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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史版本谈》为何难觅其名

时间:2023-08-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想让大家在这重重书影中看一看这部书的“书名”是什么。对,你眼睛没有看错,这些宋元刻本也没有任何操刀工匠造成的讹误,这部书就叫《国志》,并不是众所熟知的《三国志》,而且我们所看到的所有明万历年间以前的版本,镌刻的都是这样的书名!我们只能按照在眼前版本上看到的书名来著录其书,这不仅合乎情理,也符合现代图书馆学的技术规范,总不能两眼直对着重重书影却对书影上的书名视而不见。

《正史版本谈》为何难觅其名

按照编录者自己的说法和我对这种说法的理解,《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的性质,应当是一种配以书影的形式来“著录”古籍的目录性书籍,因为编录者在该书《凡例》中宣称“本图录对国家图书馆所藏宋元版古籍逐一著录并配以书影”,这“著录”二字显然是其核心主旨。

“著录”两个字,在现代社会,好像是一个很专门的图书馆学术语,像我这样的外行人很难把它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作为一个目录类书籍的用户,这个词在我心目中的直观印象是,在对某一种书籍进行所谓“著录”的时候,首先应当标记清楚这部书叫什么名称,也就是这部被“著录”的书它的“书名”是什么。

在《图录》的《凡例》里,这个被为我理解为“书名”的构件,编录者用严谨的专业术语将其表述为“题名”。我理解这“题名”虽然比“书名”内涵更大,意蕴更深,但并不排斥“书名”,事实上就书籍本身而言,在很多时候,“书名”也就是“题名”,至少对绝大多数中国古籍来说,应该是这样。

学术深刻性和庄重性的体现,主要就是专门的术语。不过像上面这样被我粗俗地简化之后,“著录”一部古籍的“题名”,变得也就不那么深奥了,好像连我们这样的棒槌也能对付着做了——不就是往左边瞅一眼书皮子,再用右手抄出书名吗?可在看到《图录》第0404至第0410这七部书籍的时候,眼前的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这七种书的影像如下:

《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第0404号藏品宋刻本《三国志》

《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第0405号藏品宋刻本《三国志》

《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第0406号藏品宋刻本《三国志》

《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第0407号藏品宋刻递修公文纸印本《三国志》

《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第0409号藏品宋刻元明递修本《三国志》

《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第0410号藏品元大德十年(1306)池州路儒学刻本《三国志》

记得有个洋人的电影,名叫“谍影重重”,把这么多书影放到一块儿,借用它的命名形式,或可称之为“书影重重”(《图录》第0408号藏品因无卷首卷尾,见不到书名,故未列)。那么,在这里放上这么多书影干什么?我想让大家在这重重书影中看一看这部书的“书名”是什么。

中国古代的著述,本来既没有“篇名”,也没有“书名”。一般来说,就古代著述的总体发展状况而言,是先有“篇名”,后有“书名”。这些著述不管写的是什么,都有一项共同的特点,即它们都是凡人写的(圣人也是书写成后才被封圣),“篇名”和“书名”也是由凡人来确定的,所以,“篇名”和“书名”在书中题写的位置,就遵循凡人做事的简单道理,讲究先来后到。于是我们就看到:早出的篇名,通常被放置在每一卷书前端首行靠上的地方,书名则不得不屈居其下,这就是古籍专家们所讲的业界行话——“小题在上,大题在下”。(www.xing528.com)

知道这样的古籍常识,再来看上面这些被《图录》编纂者“著录”为“三国志”的这部书,它的“大题”也就是书名是什么呢?请大家瞪大眼睛一个一个地看过来——无一例外,每一种版本上都只刻有“国志”这两个字!对,你眼睛没有看错,这些宋元刻本也没有任何操刀工匠造成的讹误,这部书就叫《国志》,并不是众所熟知的《三国志》,而且我们所看到的所有明万历年间以前的版本,镌刻的都是这样的书名!

按照我的理解,《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应该是一部很专业的古籍善本图录,而人们之所以需要这样的《图录》,主要是因为它可以向读者提供古刻旧本所特有的东西,书名当然是其中一项突出的内容。

看似简单的书名,往往具有丰富的内涵,但如何解读,那是读者自家的事儿,编《图录》就是编《图录》,把编纂的工作老老实实做好就是了,万万不可越俎代庖,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擅自改易古书固有的面目。

也许有人会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国志”不过是“三国志”的一种省略用法,刻书时嫌麻烦,少刻了一个“三”字而已。事情还真的不是这么个情况,历史学研究,首先是对史事的实证,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绝不是什么想当然的事儿。

关于这个问题,我曾经以《陈寿〈三国志〉本名〈国志〉》为题,写过一篇比较长的论文,对其来龙去脉做了相当具体的论证(见拙著《祭獭食蹠》),感兴趣的朋友不妨找来读读。读过拙文之后,大家就会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书名怎么叫的问题,它还牵涉到很多文化观念,牵涉到史书体裁的演变。在论述这一问题的过程中,早期写本和这些古刻旧本上所题写的书名,都是我的重要论据。

假如从未有人论述过此事,那么,《图录》正确地著录其本来的名称,就可能会引发读者的关注,注意到这一不同寻常的书名,促使人们去探寻其背后的历史原因;反之,像现在《图录》编纂者这样来著录书名,就很容易误导读者,以致埋没陈寿这一著述本来的名称。

某些多少读过一点儿中国古代目录典籍的人,或许会说,《图录》把这部书的书名著录为“三国志”,遵用的是《隋书·经籍志》的旧规,可这样的说法也讲不通。因为若是这样,就应该把《史记》著录为“太史公”,《荀子》也该著录为“孙卿子”(或“荀卿子”),即“太史公”和“孙卿子”才是《汉书·艺文志》著录的书名。另外还有一些人会觉得目前权威的点校本《二十四史》,就是把书名印作“三国志”,这样想就更本末倒置而不足以辩说了。

我们只能按照在眼前版本上看到的书名来著录其书,这不仅合乎情理,也符合现代图书馆学的技术规范,总不能两眼直对着重重书影却对书影上的书名视而不见。

附带说一下,请大家注意,作为《国志》的三大构成部分,其分别载述魏、吴、蜀三国史事的篇什,在宋元古刻本上是一向被镌作“魏书”“吴书”和“蜀书”的(这应该就是陈寿本人的写法),而不是现在很多魏晋历史专家所习惯称用的“魏志”“吴志”和“蜀志”,而且这里边的道理也并不那么简单。我在《陈寿〈三国志〉本名〈国志〉》那篇文章中对此也做过很具体的阐释,感兴趣的朋友不妨自己去看,在这里我就不再复述了。

从另一方面看,中国学者这样著录古籍的名称,也是有传统的,赵万里先生编著的《中国版刻图录》就这么著录过陈寿此书的名称。但所谓图书馆学的专业化要求,老一辈掌握不好还好理解,现在这一辈图书馆工作人员,对这样的基本业务规程不是应该熟练掌握和严格遵行的吗?况且已有好的例子,譬如日本学者编著的《静嘉堂文库宋元版图录》,就是依据刻本上的书名把这部书著录为“国志”(另外括注“三国志”三字)。当然,这涉及《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的编纂“体例”问题,而编纂者在动手编书之前是不是考虑过怎样著录书名这个“体例”(尽管在这部书的前面,确实还列有一个《凡例》),我就不知道了。

日本《静嘉堂文库宋元版图录》中的《国志》

2020年7月22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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