百合此为何物,她说是一种杮子。可是这个杮子的个头实在太小,以我的目测,比山西大枣也大不到哪里去,这也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这位工作人员向我讲解起了这个品种杮子的特殊之处。

终于进入了吴云故居的第二进院落,因为被有关部门占用的原因,这处故居反而保护得十分完好,一些砖雕木雕的细部没有被砸坏,并且地面的整修也制作得颇为精细。苏州有名的园林对外开放了不少,但保护得如此完好者并不多见。第三进院落则为故居的后花园。后花园的占地面积也不是很大,我感觉约有两亩大小,再加上前面的院落,整个听枫园的面积与其他的苏州园林比起来,算得上是迷你型。

刚才去参观了俞樾的曲园,俞氏旧居的院落乃是长方形,听枫园则感觉近似于正方形,就面积而言,其实两者相差不大。张燕婴整理的《俞樾函札辑证》中有一通俞樾写给吴云的信,俞樾在信中很有意思地将这两处园林做了对比:

昨承惠顾草堂,徘徊曲园。蚁垤之山,蹄涔之水,皆蒙欣赏,甚幸,甚愧。方今吴下诸君子,大治园林花木泉石,极一时之盛。窃愿以“广大”二字归之诸君子,而吾两家分取“精微”二字,公得“精”字,鄙人则得“微”字而已,一笑。

某天,俞樾请吴云参观了自己的曲园,吴云说了不少赞叹的话,吴的这些赞语让俞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给吴写了封信表谢意。俞樾说,如今的苏州的人都喜欢造园子,他们所造的园子都很大,可以将“广大”两个字赠给他们,而自己的曲园和吴云的听枫园则可以用“精微”二字来形容。

俞樾晚年致力于经学,而古文经学的治学特点就是喜欢做窄而深的专题研究,这种研究方式也可称之为“精微”。换句话说,俞樾反对大而无当,他甚至在园林的布置方面也强调这个观念。显然,他的这种强调似乎有自我标榜之嫌,于是他又跟吴云客气地说,虽然两家的庭院特色可以用“精微”二字来概括,但他认为听枫园可以用“精”字来涵盖,而他的曲园只能得一个“微”字了。

而今我在听枫园内四处参观,果真能够感受到俞樾所说的“精”。也正因面积不大,所以这处庭院布置得精致而曲折,称得上是“移步换景”,其中有个半敞开式的小亭,此亭留了一个方形的窗口,由此窗向内望去,里面却是一块玲珑的太湖石及几竿青竹。这种造景方式可谓极其用心。而我细看窗前摆放的供桌,竟然也是一块清代制作的金砖

在参观的过程中,我始终存着一个疑问:工作人员为什么态度瞬间转变,把我等“请”了进来?我隐隐地觉得这件事应该跟宣晔有关系,于是趁工作人员在前面带路时,我转身问他此事。宣晔只是一笑,而后轻声地跟我说:“我找人跟这里的大领导打了招呼。”这真可谓“东方不亮西方亮”,宣晔仅三十出头的年龄,却有如此深厚的人脉,而其写字的功底也同样不凡,他能以如此的年纪在这两方面都做到游刃有余,这不仅仅可以用“后生可畏”来涵盖了。

在后花园时我还是想确认哪一间房是吴云的书斋——平斋,工作人员说他也不确定,但他认为在后花园里面对假山的正房,应当就是当年的平斋,同时强调里面有领导正在工作,我等不能入内参观拍照。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得寸进尺,于是站在门外拍着该房的外观。

可能是我等的喧哗,正房内走出了工作人员所说的领导,而此领导刚一露面,马骥立即上前打招呼,两人当场寒暄了起来。他二人的熟识让那位工作人员摸不着头脑,到此时马骥方称,他已经忘记这位朋友调到此处来当领导了,否则在门口提到这位领导的大名,也就没有了那些的啰嗦。这位领导也颇为开明,听说我要参观吴云的书房,他马上让我入内拍照。这么好的结果,真可谓是“东方西方一起亮”,让我的心情也大感惬意。

这间房屋的面积较大,我估计超过了40平方米,里面布置成了画室兼客厅的模样,而房屋侧墙上悬挂的匾额则写着“听枫山馆”。我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当年的平斋,但这块匾额是出自吴作人之手。如此推论起来,此匾乃是后来所书者。

我在拍照的过程中突然听到门口有清脆的问好声,寻声望去,乃是门口悬挂鸟笼中的一只鹩哥。这只鹩哥所说普通话的标准程度,超过了大多数的苏州人。为什么苏州的鹩哥能说标准的普通话?我的好奇令百合不以为然,于是她想用苏州话跟这只鹩哥渔歌互答,没想到无论百合发什么音,这厮有如“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种情形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为了能够拍清后花园的全景,我登上了后院的假山。就眼前所见,听枫园内的这座假山,其堆砌手法显然水平不高,但我从资料上得知,该园在“文革”中已经被砸烂,显然,今日的这些太湖石都是后人重新堆在一起者。我也努力劝自己,凡事要往好处想,能有就比没有强,而刚刚见到的这位领导也认为吴云故居保护得不错,于是我借机向他请教:平斋是哪个房间?他顺手一指告诉我说:“隔壁就是。”

走进平斋,这里已经布置成了会议室的模样,白墙之上既没有悬挂字画,同样也没有匾额,我已然看不出当年的规制,但想一想,吴云曾经跟那么多朋友在这里摩挲古器、探讨学问,那些风雅已然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对于吴云的收藏爱好,徐珂在《清稗类钞》中称:“归安吴云,字平斋,晚号退楼。笃学考古,至老不疲。考订金石文字,确有依据,一字之疑,穷日夜讨索不置。仪征阮氏、嘉兴张氏、苏州曹氏所藏吉金为东南最,乱后散失,往往于市肆中物色得之,不惜解衣质钱以买,人以拟之于王元美。所著有《两罍轩彝器图释》十二卷、《古铜印存》十二卷、《古官印考》六卷、《考印漫存》(应为《印考漫存》——编者注)九卷、《焦山志》十六卷(应为二十六卷——编者注),《虢季子白盘考》《汉建安弩机考》《虞温公碑考》《华山碑考》各一卷。”

看来,吴云最钟爱者乃是古器物上的金石文字。他为了研究这些文字,努力收购著名的青铜器,而那时藏青铜器最有名的人物是阮元、张廷济、曹载奎等人,太平天国之乱,使得这些重要的收藏都散失了出来,而吴云则尽自己的能力,将这些古器物买回,以至于有人把他比喻成明代的王世贞。但吴云并不仅仅是把这些器物买回来,更重要者,是他写出了一系列的研究著作,从这些作品看,他的研究重点主要在古印、金石及碑刻方面。

对于收藏古印,吴云下了很大的工夫,他在《两罍轩印考漫存自序》中说过这样一段话:

余喜藏先秦两汉以来古铜玺印,前后积至一千余纽。曾仿昔人编辑印谱之例,将官私各印分类排比,印成十二册,未加考释,但存印文真面而已。内官印二百余纽,颇有为历代官制所未见者,可以补史志之阙。因汰去重复,采取各家考证,参以所见,作《古官印考》六卷。复肖摹印纽于前,而以原印印于后,逐印加以考释。同志皆叹为印谱中创见。印成数十部,丐索一空。

由此可知,吴云藏有秦汉古铜印一千多纽。他经过分类,而后编成了十二册的古铜玺印谱。当时这部印谱仅做了几十部,很快就被朋友都要走了,于是他又再次制作了此谱,可见他在这方面有着持续的爱好。

除此之外,吴云的工夫主要下在了对古器物铭文的考证方面。马文熙、张归璧等编著的《古汉语知识词典》中,录有吴云编著的《两罍轩彝器图识》一书,该文称此书的版本为“同治十一年(1872)自刻”,而后介绍称:“咸丰六年(1856)吴氏著录自藏古器物编为《二百兰亭斋收藏金石记》一书,收彝器三十九件、石刻五件。后删去石刻,增加彝器,增订成本书。共十二卷。收殷器十九件、周器四十件、秦汉以后器五十一件,总计一百一十件。每器均记大小、重量及铭文,并附考释。考释较详尽,用实笔著录图绘花纹,比以前用双钩者逼真。”

此处称吴云在咸丰六年(1856)编有《二百兰亭斋收藏金石记》一书,而后介绍了该书所收之内容及其器物之数量,可见吴云对这些器物有着特别审慎的考证态度。可是刘江所撰《印人轶事》一书中有《吴让之在“两罍轩”,凿冲“抱罍室”》一文,该文中的第二个段落为:

让之住在他家,帮他整理这些所藏文物,并共同研讨,生活虽然过得单调清苦,但兴趣相投,尚过得惬意,有时也为他写一些考古类文章,如《二百兰亭斋收藏金石记》以及《虢季子白盘考》等书稿,戊午年(1858)前后镂板印行,有时也为他刻一些有关的印章。

刘江说,《二百兰亭斋收藏金石记》一书以及《虢季子白盘考》等文,虽然署名是吴云,而实际上是由吴让之代笔者。可惜刘江没有说明这个说法的出处。但是从其他记载看,吴云对古器物铭文的考证的确下了很大的工夫,耿文光所撰《万卷精华楼藏书记》一书中著录有吴云的《二百兰亭斋金石记》三卷,吴著第一卷谈的就是吴云所藏的“齐侯罍”:

齐侯罍。首图,器高今尺九寸许,腹围二尺许,重今库平一百五十两余,左右饕餮衔环,一耳小缺。次审定拓本,先篆文,后今文,皆十九行,铭文百六十余字。次跋,有注,中多释文。次阮文达公释文,张氏廷济释文,次阮文达《后歌》,歌后有说。吴氏曰:“云得陈氏庆镛释文二篇,上篇释此器,下篇释苏州曹氏器。前载双钩铭文,考证俱极精确。惟此器文铸腹内,又多剥蚀,捶拓最易失真,必屡拓而互校之,庶少舛误。陈氏铭中字文间与今本不符,兹刻仍依陈氏释,附存鄙见于后。”陈氏曰:“此器盖齐侯朝于王,王为立乐,因报聘于齐,陈氏为作韶乐,祭于庙以迎天子之宾,而行飨礼之事也。”阮氏曰:“余于嘉庆十八年从安邑得此器,藏于家庙,属朱树堂为弼释之,略有异同。”(www.xing528.com)

这段话不但写明了齐侯罍的尺寸,同时也谈到了阮元、张廷济等人对于该器铭文的释文,而吴云对此也有自己的研究态度。由此可知,他在铭文研究方面确实有着自己的见解。

吴云的堂号之一乃是两罍轩,当然他的所得就不止一个齐侯罍,梁颖编校的《吴湖帆文稿》一书中有《丑簃日记》,该日记在1937年4月1日这一天写道:

上午静淑补画牡丹于齐侯女罍,薄暮余补辛夷于齐侯罍,合成对轴。此器昔一为阮文达藏,一为曹秋舫藏,至吴平斋而合归,因颜曰“两罍轩”。今阮氏一器仍在吴氏后人处,而曹氏一器即女罍也,归之宁波周氏矣。

◎在第一进院落的花园中,果然看到了枫树

齐侯罍当时有两个,一个在阮元家,另一个则藏在曹载奎家,此两罍后来都归了吴云,所以他才将自己的堂号起为“两罍轩”。吴湖帆又说,阮元旧藏的那一个仍然藏在吴云后人家中,而曹载奎藏的那一个后来归了周湘云。吴湖帆同时说曹载奎藏的那个齐侯罍名叫“女罍”,但是2012年3月的《收藏快报》上载有孙迎庆所撰的《金石家吴云和他的两件“齐侯宝罍”》一文中有如下一个段落:

齐侯罍为周代青铜名器,亦称齐侯女壶。周代齐景公有女孟姜,嫁给陈桓子名叫无宇的为妻,后来孟姜死了,景公为纪念女儿,造了这个酒器送给陈桓子和他儿子,又称为“齐孟姜壶”。当年阮元获此罍后,玩之最久,绘图刻石一再考释,继以歌咏,珍为大宝,一时海内知名之士如许印林、龚定庵、吴子苾、朱椒堂、张叔未、何子贞诸公各有释文。齐侯罍归吴云后,颜其居曰“抱罍室”,何绍基为其书榜额。后来吴云又得另一齐侯中罍,原为苏州曹载奎“怀米山房”旧藏,存铭文140余字,与前器大同小异,并时而作。吴云得此两件宝罍,易其室名为“两罍轩”,并说:“余既于甲寅年在邗上得阮文达公所藏之齐侯罍,遂名弆藏之所曰‘抱罍室’。逾十年,甲子,在吴门又得一罍,即文达《揅经室集》中所载之苏州曹氏器也。海内二大宝一旦都归余斋,复署之曰‘两罍轩’,所以志喜也。”

细读这段文字,孙迎庆认为阮元的那一个才是“齐侯女罍”,而曹载奎的旧藏则是“齐侯中罍”。对于这两罍的归宿,该文中又写道:

清末民初,齐侯罍归予上海房地产大亨周湘云,器价按器重以黄金计算,约合银元万元左右,何绍基书“抱罍室”纸本真迹随器同至周家,一时成为当时收藏界一大豪举。1950年,周湘云之堂兄周昌善因积欠税款,筹款交纳,此器乃以旧币五千万元售与上海市文管会。文管会得此器后,又从吴云后人处以同值购得另一罍,其后两罍调往北京故宫入藏。可惜何绍基书匾额留在周家,毁于“文革”。

然而2008年1月22日的《湖州日报》上刊有姚新兴所撰《古兵器拓本》一文,该文中有如下几句话:“吴云曾收得齐侯罍两件,清大书法家何绍基为之题‘两罍轩’匾额。后吴云将其中的一件,以两万两银子转让给上海收藏家周湘云。建国后这件文物由周湘云后人捐赠上海博物馆”,这里又说吴云将其中一罍转让给周湘云的价格是两万两白银,跟孙迎庆文中所写的“银元万元左右”差了一半,不知哪个更接近史实。

从吴云的任职经历来看,他的仕途最高做到了“权知苏州”,他在此任上赶上了太平天国战争,奉命前往上海与外国领事商谈请他们出兵,但还未商议完时,苏州城已经被太平军攻陷,吴云也以“失守苏州”而被撤职。太平天国被平定后,吴云居住在苏州,整日里就玩赏这些古器物,真不知他哪里有这么多的闲钱。

从俞樾在《春在堂随笔》中的一段记载来看,似乎吴云并不是大富之家:

◎听枫读画

◎小而精雅

吴平斋观察示余石刻郑板桥字一纸,其文云:“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条幅、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中心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言语也。”又附一诗云:“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末署:“乾隆己酉[卯]板桥郑燮”。平斋跋其后云:“板桥道人此书,为吴山尊学士所刻。岁己巳夏四月,范湖居士、退楼主人重刻于沪上。此后范湖、退楼书画润笔,皆准板桥所定,即以此帖为仿单,不复增减。”退楼即平斋自号,范湖居士乃周君存伯也。余谓东坡先生字,在当日只换羊肉而已,吾辈率尔落笔,便欲白银,亦大罪过。然年来以笔墨为人役,亦甚苦之。读板桥此帖,辄为诵古诗曰:“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退楼诸公闻之,当干笑也。

吴云某天拿着一张拓片给俞樾看,内容是郑板桥的润笔告示:板桥明说请他写字画画,最好不要送礼物,直接给真金白银更好。对于郑板桥的这个直率,吴云也很有感慨,他在后面写了一段跋语,其在跋中直称,自己的书画润笔费也完全依照郑板桥的所言。看来,吴云也是想以自己的书画作品来换钱。而俞樾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当年苏东坡写字也不过就是拿来换羊肉,而今是个会写字的人就想拿来换钱,俞樾觉得这是一种罪过,但正因他的这种达观态度,使得向他求书法的人很多,以至于他也以此为苦,到此时他才明白吴云写润例的良苦用心。

吴云跟俞樾的关系很好,这不单纯是因为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因为两人的家也住得很近,《俞樾函札辑证》中录有俞写给吴的“七十寿联”:

合千古之寿寿公,永保用,永保孚,左鼎右彝,坐两迭轩,居然三代上

以十年之长长我,六十耆,七十老,望衡对宇,隔一条巷,有此两闲人

张燕婴在此联的按语中写道:“札中所附联见于《楹联录存》卷二,题作《吴平斋观察七十寿联》,序曰:‘平斋好金石,所著有《两罍轩彝器图识》,余曾为序之。今年为其七十生日,而余亦六十矣。其所居曰“金太师场”,与余所居马医科巷前后相望,苏人所谓隔一条巷者也。’因知此札当作于光绪六年(1880),俞樾六十岁。”

由此可知,吴云故居听枫园所在地原名“金太师场”,而两家的距离也正如俞樾所言——本是处在一条巷内。但既然两家住得如此之近,为什么还有许多的通信?这让我难以明白古人的交往心态,也许是有些话不好当面直说,反而通过信札交往更显得婉转。

同治十年,俞樾将自己的著作汇编成了《春在堂全书》。古人著述不容易之处就在于,自己费力写书还要自己出钱刊刻,印出来之后还要想办法去推销,而俞樾写给吴云的信中就有托吴帮助卖书的事情:

前日得复函,大费清神,感感。弟初意止托绿荫销金陵一路,尊函有“无论江浙”之语,窃意江浙分销十部,似乎尚觉其少,可否再益十部?以十部寄金陵,以十部寄武林,两江人多,浙江人熟,即不能全销,七八部总可售也。店费请店友自酌,弟意在詅痴,初非牟利耳。从者今日是否回寓?网师风景,领略何如?荷花盛否?弟疾小间,沈羲民言尚有湿热蕴于下焦,非再十数日不能霍然也。手此,布请道安。

关于吴云藏书的情况,历史资料记载不多,而俞樾写给吴云的信中间接地谈到了这件事:

浙局刻《通鉴辑览》,已得五六卷,昨交来样本一卷,今特寄呈清览。似刻成后尚有可观也。惟局中诸同事必欲得善本校雠,尊处善本,务望即日寄杭为感。(或径寄小营巷书局,或仍由吴晓翁处转交。)弟已切属诸友,此书到后,珍藏一处,遇有疑义,专归一人检阅,不许众手传观,以免寒具油污。将来刻好,全赖玉成,必以佳纸刷印一部,并原借之书同归邺架也。书局书价,亦寄呈清单一纸,如有需,乞示悉。

看来此时俞樾正在主持浙江官书局,他将印出之书的样本寄给吴云请其欣赏,同时提出向吴借书,以此来做出版的校勘底本。为了打消吴云担心善本受到损坏的顾虑,俞樾强调说,他拿到吴云寄来的善本后,会由专人保管,不会让别人翻看,以此来保证不会把书弄脏弄破,而书刻好之后,他会用特殊的好纸再刷印一部相赠,作为借底本的酬劳。

◎巧妙的构思

◎后园的另一侧

借底本出版,仅能得到一部特印本,俞樾给出的条件的确不高,而同时俞樾还把这间官书局的售书单寄了一份给吴云,希望吴能购买。由此可知,吴云在收藏古器物的同时,也同样收书。

吴云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他对子孙的教诲却十分的严格,民国时的藏书家周越然在其所写《书书书》一书中,有《吴平斋家训》一篇,周在此文中称:“余儿时初习字时,本身先母即授以吴平斋双钩之‘九成宫’,故四十余年前已知吴云之名。”看来,周越然从小就知道吴云之名,这源于他练书法的范本乃是吴云双钩的“九成宫”。

再后来,周读到了他爷爷的日记,日记中谈到了跟吴云的交往,而后他又看到了父亲的一幅画像上有吴云的题诗,于是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据此二者,知愉庭老人与余家有两代世交。惜吴氏旅苏,吾族宅湖,因此后辈彼此无相遇之机也。”看来,周越然的祖上跟吴云交往密切。也正因如此,周对吴的手迹有着特别的感觉:“去冬书友送来愉庭老人家训手稿一册,共二十三首,索价甚昂,余因一时手头缺钱,无力购买。然见其中富多教导语,皆有益于后辈者,遂竭半日之力而尽录之。”

◎江南特色

◎平斋内景

民国时期的藏书家真幸福,没钱买书时可以把这本书抄录一遍就算为其所有,而周越然所抄的吴平斋家训有二十三个段落之多,我将其第三段引用如下:

吾生平所到之区,无论阛阓之中,与夫茅第湫溢之地,必设一书桌;否则身无归束。自十数岁至今,五十余年如一日也。前日嘱尔在皕镜室设一书桌,借可与篆香先生周旋受教。何以至今不设耶?读书人家中不摆书案,一味闲散,尚得谓之读书人耶?此纸试质篆香先生,以吾言为如何?廿六日晨初,愉老人示桢孙悉。

吴云特别强调无论多么困难,都要在居室内设一个书桌,以此可见他的的确确是一位爱读书的人。既然如此地爱好读书,那个时代又没有公共图书馆,他只能自己购买大量的藏书,这样推论起来,吴云的藏书也并非是个小数量,可惜他的藏书没有书目流传下来,而今难以了解到他藏书的具体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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