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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戏曲小说论集:解读杂调四十七种

时间:2023-08-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远山堂曲品》中被列为“杂调”的四十六种,实际上大多是弋阳腔系统的民间戏曲。“杂调”四十七种,多属明代流行的民间戏剧,应当是没有疑问的。即使是弋阳腔暂形消歇,而由弋阳腔演变、滋生的石台、太平诸腔“几遍天下”,甚至也渗透到文人的生活中,迫使士大夫与文人引起注意,这也就是祁彪佳虽然对“杂调”四十七种既多指摘,又还要录入《曲品》的原因。

李平戏曲小说论集:解读杂调四十七种

1953年,黄裳在购书过程中发现了明人祁彪佳撰述的《远山堂曲品》、《剧品》,两书记录了明代传奇、杂剧等戏剧七百零九种(黄裳《后记》中统计的数字是六百七十七种),它是目前所能看到的剧曲著录中最丰富的一种,所录明代剧目,较之吕天成的《曲品》、姚燮的《今乐考证》,以及王国维的《曲录》所记多出二百九十一种;剧目后面还记有部分撰曲者的姓名、情况与简单的批评。即便那些批评不够中肯、公正,它仍然不失为研究戏剧史的一份极其珍贵的资料。需要特别提出的是,祁彪佳不仅是一个戏剧的笃好者和藏书家,同时又是一个具有高度民族气节的爱国士大夫,为了拒绝清朝统治阶级的诱降,他在无可挽回的局势下,遗诗自沉于寓山花园的池中。他生前,对戏剧有热烈的爱好与深刻的研究,我们从他的日记中看到,他常常一天看一部戏,甚至连续十几二十天,从无间断。他搜集过大量戏剧作品,供研究之用。直到清康熙元年,他的儿子理孙、斑孙抗清失败,被人告发而遭到破家之难后,朱彝尊还在祁氏藏书的云门山寺看到八百多部劫后的元明传奇,足见收藏之富。祁彪佳不仅注意文人作品,同时也考察民间戏剧。《远山堂曲品》中被列为“杂调”的四十六种,实际上大多是弋阳腔系统的民间戏曲。这一点,已经为1949年后陆续发现的地方戏剧本所证实。例如:1954年在江西湖口、都昌一带发现的高腔剧本六十六种,大多见于祁《曲品》中“杂调”剧目,如《瓦盆记》、《三元记》、《织锦记》、《胭脂记》及目连戏等。这个发现,使人们对《远山堂曲品》的价值获得了新的认识,大大提高了这部作品在戏曲史上的地位。

“杂调”四十七种,多属明代流行的民间戏剧,应当是没有疑问的。除湖口、都昌的传统高腔剧本可资证实以外,我们还可以就祁《曲品》本身寻出证据。我们知道:在封建社会中,文学艺术向有“雅”“俗”之分,戏剧自然也不例外。文人作品的雕琢典丽,与民间文艺词语粗疏总是成对照的。封建士大夫们是要嫌弃民间戏剧“鄙俚无文”、“不谐声律”的。祁彪佳虽是一个爱国的官员,却也难于完全摆脱阶级的偏见。《远山堂曲品》于赞赏文人剧作为“逸品”、“艳品”、“能品”、“具品”之余,对“杂调”之“不入格”却颇多疵议。例如在《香山》条后辄云:“词意俱最下一乘,不堪我辈着眼。”《古城》条有评曰:“《三国》传散为诸传奇,无一不是鄙俚,如此记通本不脱《新水令》数调,调复不伦,真村儿信口胡嘲者。”《和戎》条曰:“明妃青冢,自江淹《恨赋》而外,谱之诗歌,袅袅不绝。乃被滥恶词曲,占此佳境,几使文人绝笔,惜哉!”《感虎》条后云:“满纸荒秽,令人愤懑欲绝。内叠用〔五圣林梢月歌〕,皆土语也,尤可笑。”又于《赤符》后面评曰:“作者眼光出牛背上,拾一二村竖语,使命为传奇,真小人之言哉!”类此的批评,还可以从《胭脂》、《金台》等条目后找到不少。祁彪佳认为:“此等词,皆梨园子弟自制者。”他是看不起这些带有浓厚泥土气息的“俚语村言”的。祁彪佳对“杂调”的鄙薄,恰巧证明“杂调”类中的戏剧,大多来自民间,而且确实有一部分是“梨园子弟自制者”,例如《跃鲤》、《绨袍》、《织锦》记的作者顾觉宇,就是那个时代的民间艺人。但是,“杂调”类虽被士大夫与文人所排斥,在广大人民中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像顾觉宇的《织锦记》,演董永遇仙的民间传说,也就是后来的《天仙配》。《织锦记》在明代舞台上是历演不衰的剧目,《八能奏锦》、《乐府菁华》、《万锦清音》、《万曲合选》与《尧天乐》,都收有《槐荫分别》一折,《万曲长春》则选刊《仙姬天街重会》一折,这些都是明证。

“杂调”中部分剧目,是经过艺人改编过的文人传奇,对于这类作品,祁彪佳同样是不很满意的。他评议从《白袍记》脱胎的《征辽》说:“较原本更为可鄙。”《白蛇》条后附言:“曲较《鸾钗》十改五六,便不通矣。”于《瓦盆》则曰:“窃元人《盆儿鬼》、《陈州粜米》二剧,为包公作传……此记种种秽恶,直是一字不通耳。”诸如此类的批评也不少。

祁彪佳对“杂调”类中民间戏曲与经过民间艺人改编的剧作的轻蔑并不奇怪,不同阶级本来就有不同的标准、不同的好尚。然而,祁氏的《曲品》却为我们提出了三个不容忽视的问题。第一,文人与士大夫虽则不喜欢民间戏剧,却不能无视民间戏曲的存在。祁彪佳生活的晚明时代,文人的传奇已经度过了他们所称颂的“黄金时代”,走向衰亡,也就是祁氏在《曲品叙》中所称“词至今日而极盛,至今日而亦极衰”;与此成对照的是民间戏曲的兴旺发达,“阳春调寡,巴人之和者众”。即使是弋阳腔暂形消歇,而由弋阳腔演变、滋生的石台、太平诸腔“几遍天下”,甚至也渗透到文人的生活中,迫使士大夫与文人引起注意,这也就是祁彪佳虽然对“杂调”四十七种既多指摘,又还要录入《曲品》的原因。第二,文人与士大夫虽则看不起民间戏曲,却也只能抓住唱腔、构词、宾白等形式上的某些缺陷提出意见,这些意见,无法否定民间戏曲内容的清新与感情、表演的真实。甚至不能不承认民间戏曲的某些优点。比如《远山堂曲品》论及《韩朋》(《十义记》)时说:“惜传之尚未尽致,中惟《父子相认》一出,弋优演之,能令观者出涕。”而在《剔目》(即《包公私访江南》)条后面附评:“此《龙图公案》中一事耳,包公按曹大本,反被禁于水牢。此段可以裂眦。”对《藏珠》记的意见是虽“不及《清风亭》远矣”,却还“差能敷衍”。他的看法是“慎名器,未尝不爱人才。韵失矣,进而求其调;调讹矣,进而求其词;词陋矣,又进而求其事……苟片善之可称,亦无微而不录”(《曲品叙》)。这些地方,至少可以说明祁彪佳比那些顽固的士大夫清醒一些,多少看到民间戏曲的一些优点。第三,从祁《曲品》与其他一些有关记载来看,在晚明阶段,民间戏曲不仅没有因为士大夫与文人的排斥而衰亡,而且由于人民群众的拥护而极为活跃。“杂调”四十七种不少出弋阳腔,这是没有疑问的。其中有《劝善》一种,即目连戏(《曲海总目》作《目连救母》,姚梅伯《今乐考证》作《目连救母劝善记》,《九宫大成谱》作《劝善记》,富春堂刊本题作《新刻出像注功善目连救母行孝戏文》,题署不一),尽管祁彪佳认为“全不知音调,第效乞食瞽儿,沿门叫唱耳”。却不能不看到“以三日夜演之,哄动村社”的强大吸引力。关于这个戏,祁彪佳的日记中也屡屡提到。《弃录》(崇祯己卯,1639)记云:

五月三十日:是晚柯村又演《目连戏》,竟夜不能寐。

所谓“又演”,是“再演”、“常演”之又一义也,可与《居林适笔》(1636)五月初七日记述“里中举戏,观者如狂”映衬。祁彪佳从兄祁止祥的朋友张岱(浙东山阴人)在《陶庵梦忆》卷六“目连戏”条作过详细的记述:

余蕴叔演武场搭一大台,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能扑跌打者三四十人,搬演“目连”,凡三日三夜。四围女台百什座,戏子献技台上……戏中套数,如“招五方恶鬼”、“刘氏逃棚”等剧,万余人齐声呐喊。熊太守谓是海寇卒至,惊起,差衙官侦问,蕴叔自往复之,乃安。

当时演出的盛况,可从上述记载中所云“哄动村社”、“观者如狂”、“万人齐声呐喊”的气氛见之。观众于戏剧甘愿“三日三夜”通宵达旦的炽烈情绪,也就是太守受惊与祁彪佳“竟夜不能寐”的原因。这类戏,主持者虽或缙绅,观众却大多是百姓。祁氏日记中提到村民社戏、谢神演戏乃至他本人乘舟观剧之处尚多,足见当时民间演戏之风很盛。(www.xing528.com)

十几年前,祁《曲品》“杂调”类能上演的剧目,仍不在少数,诸如《珍珠记》(一作《珍珠米糷记》或《米糷记》,福建梨园戏亦演之)、《古城记·张飞祭马》(徽调)、《劝善记》(江西湖口、都昌高腔)、《和戎记》(富春堂本《昭君和番》)、《牡丹记》(另有文林阁刊本《鱼篮记》,即后来越剧上演的《追鱼》)、《瓦盆记》、《英台记》(《摘锦奇音》有《同窗记》,今川剧有《柳荫记》、越剧有《梁山伯祝英台》,本事亦同)、《破镜记》及顾觉宇所著《绨袍记》(川剧有之)、《织锦记》(即后来的《天仙配》,黄梅戏尤称著)和《跃鲤记》(常演的有《芦林》一折)。此外还有《易鞋记》(京剧《生死恨》源此)。其中较有价值的除扮演董永遇仙的《织锦记》之外,尚有《剔目记》与《古城记·张飞祭马》。

《剔目记》即山西万泉县孙家发现的清戏《包公私访江南》,故事梗概如下:土豪曹大本欲占陈可忠妻周氏,嗾使大盗诬陈为同党,并贿县官李扬德判陈充军代州,劫走周氏。陈可忠路遇包公,得陈曲直,最后包公经微服私访尽知详情,斩曹大本,革李扬德,听陈夫妻父子团圆。这个戏演的虽是宋人故事,揭露的却是封建社会政治的黑暗情况,申述了人民在冤狱重重的年代如何深受官匪的迫害,对地主阶级的政权提出了严厉的控诉。从戏中称“回”不称“出”看,显然受评话影响,作者看来也像是民间艺人,唱词往往只求反映内容而不注重押韵之类的形式,与文人雕琢求工、依声协律的剧作不大相同,文句虽多欠通顺之处,这是封建统治阶级不给他们有多读书的机会造成的。如第七回《起解》中,陈可忠唱〔山坡羊〕:

苦哀哀肝肠裂碎,苦哀哀头弹珠泪。望家乡迢迢路远,生嗟,无有一条逃生路;悲伤,何日得到代州城;伤情,若得回家两世人。

义虽可晓,文句欠通,从标出重点的部分可以看出。音韵方面也欠功夫,如先叶“碎”、“泪”,继押“路”,末押“人”、“城”。短短一支曲子中,连换三韵,如此紊乱。然而,从内容评价,却富有强烈的斗争性,不妨说是人民对统治阶级反抗的一种艺术手段。

《古城记》中《张飞祭马》,虽然本于元人杂剧《单战吕布》,细节的处理上又有不同。这个戏在《秋夜月·徽池雅调》一卷下层题署《翼德祭马》。从文字看,《单战吕布》毫无疑问是出于文人手笔,以正末饰张飞,净饰孙坚,唱词协律,文句工整,写张飞与孙坚打赌,定要单赢吕布,拿头和孙坚的监军印打赌。剧中写交战之前祭马、祭枪、祭鞭、祭剑,那里的张飞是个有小校服侍的将军。《徽池雅调》中的张飞却显然更朴实,也更逗人喜爱。剧中写张飞因为忍不下那口气而无法入睡,怨恨日子过得太慢,不能即时与吕布交战,于是不断地弄马弄枪,保证要在战胜之后封马为元帅、枪为先锋。莽撞妩媚之态可掬,处理上也比呼唤小校牵马抬枪更合情理。虽在文词上欠功夫(如宾白中有“孙坚输寨先锋印,要打温侯吕布冠”,〔点绛唇〕曲“怒气冲天”之后,复继以“手如电”之类),从全剧价值看,似乎超过了文人的剧作。

因此,我们可以说:祁彪佳《远山堂曲品》著录的“杂调”四十七种,是那一时代民间戏剧活跃的又一明证,为我们了解明代民间戏剧的演出、流传和发展,提供了可靠的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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