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中人物
阿Q
看客一
看客二
看客三
小孩
伙计
[酒家一角，布局如鲁迅在《孔乙己》中所描绘，一个曲尺形大柜台，另放两张桌子，周围几条长凳。孔乙己及四五人分坐两桌喝酒，孔乙己着长衫，其余诸人均为短衣帮，装扮均为20世纪初绍兴风格。伙计在其间穿梭走动（正文不再提及）。间或有爆竹声响起。门或柱子上贴大红“福”字及对联，体现过年气氛。
孔乙己 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一群小孩上，拿灯笼等新年事物（下同）。“哦，哦——茴香豆，茴香豆……”
孔乙己 （高兴地，起身分豆）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哎，莫抢，莫要抢。都有，都有……
[小孩吃完豆，仍盯着不肯走。
孔乙己 （慌忙用手指拢着盘）没有，没有了——我已经不多了——（弯下腰看看豆）多乎哉，不多也！
[小孩笑着下，一小孩哭，孔乙己再分豆给他，小孩笑下。阿Q上，孔乙己念念有词（……不多，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缓缓坐下。
阿 Q （得意洋洋）现钱，打酒来。
众看客 阿Q，最近哪里发财？
阿 Q 发财！那是！昨天才在赵老太爷家忙完，这一次足足帮了半个月的工。那赵老太爷——（瞥见孔乙己，向众人使眼色）要说发财嘛，那还要数孔乙己——
[众人会心地笑。孔乙己略略转动身子，背过众人，自顾喝酒，不睬。
阿 Q （不怀好意地）嘿，有钱了就不认人了。孔乙己，这大过年的，你可交好运啦——今天这酒钱是鲁四老爷出的吧？
孔乙己 （着急）胡说，我的钱，与鲁四老爷何干？
阿 Q （卖弄）你偷鲁四老爷的书来喝酒，这钱怎么不算他出？
[众人兴奋地凑向阿Q。
孔乙己 （着急）你……你……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阿 Q （更加得意）污人清白？——我阿Q有一句乱说就是孙子，是虫豸。前天晚上，四老爷家的“四书”还是什么“五书”的……
看客一 四老爷是有位五叔，我见过他老人家……
阿 Q （不屑）去你的——反正就是一本书，你们不懂的——不见了。你们想，老爷家的那些下人，谁会去拿！想来想去，他们想起半个月前孔乙己来抄过书，老爷就带人去孔乙己那儿搜，果然找出一本来。谁知，他还死赖着不承认。四老爷会听他的么？“啪啪啪”上去就是十几个耳光，还绑着他要吊起来打，这东西才肯招……孔乙己，这是不是真的！你们说，这是不是鲁四老爷请的酒？
[众人做恍然大悟状，大笑。
孔乙己 （着急）你……你……你们懂什么，君子固穷——我不和你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众人大笑，喝酒。祥林嫂上。
阿 Q 祥林嫂来了，不信你们问她。
看客二 嘿，这小寡妇，从外乡来做了几年工——
看客三 倒是越来越标致了。（猥琐地哄笑）
祥林嫂 阿Q，我到处找你……老爷过年要雇短工，要你晚上到府上杀猪。
阿 Q （听到“老爷”，立刻做恭敬状）好的，好的。告诉四老爷，我准一早到——诶，祥林嫂，往年不是你一个人都包了嘛？今年怎么还要雇短工啊？
祥林嫂 老爷今年做东，说是要请那新中的丁举人——
阿 Q 哪个丁举人？
祥林嫂 就是那个丁麻子（意识到口误，捂嘴）——老爷，就头几年还总和孔乙己一起“咿咿呀呀”的那个。不过现在可不一样啦——是不是，孔乙己！
孔乙己 （不安）唔，唔——
阿 Q （不屑）我当是谁呢，丁麻子——
祥林嫂 阿Q，你可别不知轻重的。哎呀——我还要赶回去洗福礼呢。你别问那么多了，晚上早点过来。
看客一 （学祥林嫂）阿Q，晚上早点过来。
看客二 祥林嫂，是四老爷叫阿Q去，还是你叫他晚上……
阿 Q （又得意又不好意思）去，去去——
[祥林嫂不睬，欲下。
孔乙己 祥林嫂——
[祥林嫂停，转向孔乙己。
孔乙己 祥林嫂——我，上次给鲁四老爷抄书时，随身带去的《四书》还在他家，你能否行个方便，取出来给我？
祥林嫂 我们老爷不和你计较，你倒还叫我去给你偷书。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难道为你去讨老爷骂？孔乙己，你要是没挨够打，就再去偷。呸！
孔乙己 祥林嫂——
祥林嫂 呸——要饭一样的人，也配叫我。
[祥林嫂下。
孔乙己 立学，以读书为本。君子不夺人所爱也——
阿 Q 这小寡妇，还害羞——孔乙己，别想什么“四叔”“四爷”了，你今晚和我一起去鲁四老爷家做短工，赚了钱再弄一本呗——
孔乙己 做短工？君子有所不为——
阿 Q 什么君子小人的。（忍着怒火，换一种口吻）孔乙己，我问你，你真和丁麻子——老爷一起读过书？
[孔乙己不答，微露得意状。
阿 Q 好。我问你，孔乙己，你认识字吗？
[孔乙己愈得意，不屑作答。
阿 Q 孔乙己，那——你怎么连半个秀才也没捞着呢！
[众人大笑。
孔乙己 （极度不安，喝干碗里的酒，又往嘴里倒了倒，边起身，边说词）君子固穷……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阿Q得意，众人大笑。
[孔乙己下。
阿 Q （兴起）做短工——我阿Q又来钱啦。哈哈，真是要什么有什么。掌柜的，再打两斤酒来——我请客！
[众人欢呼，阿Q飘飘然下。
[爆竹声响成一片。
[舞台定格（如有灯光，则舞台暗，下同）。
画外音 造反造反，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
[舞台活动。（如有灯光，则舞台亮，下同）
[阿Q边喊边上，头上插着竹筷。间或有爆竹声响起。
看客一 （看好戏似的）阿Q来了。这家伙，城里造反，搞什么反清复明，关我们什么事，他也跟着起哄。
[阿Q边喊边上，头上插着竹筷。
阿 Q 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
看客三 阿Q，来喝酒。
阿 Q 哦，喝酒——我要什么就是什么！
看客二 阿Q，你这么威风，说说和祥林嫂那次到底成了没有？
阿 Q （着急，得意）去你的……小心老子革你的命——打酒来。
看客三 阿Q，你去了城里这么长时间，说起来，也得好几年没见祥林嫂了吧？
阿 Q （掰手指）还真是好几年了。听说她又嫁到山里，孩子也被狼吃了？
看客二 谁说不是呢。也活该她倒霉——男人又死了，小孩也没留住。这不被大伯赶出来，只好再回到鲁四老爷家。
阿 Q （笑嘻嘻）这小寡妇，真够可怜的。
[孔乙己上，腿微瘸，脸上带些伤痕。
孔乙己 温一碗酒，要一碟茴香豆，先记账。
看客一 （指粉板）记账？孔乙己，你已经欠了十九个钱啦。
孔乙己 （不安）就还，等我抄完了书，就还……
阿 Q （兴奋）孔乙己，造反啦造反啦。过好年，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
孔乙己 造反是杀头的罪，谁敢造。
[阿Q挫了锐气，一愣神。
阿 Q 孔乙己，妈妈地，我们就是要革你们的命。
孔乙己 （不睬，自语）这是大清的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阿Q和众人笑。
[一群小孩从舞台上跑过。又回头看，兴奋，拍手……祥林嫂随后上，头发花白，呆滞无神，额头带着伤疤。
祥林嫂 我家阿毛要是还在，也有这么大了——
看客一 嘿，真是说谁谁到啊——阿Q，你的老相好来了。
[祥林嫂看见阿Q，迟疑。众人喊，“祥林嫂”。
阿 Q 去去去。这小孤孀，假正经！(www.xing528.com)
[众人大笑。
孔乙己 祥林嫂，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节哀。
祥林嫂 （走向孔乙己桌边，远离阿Q坐下）唉——
阿 Q 祥林嫂，你见我躲什么？我那时说要和你困觉……
祥林嫂 （发急，站起来）你个断子绝孙的阿Q。
[孔乙己及众人纷纷劝解。
阿 Q 我又没真和她困……还害我赔了白花花的洋钱——这都多少年了……假正经。
[祥林嫂迟疑，欲哭，欲走。
看客三 （比画高矮）祥林嫂，你们家阿毛要在，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祥林嫂一怔，缓缓坐下。
祥林嫂 我真傻，真的——
孔乙己 祥林嫂，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再提了，死者长已矣……
祥林嫂 我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
看客二 （不耐烦）是的，你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祥林嫂，我问你，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
看客一 （调笑）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
[祥林嫂起身欲走。
阿 Q 祥林嫂，这过年最忙的时候，你怎么没在四老爷家忙，还到这里闲逛？
看客三 还说呢——哎，祥林嫂，你这门槛捐了没有？
阿 Q （兴奋地）捐门槛？什么捐门槛？
[祥林嫂迟疑，也想听众人的主意。
看客三 你还不知道呢。你想，她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她。阎罗大王只好把她锯开来，（祥林嫂一激灵，看客更起劲了）分给他们。柳妈好心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多亏柳妈，吃斋念佛的……
祥林嫂 阿Q，你城里回来的，你说这样行不行——
阿 Q （突然想起来）这个柳妈，上次拿了我的褡裢还没给钱呢。
孔乙己 子不语，怪力乱神。
看客一 孔乙己，你又胡说些什么？
孔乙己 祥林嫂，子曰，敬鬼神而远之。捐门槛……
阿 Q （对孔乙己）去去去——我说祥林嫂，（祥林嫂凑上去，满怀期待）你要有钱，还不如拿给我们喝酒呢。便宜那些和尚干什么？除非，你和那些和尚……
[众人肆无忌惮地大笑。
[祥林嫂紧闭了嘴唇，默默地下。孔乙己起身注视，摇摇头。
阿 Q 这小孤孀，跟了两个男人，真是便宜她了。孔乙己，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孔乙己 不要乱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阿 Q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又被赵太爷打了？
孔乙己 没……没有……
[众人又围到阿Q身边。
阿 Q （更加得意）还——没——没有……赵太爷家的吴妈都说了，赵太爷让你抄如来佛观世音菩萨四大金刚什么经的（《金刚经》），保个平安——你们知道，这世道，赵太爷心里也没底啊。他倒好，抄没几天，连笔墨带人都不见了。赵太爷是谁啊，能放过他么！马上带了五六个人，把他堵在土谷祠里，一顿好打……要不是快过年怕晦气，他早连小命都没了！
孔乙己 我，我——君子固穷……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下）
阿 Q 这臭要饭的。（若有所失）什么世道，过年也没人雇短工。造反，造反啦……（看众人，神气地）得得，锵锵，得，锵令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下）
[舞台定格。爆竹声响成一片。
画外音 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
[舞台活动。祥林嫂上，头发全白。一手提着竹篮，篮中有一个空的破碗，一手拄着一支比她还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一群小孩跟在后面起哄，祥林嫂缓缓回头，小孩吓得跑开。间或有爆竹声响起。
看客二 喝酒喝酒。过一会阿Q要从这里过，看场好戏。
祥林嫂 （对观众）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
看客一 阿Q犯了什么事？
看客二 怎么这臭要饭的又来了……快过年的——真是晦气。
看客三 也就是鲁四老爷家，看她没用了，客客气气地赶她出来。要换丁举人家，早把她打死了，省得祸害。
看客二 她也是，以为捐个门槛就干净了。四老爷是读圣贤书的，能信这一套吗！真是自己找死。
[孔乙己上，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
看客三 （兴奋）嘿，看，孔乙己——
[小孩跑上，围着孔乙己看热闹，莫名地兴奋。过一会一哄而下。
孔乙己 温两碗酒——是现钱，酒要好。
看客一 孔乙己，你是不是又偷东西了。
孔乙己 不，不要取笑——
看客二 取笑？要不是偷，怎么会打断腿？
孔乙己 跌断，跌，跌……
看客三 孔乙己，你还抵赖！我亲眼看到你被丁举人吊起来打了大半夜。柳妈亲口告诉我，说孔乙己喝了酒，发了昏，竟然大白天走进丁举人书房，还说什么铜窗铁窗什么青衣的（同窗情谊）。他啊，到书架上拿了书就走。好在柳妈机灵，拦住他大喊。丁举人带下人赶到，这才绑住他。
看客一 是啊。柳妈立了一功，说该送官。孔乙己还说什么“奇闻”“新上”的（奇文共欣赏）之类的半通不通的话。丁举人也不懂他什么意思，听得烦了，把他吊起来打了大半夜。这家伙开始还嘴硬，说什么“——“窃书，读书人的事，不能算偷”……后来腿打断了才没了声音——没送官，便宜他了。
[孔乙己默默喝酒，喝完，用手撑着走开。遇到祥林嫂。
祥林嫂 孔乙己，你是读过书的——
[孔乙己听到“读过书的”，停下，看着祥林嫂。
祥林嫂 你告诉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
孔乙己 （沉吟）魂灵，魂灵——这个也许——有罢……
祥林嫂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孔乙己 （沉吟，惶恐）啊，地狱？——地狱！有吧？——魂灵？——地狱！
祥林嫂 那么，我到地狱是不是就能变干净？死掉的一家人，是不是都能见面？
孔乙己 （惶恐，自顾走开）干净？地狱？一家人？魂灵？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魂灵，变干净……一个人，究竟有没有魂灵，我能不能变干净……（下）
画外音 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看客三 （兴奋）嘿，阿Q来了。
看客二 （兴奋）听说用了一个营的兵才绑住他，可惜同伙都跑了，一个也没抓住。
看客一 （莫名兴奋）这次官府怎么大过年的枪毙人啊。
看客三 （兴奋）乱党啊，那就是造反，这能留着吗！
看客二 （兴奋，惋惜）到底鲁四老爷见过世面，先报了官！怎么样——白花花二十两赏银。
看客一 （遗憾）可惜便宜了鲁四老爷——这小子活该被砍头。
阿 Q （身上插着纸牌子，被两个革命党押着上）20年后……
看客三 （兴奋）好——！阿Q，好样的，再来一句——
看客二 （兴奋）阿Q，给大家唱一个。
阿 Q 我手执钢鞭……
祥林嫂 阿Q——
[祥林嫂直直地向阿Q走来，当兵的呵斥不住，便不管她。
祥林嫂 阿Q，你见过世面的——
阿 Q （不知所措）你——
祥林嫂 你告诉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
阿 Q （悚然）魂灵！死——
祥林嫂 我到地狱是不是能变干净？死掉的一家人，是不是都能见面？
阿 Q （悚然）变干净——魂灵——死掉——
祥林嫂 阿Q，你告诉我！
阿 Q （伤心，害怕）我——变干净——死——死掉——
[当兵的推他走，直到下台。
众 人 阿Q，唱一个再走——
阿 Q （挣扎，绝望）有没有魂灵？我，我要变干净——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救命！救命！（被推下）
看客二 （悻悻）这个没用的——
看客三 （不满地）害我们白等这么久。
祥林嫂 （对观众）你们告诉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喃喃）一个人究竟有没有魂灵？
看客一 走吧走吧，没热闹看了，正好回家过年。
祥林嫂 （着急，害怕，先是追着看客，后来转为茫然）你们别走，你们别走，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声嘶力竭）一个人有没有魂灵！这个世界能不能变干净！（喃喃）一个人有没有魂灵！这个世界能不能变干净！你们告诉我！有没有魂灵……能不能变干净……你们告诉我——！
（倒地，灯光暗）
[烟火爆竹声猛地响起，经久不息。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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