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务班长工作多、负担重,集班级大小权力及事务于一身,显然既不利于提高班级工作的质量,也不利于常务班长自身的学习。于是我自1983年开始设立值日班长。
我觉得现代社会的特点之一,就是由集权制向分权制发展。愚昧落后社会形态的特点,都是权力高度集中于统治机关,千百万人的积极性受到了压抑,千百万人不得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操纵,不得不变得被动,直至变得懒惰、愚昧。
回忆过去,七八亿农民都去种粮食搞饭吃,结果,种地的硬是吃不饱饭。我们知识青年拼命干一天活,回到知青点,连玉米面窝头都吃不饱,类似大锅清水汤的盐水煮白菜,每人只能分到一小碗,刚喝到半饱,饭菜就都没了。那时,中国农民和我们这些知识青年没少费力气,可为什么弄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可怜地步?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农民自己的权力太少了。
农民是种地的,可地里种什么,农民说了不算。种了点果树,种了点香瓜,便批判为对抗“以粮为纲”的最高指示,统统让拔了不算,还要挨一通批判。现在说起这些像笑话,但在那个年代,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一个村的农民必须统一步伐,集体下地,集体收工,甚至连农民每天挣多少工分国家都要管。
农民卖几个鸡蛋,卖几只鸡,都可能被抓住批判一通,真是动辄得咎。
农民本应该钻研农业技术,但钻研技术被批判为白专,于是几亿农民不得不学“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不得不去大呼小叫着批判“孔夫子”,不得不都大轰大鸣地学习小靳庄,都去写诗。明明吃不饱饭,还要写各种各样的诗……这些事尽管荒唐,但那时没有别的权力的农民只好无可奈何地一件一件地跟着做,地怎么能高产?饭怎么能够吃?还想什么鱼肉蛋!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农民焕发了极大的生产积极性,人们这才发现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中国的地里长出了吃不完的粮食不算,还养种出了这么多的马牛羊、鸡鸭鱼和瓜果梨桃。
细细想来,同是这块地,同是这些人,差距为什么这么大?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不再喊以粮为纲了,由集权制向分权制转化了,由什么都要管农民到许多事情让人家自己说了算了。种什么,怎样种;养什么,怎样养;卖什么,怎样卖,农民自己可以自由选择了,几亿人的脑子都从自己的实际想问题,当然比一个人想好得多了。
何止单对农民,对工厂,对教育,对文化,对商业,由于权力过于集中,强调计划,强调集中统一,带来的可悲后果确实令人痛心疾首。
大到联合国处理国际争端,治理国家,小到一个班级的管理,甚至家庭过日子,许多基本原理都是一致的。
我发现有的班级管理效率低,重要原因就是班主任集权于一身,事无巨细,统统亲自出马,亲自决定,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学生或是莫名其妙,或是手足无措,或是紧张焦虑,或是隔岸观火,帮不上忙,也不会帮忙,结果,按下葫芦起来瓢,效率甚低,最后集烦于一身,集怨于一身。
我总回忆个人受压制、人民群众受压制的往事,决心在自己的班级不让此类事重演。十几年来,我不断向学生宣传分权制的好处,提出班级管理的一个原则:
干部能做的事,老师不做。
普通同学能做的事,干部不做。
我觉得,替学生做人家自己能做的事,同替学生吃饭一样有害。学生失去了吃饭的机会,便失去了生理上汲取营养的机会;学生失去了做事的机会,便失去了心理上汲取营养的机会。
我们设立的值日班长,便给每个同学都提供了做事的机会,提供了施展才能的机会,提供了使用权力的机会。
值日班长,按学号轮流,每个人都要当,轮到谁,便从早到晚对班级工作负责任。经过讨论,班级拟出了值日班长10条职责:
1.负责记载当天的出缺席情况,及时在班级日报上登载,对迟到的同学提出批评,予以处罚。
2.维护自习课纪律,对自习课说话的同学予以批评、处罚。自习课有准假权。
3.维护课间纪律,及时发现并制止课间大声喧哗以至于在走廊打闹的行为,在无声日期间,对课间在教室内说话的同学予以批评、处罚。(www.xing528.com)
4.领导两名值日生搞好班级卫生,每天早、午、晚各拖地一次。发现地面上的碎纸,谁的座位底下谁负责,及时征求值周班长对班级卫生的意见。
5.协助体育委员,督促同学们认真做好课间操。
6.协助生活委员,督促同学们做好眼保健操,发现眼保健操不认真的同学,则予以批评、处罚。
7.在任班长的前一天晚上放学后,选择一条对班级现状有针对性的格言,抄写在黑板的右侧。
8.协助体育委员组织好体育活动。
9.在当天的12点之前将班级日报装订在班级的报夹子上,并在第二天的班级日报上刊登自己在任职期间的工作总结。值周评比若对出席、纪律、卫生、课间操、眼保健操中的某项活动不满意,被扣分,值日班长则需写清失误分析登在日报上。
10.当天学校若召开班主任会,则可代替班主任参加会议,倘若召开班长或班干部会,而干部不在或不能脱身时,则可参加班长或干部会议。
有一次,我们班较淘气的张铁同学轮上当值日班长,那天正赶上学校召开班主任会。我要求政教处开会就要解决实际问题,要做实事,不开不干实事的会。既然开会的目的是为了干实事,那么只要能把事落到实处,谁来开会就是次要问题了。所以我进一步主张,管理自动化程度高的班级,可以由学生代替班主任开会。
张铁同学参加班主任会,坐在老师们中间,增强了他的自豪感,他做的会议记录,比别的班主任都详细。初次担任新角色的人都有一种格外认真的心理。回到班级,他把当天学校要开展的活动布置得井井有条,同学们都奇怪,他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组织能力?到他往下传达第二天的活动时,他灵机一动说:“明天我就不当班长了,当然也不能主持明天的活动,我向常务班长个别汇报吧!”
1986年初冬,我到北京、河北、湖北、云南连续开了几个会。离开学校半个多月,回到班级一看,前面贴的值日班长职责不是10条而是14条了。我问常务班长戴明峰,值日班长职责为什么增加了4条?
戴明峰说:“老师不在家这些天,我们发现班级有的事没人干。老师不是总告诉我们一个管理得科学的集体,应该做到事事有人做、人人有事做吗?经过讨论,有几件事便落实给值日班长了。例如,老师在家的时候,总给我们出日记题目,老师不在家,日记不知写什么题,怎么办,就把这项任务落实给值日班长了。”
我看第12条写的是:值日班长要负责给全班同学打开水。原来班级的开水无固定人打,只是由具有雷锋精神的同学自觉拿暖壶到水房去打水。赶上大家学习紧张都很忙时,就顾不上打开水。靠“雷锋”去打水,不是法治,而是人治,人治就没有规律,于是把这项任务也落实给了值日班长。
第13条,是负责提醒同学们放学时开展路上一个单词的活动。
第14条,要求值日班长督促检查同学们的座右铭。
这几件事原来没有专人负责,我不在家时,学生察觉出了管理的疏漏,于是将任务落实给了值日班长,这显然比没人具体负责强多了。
我觉得,这又违背了我们班级管理的另一个原则:一般同学能做的事,班干部不做。值日班长的职责多到14条,容易顾此失彼,反倒不利于开展工作。于是我又组织学生讨论,将这4件事分别落实给了其他4名普通同学。
当值日班长的过程,既是为同学们服务的过程,也是教育同学们的过程;既是提高工作能力的过程,也是增强主人翁责任感、义务感的过程,还是自己受教育的过程。
一些纪律较差的同学就是通过当值日班长改好了自己的某些毛病。
有名同学谈体会说:“原来我自习课爱说话,我当值日班长那天,发现一名同学自习课说话,便去罚他。他说,你平时还总说呢,还好意思管别人!一句话,使我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平时干部管自己时,我还不愿听,今天轮到自己当干部,才体会到当干部真不容易。要抓好自己的学习,还要维持班级纪律,今后我可不让干部操心了。”后来他的纪律果然好起来,自习课效率提高,学习成绩也好起来。
值日班长的设立减轻了常务班长的负担,调动了全班同学的积极性,为每个人都提供了一次当班长的机会;使同学之间、干部与群众之间加深了了解,密切了关系。干部不觉得自己总是处于管理者的位置,同学也不认为自己总是处于被管理者的位置。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经常有转换的机会,这也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特点。学生从小多次经受这样的角色转换,长大以后,便容易适应社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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