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以后重新审视一些小时候喜爱的东西,感觉会变得异样起来。比如,听儿歌《小燕子》,当歌词中出现“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时,我无法将此场景与“这里的春天最美丽”联系起来;听《采蘑菇的小姑娘》时,会很煞风景地想:小姑娘采了满满一大筐的野生蘑菇,怎么才换回一把小镰刀再加几块棒棒糖呢?
如果说这种异样感多少还有点因为时代乖离而产生的谐趣的话,那么,在给孩子读或者听一些经典童话故事时,我却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一种忧虑。我们以前总以为童话都是单纯而美丽的,可现在看来,有的童话故事里其实充斥着太多漫不经心的残忍、绘声绘色的暴力、咬牙切齿的仇恨、庸俗不堪的爱情以及种种展现人性黑暗的嫉妒、虚荣、暴戾、阴险等因素。套用今天的一个概念来说,有的童话里好像充满了负能量。
没错,童话的结局大体上是美好的,正义战胜了邪恶,善人得到了好报,恶人受到了惩罚,美丽的姑娘终于嫁给了英俊的王子,但我心中的“违和感”却没有因为结局的完满而消褪。因为,里面的一些情节实在令人悚然而惊。
《阿拉丁的神灯》中,先是魔法师想把去取神灯的少年阿拉丁封死在地洞里,后来当阿拉丁用计控制住魔法师时,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魔法师推下了悬崖”(在更多的版本中,魔法师是被关进了地牢)。《小红帽》中,灰太狼把外婆一口吞到肚子里,又装成外婆吃掉了小红帽,幸亏来了位猎人,操起剪刀把狼的肚子剖开,外婆和小红帽得救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中,聪明的女仆发现强盗躲在桶里,就拿煮沸的油往里浇,37个桶里留下了37具尸体。真不知这种血腥的画面会带给孩子怎样的心理体验?
我并不否认童话总是惩恶扬善、褒美贬丑的,但我们不能为了成全某个总体上美善的结局而无视从各个层面、各个维度展示出来的价值观的正当性。比如,从一些童话故事里人们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以暴易暴、以牙还牙是很正常的一种生存方式;不美丽则无价值,形貌之丑几乎可与心灵之恶等同起来;继母一般都是善于嫉妒而且有着恶毒心肠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很脆弱,很容易被一点外因摧毁;美好的爱情基本上只发生在真正的王子与真正的公主之间;幸福生活似乎不是一条有待开创的道路,而只不过是一个静止的终点——“从此,王子与公主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不知道这样的印象是否准确,我总觉得某些经典童话里有很多中世纪遗留的痕迹。在那个还没有经历过人文主义洗礼的年代,生命本身的价值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尊崇,儿童的生命特性也未得到充分的体认。那些古老的叙事里,有着太多的黑暗,太多的野蛮,太多的邪恶,太多的死亡,太多的恐怖气息。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一些童话类似于惊悚故事,我现在已经有意地不让孩子接触那些“黑暗童话”了。我觉得童话就应该像丰子恺先生的漫画那样,有着天真浪漫的气息,又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www.xing528.com)
作家龙应台显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说,在讲完《小红帽》的故事时心里觉得不太舒服,因为里面毫无节制的残酷和暴力。哪怕像《白雪公主》这样的童话,里面也丝毫没有什么诗情画意,反倒是充满了诡谲、凶险,是丑陋人性尽情表演的一个展台。“白雪公主依旧没有死,皇后就把毒药涂在梳子上,然后把毒梳子插进公主的头发。公主依旧不死,于是皇后用毒蛇的脚、鼹鼠的眼睛、蛤蟆的尾巴,还有蜥蜴的翅膀,做成剧毒,涂在苹果上,给公主吃下……”据她说,西方社会的现代父母们已经开始排斥这个脍炙人口的童话了。
对人类整体来说,神话是人们在理性发达之前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就像哲学家卡西尔所说的,在当时的人们心中,神话世界是“真实的”,因为那会儿的人“没有时间去虚构”。对还没有足够理性思维的儿童来说,童话也是他们感知、认识、想象这个世界的重要一维。童话具有启蒙意义,童话是孩子们的屋顶。如果童话王国的色调是阴暗的,展现的人性是丑陋的,暗示的价值是偏畸的,那么他们恐怕很难建立起善良无敌、美好永恒的信念。
当然,我并不认为童话只能是“粉色”的,里面只有仙女和天使,只有歌声与微笑,灰太狼永远吃不到喜羊羊,超级无敌战士搞定了全宇宙……不是的,这种过度“唯美”的画面无助于儿童建立起正常的世界观,在真实的人生中,他们会像被“宠坏”的小羊羔一样无助,会像安徒生笔下的那个“豌豆公主”一样缺乏对现实环境的适应性。
今天的儿童应该有今天的童话,再经典、再古老的童话故事也应该焕发出当代价值。我们有责任把附着在“黑暗童话”之上的不合时宜的血腥、残忍等因子剥离干净,而完全不必介意是否要维护此类经典的所谓完整性、原典性。在历史上,这些经典童话从来就是一路改编下来的。那种认为经典不可改编的论调,不是出于“骸骨迷恋”的迂腐,就是出于“刻舟求剑”的愚蠢。我们要给童话故事里的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我们要给每一个孩子的童年,铺上温暖的底色。
2015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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