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公子的身份被揭穿后,马陵城内逃兵越来越多,高将军一面加强巡城,杜绝逃兵增加,一面派魏叔到垂都说服费将军,率军支援马陵,以稳定军心。
费将军惧怕孙膑,担心途中被齐军伏击,对魏叔说:“你回去让高将军向垂都方向突围,我率军队接迎你们。”
魏叔道:“马陵军心浮动,若离开马陵,多数士兵将趁机逃跑,到那时,不但突围不成,还将全军覆没……费将军,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费将军为难地说:“我不是见死不救,我是担心孙膑再来一次‘围魏救赵’,在途中伏击我的军队。”
“费将军多虑了,孙膑只有五万人马,包围马陵,已经力所不能及,他没有多余的军队伏击费将军。”
“这可难说,孙膑一向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魏叔知道,费将军真是被孙膑打怕了,叹了口气:“还是高将军说的对……”他向费将军施礼道:“费将军,不难为你了,我回去转告高将军,让他投降孙膑。”
“你这是要挟我!”费将军脸色立时阴下来。
魏叔道:“费将军,我决无要挟之意……我对你说实话吧,我来求援,高将军并不赞成,他说费将军害怕孙膑,不敢出兵,他打算投降孙膑。我们兄弟三人是费将军举荐给他的人,我们为费将军着想,据理以争,高将军总算答应让我来垂都一试,没想到费将军确如高将军所说,我们兄弟三人已经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投降了……”
费将军沉默不语,若失去齐国叛军,庞涓不会饶恕他,可是他打心里不愿与孙膑交锋。见费将军犹豫不决,魏叔起身告辞,费将军拦住他,咬咬牙说:“你回去告诉高将军,叫他固守马陵,我的军队随后就到。”
魏叔走后,费将军并没有立刻动兵,他派人快马赶回大梁,请庞涓定夺。
庞涓同意费将军出兵马陵,让他小队在前,大队在后,步步为营,谨慎前进,使孙膑无机可乘;到达马陵后,在马陵城外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与马陵城内的守军遥相呼应,不要轻易与孙膑交锋,与他拖下去,把他拖得筋疲力尽,庞涓再率领大梁的魏军出击。
天色蒙蒙亮,一团团晨雾飘过马陵城头。高将军一早就来到城墙上,一边巡城,一边密切注视着垂都方向。他急切盼望费将军的到来,如果费将军的军队再晚来几天,马陵城内就将土崩瓦解。
前方突然传来叫喊声:“抓住他,抓逃兵!”
高将军抬头看去,一个留着胡子的士兵朝他的方向迎面而来。
高将军拔剑拦在胡子士兵面前,大声喝道:“站住。”
胡子士兵一愣,但已来不及止步,索性举剑向高将军冲过来。高将军挥剑挡开对方的剑,侧身闪过,顺势一脚。胡子士兵被踢倒在地,手中剑飞出。
还没待胡子士兵爬起来,高将军的剑已经顶住他的咽喉。胡子士兵并不畏惧,从地上爬起来,说:“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打算活了!”
一个卒长带着几个士兵追来,士兵们上前将胡子士兵擒住。
高将军收起剑,问卒长:“他是第几个?”
卒长说:“将军是说一共,还是说今天?”
“今天。”
“第三个……”卒长怯怯地看着高将军。
一旁的胡子士兵冷笑道:“我是第六个!”
卒长连忙更正道:“将军,这是抓到的第三个。”
高将军“嗯”了一声,对卒长道:“你们走吧,把他交给我。”
卒长带着他的士兵们走了。
高将军对胡子士兵道:“你知道我将如何处置你吗?”
“不就是斩首示众嘛。”胡子士兵冷冷一笑。
“不,我要将你零刀碎剐!”高将军有意吓唬他。
“都一样,都是一死,只不过多受一点罪罢了。”胡子士兵显得无所谓。
高将军盯着他的脸,片刻后道:“我这次不杀你,你还逃不逃?”
胡子士兵斩钉截铁地答道:“逃。”
“难道你不怕死?”
“不,我怕死。蝼蚁尚且知道偷生,何况人呢。而且,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怎么能不怕死呢?”
“那你为何还要逃?”
“活着要有盼头,我本以为公子郊师有太后的支持,总有一天会主宰齐国,到那时,我可以弄个一官半职,回乡光宗耀祖……可谁想到这公子郊师是冒名顶替……高将军,你说,我们还有什么盼头?”
高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活着总比死了强。”
胡子士兵摇头说:“那要看怎么活,如果为了活,欺骗自己的祖宗,背叛自己的国家,活着不如死。”
高将军无言。
“高将军,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还可以落个宁死也不背叛国家的美名!”
“你已经背叛了国家,我们攻占马陵,就是与国家作对。”
“不知不为怪,我是受你们欺骗,我的家人与祖先会原谅我。如今,我知其真相若仍不弃暗投明,不但我的家人鄙视我,就是我的后代子孙,也会唾弃我!”
高将军默默看着胡子士兵,片刻后道:“我绝非无情无义之人,我也不是抛弃祖宗国家的人。我很想放了你,可是我不能,我是带兵的将军,一个将军即使走错了路,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士兵背叛自己,只有杀死背叛者,他手下的士兵才会任他驱赶,义无反顾。”高将军抽出剑,“对不起了,壮士……”说着他举起剑。
“将军,等等……”
“你后悔了?”
“没有。请将军从背后杀我。”
“你不敢面对死亡?”高将军不解地问。
“不是,我不是将军的敌人,而是将军手下的逃兵,敌人应该与将军面对面厮杀而死,逃兵则应背对将军而死。”胡子士兵说着转过身,背对高将军,“请将军下手吧。”
高将军再次举起剑,犹豫片刻,又一次放下剑,叹道:“我放你走,你走吧。”
胡子士兵愣住了,他回过身,问:“将军为何要放我?”
高将军道:“我手下难得有如此明白事理的士兵,杀了你,太可惜……我如果早发现你,定让你当将军,可现在已经晚了……你走吧。”
胡子士兵很是感动,说:“将军如此之说,我如果再离将军而去,就太无情无义了。”
“那你就留下?”高将军不由一喜。
胡子士兵摇摇头,说:“我若留下,则是大逆不道。”
高将军失望地说:“那你还是走吧。”
胡子士兵向高将军叩首施礼,说:“将军知遇之恩,小人来生一定报答。”
高将军催促道:“走吧,再不走,让别人看见,我就不好说话了。”
胡子士兵起身来到城墙边,登上城垛。
高将军在背后高声道:“绳子。”
胡子士兵回过头,微微一笑:“不用了。”他说完,头朝下,纵身跳下城墙。
高将军走到城垛边,看着摔死在城墙下的胡子士兵,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太阳当空的时候,费将军的军队到了,高将军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费将军在马陵二十里处安营扎寨,摆出一副固守之势。他让人告诉高将军,庞涓的大军就要来了,庞涓到达之前,孙膑若进攻马陵,他便趁机袭击孙膑的大营,让孙膑首尾不能相顾;如果孙膑虚张声势,只派少量军队攻城,他便不予理睬;如果孙膑进攻他的大营,他将固守不出;如果孙膑撤军,他和高将军一起回垂都。
“甚妙!”高将军笑道:“孙膑对我们将无可奈何了。”
自从太后在马陵城下受伤,钟离春一直和太后住在一起,喂药,送饭,起居,穿衣,无微不至地照顾太后,没过几天,太后就能下地走动了。她很感激钟离春,也非常喜欢她,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对待。
太后每天起来,念叨的第一件事便是攻打马陵,她要亲眼看到那个假公子就地正法,方解心头之恨,可是孙膑迟迟不用兵,太后不免有些着急。这天晚上,太后拉着钟离春去找孙膑,非要孙膑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不可。
孙膑对太后道:“太后,我打算暂时不进攻马陵,先顺手牵羊,进攻魏国边城垂都,垂都兵力空虚,容易得手。”
太后十分不悦,问:“假公子在马陵,你占领垂都有何用?”
孙膑解释道:“垂都是魏国边境重镇,占领垂都,可使齐国边境又多一个屏障。此外,还可调动魏国军队,他们若回军收复垂都,我们便可在途中寻机打垮他们,魏军兵败,马陵将不攻自破。”
太后说:“你这是一厢情愿,如果马陵的叛军趁机逃走,怎么办?”
“马陵的叛军已成惊弓之鸟,他们若逃出马陵,我们正好避开攻城之难,不必血战,便可将他们消灭在旷野之中。”
“你想得很好,但没有把握,假公子若趁乱逃掉,他必将继续用吾儿的名字,招摇撞骗,败坏老妇的声誉……总之你们不能去攻打垂都,必须全力以赴围攻马陵,不能让假公子有一点可逃之机。”
“太后,若进攻马陵,二十里外的魏国军队不会等闲视之,我们将两面受敌。”
“早干什么去了?在魏国军队来之前,你们为何不进攻马陵?”
“太后,强攻伤亡太大,若不能迅速攻克,垂都的魏军赶来,对我们更为不利……”
太后摆摆手打断了他,说:“你不用再解释了,老妇只有一句话,你必须尽快拿下马陵,除掉假公子。你若没有把握,老妇就让大王调大军前来马陵。你说吧,要不要调大军来马陵?”
孙膑道:“不需要。”
太后问:“那么,你几天可以拿下马陵?”
孙膑思索片刻,道:“三天。”
太后又问:“如果三天拿不下马陵,怎么办?”
“拿不下马陵,就拿微臣的脑袋。”
“好,我们说定了。”
钟离春担心地对孙膑说:“军师,别把话说得这么绝。”
孙膑微微一笑,道:“兵法说:陷之死地然后生。”
太后和钟离春走后,田国问孙膑:“军师,还打不打垂都。”(www.xing528.com)
孙膑道:“当然要打。”
“太后怪罪怎么办?”
“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何况太后呢?”孙膑对禽滑说:“禽先生,我与田将军都不能离开大营,只有劳你率军前往垂都,怎么样?”
禽滑爽朗一笑:“军师不必客气,军师既然需要我,我理当效命。”
孙膑问:“你需要多少人马?”
禽滑想了想,说:“五千。”
“五千人马少了一些,我可以再给你五千。”
“五千已经不少了,军师既要对付费将军的军队,又要围歼马陵的叛军,必须留有足够的兵力。”
“若偷袭不能迅速得手,不但你进退两难,还将影响全局。”
“嗯……如果钟离姑娘能随我同往,我可胜券在握。”
“只怕太后不会同意。”
“我去交涉。”
禽滑拜见了太后,问:“太后是不是很想早日除掉假公子?”
太后道:“那当然……他多活一个时辰,老妇都难以容忍!”
禽滑又问:“太后以为,孙军师能在三天之内攻克马陵,除掉假公子吗?”
“你说呢?”太后反问。
“臣以为,三天之内,他不能攻克马陵。”
“他如果不能,老妇就拿他是问!”
“太后,臣有一计,可保证在三天之内除掉假公子。”
“何计?”
“此计非常简单,请王后化装成叛军士兵,潜入马陵,刺杀假公子。”
“王后?”太后闻言一怔,她看了看身旁的钟离春,道:“不行,她一个女人,又是王后,怎可承担如此危险之事。”
“太后,王后剑术高强,不但马陵城内,即使在齐军之中,也没有谁是王后的对手。”禽滑说着向钟离春施一眼色。
钟离春道:“太后,禽先生说的不错,马陵城内没有臣妾的对手,臣妾进入马陵如入无人之地。”
太后道:“叛军人多,你剑术即使再高强,也难以敌众。”
钟离春笑了笑,道:“太后,您别忘了,臣妾是扮成叛军入城,叛军认不出臣妾,他们人即使再多,又有何用?”
“王后,这太危险,老妇实在放心不下,万一让叛军发现,老妇如何向大王交代?”
“太后,即使被叛军发现,他们也抓不住臣妾。太后您忘了,刺客曹扬孤身一人潜入临淄,如此众多的齐国卫士,却奈何他不得,若不是臣妾剑术高他一筹,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嗯……你们说的也是。”太后点了点头,对禽滑道:“如此简单的计策,你为何不早一些想到?”
禽滑说:“我们不是没想到,太后没有识破假公子之前,得不到太后的恩准,我们不敢刺杀假公子;太后受伤之后,王后忙于照顾太后,脱不开身,我们不便提出此计。”
太后冷笑道:“你们这么多男人,还抵不上我们一个女人。”
第二天早上,晨光悄悄地从帐门外钻进来的时候,太后醒了,她习惯地唤了几声“王后”,可帐内没人回答。她睁大惺忪的眼看看身旁,又看看帐门,坐起身,拍了拍手。
“太后,有何吩咐?”一个卫士走进帐内恭敬地问道。
“王后呢,王后去何处了?”
“王后昨晚走了……太后,您不是知道吗?”
“哦,是了,她走了。”太后想起来了,道:“走,我们到大营门口,等待王后回来。”
“王后今天回不来。”
“你怎么知道她回不来?说不定王后昨天晚上就把假公子杀了,现在正往回走呢。”
太后梳洗完毕,在卫士的搀扶下来到营门口,她透过栅栏门,向远处张望着。
守门的士兵问:“太后,您在等谁?”
太后道:“王后。”
守门士兵说:“王后回不来,她现在还不一定能到垂都呢。”
太后一怔,问:“你说什么,王后去了垂都?”
卫士连忙向士兵使了个眼色,纠正道:“他说错了,王后没去垂都,王后去了马陵……”
“他没说错,”旁边走过来一个不知内情的士兵,很实诚地说,“王后的确去了垂都,昨天半夜,我亲眼看见王后与禽先生一起离开大营的。”
太后板着脸问卫士:“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士支吾着道:“我……禽先生不让我说……”
太后怒气冲冲地来找孙膑,她气愤地指着孙膑道:“孙膑,你好大的胆,竟敢与禽滑串通一气欺骗老妇……你这是欺上之罪!”
孙膑一脸不解的神情,说:“太后,臣并没有欺骗您。”
“好,”太后平静下来质问道,“禽滑对老妇说,让王后去刺杀假公子,可你却让她去了垂都,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太后,王后她从垂都回来后,就去刺杀假公子。”
“昨天晚上,禽滑可并没说王后先去垂都。”
“太后,禽先生昨晚也没说不让王后去垂都。”
太后语塞片刻,然后道:“昨晚他说过,三天之内,除掉假公子,王后既然去了垂都,她如何能在三天之内除掉假公子呢?”
孙膑表态道:“太后放心,三天之内,我们肯定能除掉假公子。”
“如果不能呢?”
“那就是犯了欺上之罪。”
“好,老妇三天以后,再跟你算账!”
天色大亮之后,一支疲惫不堪的齐国军队打着叛军的旗帜抵达垂都城外。垂都城上的魏军士兵箭上弓,戟在手,百倍警惕地注视着城下的不速之客。
一个立在马车上的齐国将军高声对城上喊道:“别放箭,我们是来投奔公子郊师的,请放我们进去。”
城上的魏国将军冷笑道:“公子郊师在马陵,你们到垂都干什么?”
“马陵被孙膑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无法进城。”
“你们可以去投奔费将军,他的军营就在马陵城外。”
“费将军所部与孙膑的军营举目可望,费将军担心我们诈降,不让我们进营。”
魏国将军笑了笑,道:“你以为我就不担心了吗?”
齐国将军说:“将军不必担心,孙膑远在百里之外,我们不足千人,若是诈降,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魏国将军思索片刻,道:“你们有什么凭证吗?”
“我有公子郊师的招募信。”
“派人送上来。”
扮作将军的钟离春跳下马,走到城墙下,此时一根绳子从城上垂下,钟离春正欲攀绳而上,魏国将军在城上道:“你不用上来,把信系在绳子上。”
钟离春抬头向城上看去,数名魏国士兵的弓箭正瞄着她。钟离春掏出信,把信系在绳上,离开城墙,回到队伍中。钟离春对身旁的齐国将军低声道:“按第二手行事。”
魏国将军看完信,对城下道:“我还是不放心。”
“你说怎么办?”
“请你们放下兵器。”
齐国将军将兵器扔在地上,然后对身后的士兵们高声道:“放下兵器。”
士兵们纷纷放下兵器,但盾牌还在他们手中。
齐国将军对城上说:“可以了吧?”
魏国将军道:“士兵们退后百步,将军们先进城。”
齐国将军向士兵们命令道:“退后百步。”
士兵们零乱地向后退去,装扮成士兵的禽滑也在其中。城门前只剩下了七八名齐国的将军,其中有钟离春。
垂都城门缓缓打开,钟离春和将军们牵着马向城门走去。行至城门处,钟离春突然止步,随手从马鞍下抽出一把短剑,顺手一挥,一片寒光飞起,顷刻间,门内的魏国士兵纷纷倒地身亡。齐国的将军们从地上捡起魏国士兵的兵器,跳上马随钟离春杀进城去。
城外,装扮成士兵的禽滑手中旗帜猛然摆动,士兵如听到命令,盾牌手在前,其他士兵在后,迅猛冲到刚才扔下兵器的地方,捡起地上的兵器,呐喊着拥入城门。
按:“顺手牵羊”是三十六计中的第十二计,此计意思是,发现敌人微小漏洞,只要不因小失大,便应及时利用,即使是小胜,也不应放过。孙膑在与敌人相持不下又无法取胜之时,发现垂都空虚,顺手牵羊,夺取垂都。欲知孙膑如何变小胜为大胜,请看下回:“关门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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