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接受某媒体采访时被问到：“如果你有孩子，你会送他（她）哪本书作为终身收藏？”我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很薄的一本小册子：弗罗姆《爱的艺术》。”没有一个人的成长是容易的，人生道路表面上的顺坦也无法保证他能轻松穿越心灵的湍流和迷雾。我希望每一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尤其是当他承受着内心的失落和脆弱，当他行走在痛苦与伤害的边缘，当嫉妒、仇恨、暴戾等人性缺陷的疯狂烈焰烤灼着高贵理性的时候，他能够逐渐地理解那些看上去好似寻常的话语：“爱主要是给予而不是接受……正是在给予的行为中，我体验到我的力量、我的财富、我的能力。”“爱还包含着关心、责任、尊重、认识。”在我看来，一切指标性的成功都没什么意义，让自己的人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让自己的心情哪怕在最糟糕的境遇里也能保持清澈明亮，才是最值得珍视的。
近日，当我从网上看到安徽合肥一高中女生因为拒绝同龄男生陶某求爱而惨遭毁容的报道后，弗罗姆书中的那些话语就不期然地浮现于脑际。因为所谓的求爱被拒绝，陶某竟然用汽油将对方烧成重伤，真不知在他心目中，爱情究为何物？生命又为何物？恶毒的念头和残忍的举动就这样以爱的名义去戕害另一个令他充满渴欲的生命个体。没错，盘踞在他心头的只是一种极端自私的占有欲，随着占有欲望的受挫滋生发酵起来的是一种毁灭的欲望。从这起悲剧中我看到了生命教育的缺失——如果没有学会尊重每一个生命的存在权利，就无法恰当地评估自己行为的可怕后果；我也看到了人格教育的失败——我们这个社会的话语场中有一种貌似正确其实大谬不然的对于所谓“个性”的误读，以为张扬个性就是永远都把“我”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其实鼓励这样的个性只会造成人格的残疾。
什么样的个性才健全？心理学家会有很多描述，其实我们不妨简而言之。如弗罗姆所说的那样，一个懂得给予爱，懂得爱包含着关心、责任、尊重、认识的人，才是健全的人。对于今天的“独一代”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必须学会在乎和尊重别人的感受，不能唯我独尊，不能把自己视为世界的中心。不少“独一代”孩子人格上的畸异，与其说是源自道德上的缺陷，不如说是来自认知上的偏差。他们只是无法建立起一种真正的同情心、同理心，无法真切地体察别人的感受，无法找到人与人之间适宜的相处之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格教育就是要让一个人从自我中心主义中摆脱出来，就是要让他获得一个看待自己的全新的视角，并且因为自我地位的改变而对他人多一些理解和容让，学会谦卑、敬畏、自制、分享等。
有人说，好妈妈胜过好老师，听上去挺有道理，其实在我看来，再好的妈妈也无法取代教师的角色。从本质上说，妈妈是“我”的一部分，或者说“我”是妈妈的一部分，两者之间是深度依恋关系，妈妈给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孩子对于妈妈的索取也可以是无止境的，耽溺于母子情深关系的孩子无法建立起与他人正常交往相处的心理模型，他会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在面对任何人时都可以随心所欲，从而成为一个自私却把它视为天经地义的人。妈妈不是孩子的“他者”，教师和孩子的同伴才是对其心理发育无比重要的“他者”，透过这些“他者”的折射，他才会逐渐认识到：自己得到任何东西包括赞赏都不可能是予取予求的，而是有条件的，他有可能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受到老师的批评、同伴的疏远。教师当然首先要悦纳每一个孩子，但绝不是对其所有品行都照单全收，否则也就谈不上什么“养成教育”了。教师是帮助孩子的自我从其母体中分离出来、从与妈妈的深度依恋关系中解脱出来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新的权威。这个以“他者”面目出现的权威的存在，可以有效地校正孩子人格发展的偏差，让他们的“自我”与外界相融合、相适应。(www.xing528.com)
电影《心灵捕手》中，少年威尔虽然才华横溢，但人格偏执、性情邪僻，很有可能往自我毁灭的方向发展。而心理学教授西恩帮助他打开心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威尔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完美、自己的不完美以及所爱者的不完美。我们不能因为这种不完美而选择自我封闭或者逃避对所爱者的趋近，其实我们爱上的正是不完美。如此，西恩帮威尔建立起了一种正常的现实感，威尔才懂得了什么叫做现实中的爱，它与纸面上的、空想的爱不是一回事儿——现实中的爱需要一个人勇敢地去面对不完美，甚至残缺。
但愿教育者都能成为每一个孩子的“心灵捕手”，但愿每一个孩子都能明白爱的真谛。
2012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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