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消防员与一位宿管员死后进了天堂。
消防员牺牲于一次惨烈的救火行动。殉职后他被授予了英雄的称号,官方表彰,群众悼念,媒体也对其英勇事迹给予大篇幅的报道。
那位宿管员的一生则平淡无奇。他日夜勤勉,恪尽职守,并没有太多值得谈论和炫耀的功绩。他做了些什么呢?不过就是在那座宿舍楼里,检查过一些老化的电路、拦截过一些可疑的访客、阻止过一些可能的斗殴、劝说过一些在楼顶徘徊的失意者。当他悄然退休并且去世的时候,曾经住在那幢宿舍楼里的一代代学生,并没有一个人知晓,更没有谁前去吊唁。
他们在天堂里相遇,消防员显然有些骄傲,不屑地对宿管员说:“你凭什么能进天堂?”胸前没有勋章的宿管员是谦卑的,一如他的生前。每次被质问的时候,他都沉默不语。当消防员又一次表达对宿管员的轻蔑时,万能的上帝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其实他还是有功劳的,避免了几场火灾的发生,挽救了几个年轻的生命,可正因为灾难和死伤并没有发生,所以人都无知无觉,谁也不记得,谁也不感恩。”
以上,只是我杜撰的故事。我绝无贬抑消防员的意思,他们当然值得褒扬赞美。只不过,我试图阐明,一些并无可歌可泣事迹的默默无闻的人,他们的价值同样值得珍视。没错,我脑子里闪过了与教师有关的画面。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是静心教书、潜心育人,一生中没有面临需要调动大智大勇的所谓“决断性的时刻”,也没有培养出足以夸耀的精英人物,因此缺乏证明其自身价值的外显性标签。然而他们爝火不息,充满劳绩,让一代代的孩子长大后成了诚实、勤奋、踏实并且幸福的人。如此而已。
“万头攒动火树银花处不必找我。”木心的这个句子,挺适合用来描述这样的教师群体。
读过一篇文章,题为《教育是向下看的》。文中引用了法国作家马塞尔·帕尼奥尔在其自传体小说中写的一则故事:作家父亲有一位老友,当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在一个贫民窟里的一所学校教了一辈子书,在同一间教室的同一个讲台上站了四十年。作家父亲问他这一生是否从来没有过什么抱负,老教师的回答是,他有过抱负而且成功了。因为在当时那么一个动荡的年代,他的学生中几乎没有被送上断头台的,与前任相比堪称奇迹,“这就值得我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待下来”。(www.xing528.com)
这位老教师的成就看上去是那么寒伧,但仔细想想却又令人心生感佩。文章作者进而批评当今教育的一个价值误区:“在我们这里,老师的眼光从来都是向上看的,他们愿意津津乐道的永远是自己的学生有多少当了高官,又有多少成了富豪或者名流。他们绝对不会过问自己有多少学生成了这个社会的罪人抑或不幸的人,因为他们心里始终关注的都只是那些优等生。”这样的批评未必公允,因为总是“向上看”的其实是多数世人的眼光,教师反倒是在这种世俗眼光里被看待、被掂量、被评价,否则文章作者何至于在初看到那位老教师自许的“成功”时会“哑然失笑”呢?
有的成就是显而易见的,有的则几乎从来不会被察觉和认可。我们常说,教育是件良心活,做到什么份上也许只有自己知道,当然,各种各样的评价和考核能够说明一定的问题,但教育之事,仍然有太多无法验证、无法量化、无法比较的东西,至少在短期内是如此。我们并没有时空穿梭机,可以“穿越”到未来以评估今天的育人成果;教育中也很难有可靠的“对比组”,可以让我们断然地得出此优彼劣的结论。我很愿意在教师中倡导一种“为己”的精神。这个“为己”,与自私自利毫无关系,说的是自我修为,对自己的良心负责。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在他心目中推崇的学者首先是追求自我完善的,而不是把获得他人优评或点赞看得更重要。学者与师者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龙应台写道:“我们最终极的负责对象,千山万水走到最后,还是‘自己’二字。”她所欣赏的显然也是“为己”的境界。
我们的教育的确要多“向下看”,教师在关注表现出色的学生的同时,应把注意力更多地分配给那些不突出甚至有可能把路走偏的孩子。不让一个问题学生“迷路”,可能是比让一个优等生“登科”更大的“出息”,虽然这样的“出息”很难得到承认,更无人喝彩。教师对自己看不见的价值也应拥有充足的底气,正所谓大美不言、大爱无痕。有一种功绩是从来没发生,有一种付出是从未被发现,有一种爱是根本没感觉。
是的,火树银花处,不必有我。
2016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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