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饶恕》：美国电影中对暴力的反思与揭露

与经典西部片一样，暴力依然是主人公解决问题的主要方式。然而与传统西部片不同的是，这两部影片没有美化暴力手段，通过枪法高超来表现英雄气概，而是暴露了暴力的本质和弊端。伊斯特伍德更是在《不可饶恕》中对暴力所产生的连锁反应和难以弥合的后果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和揭露。

首先，片中主角不再具有骑士风度，玩枪艺对决的玩意儿，取而代之的是先动手为强的杀手。正如伊斯特伍德所说：“自文学出现以来，暴力就一直得到美化，人们总是试图把西部描绘得很崇高，具有英雄色彩，其实，西部一点也不崇高，小比尔名义上是治安官，但他实际上却只是个碰巧有法律支持的杀手而已。威尔·芒尼也是个杀手。在双方对决时，他不会玩那些‘你先出枪’之类的玩意儿，他已经回归过去暴力的生活方式，拉开了一个闸门之类的东西，机器被重新启动，你会说那是一架暴力机器。”^[2]暴力机器一旦被启动，就会高速运转下去，不再受控于任何人类的力量。它所带来的不仅仅是社会秩序的混乱，更可怕的是它对人的心灵所造成的无法消除的冲击和罪恶感。

芒尼拿枪对准对手小比尔时，他坦言自己曾经“杀死过妇女儿童，杀死过四条腿的会走、会爬的一切生物”。如此表白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杀死小比尔后，芒尼抬手杀死了身旁无辜的旁观者，并扬言要把镇上的居民杀个精光。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不再是受内心正义感驱使，为民除害、永不伤及无辜的英雄，而是充满仇恨和暴力倾向的个体，这种人为了利益和复仇不惜一切代价。芒尼曾听从妻子的规劝而弃恶从善，但这次杀人行动和小比尔的暴力连锁反应却激发了长久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暴力倾向，再次使他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在这里，传奇式的英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摘下神圣光环的残忍冷酷的杀手以及为了暴力而暴力的连锁反应。

影片通过表现施暴主体的心理活动揭示暴力对人的精神层面所产生的影响。传统影片中的枪支是英雄人物有力的武器，只要掌握在“好人”的手里，枪支就是正义的工具，暴力不会对英雄的内在良知产生任何负面影响，他还会继续奔赴下一个蛮荒之地实现自己的价值。然而，影片《不可饶恕》的片名本身就隐含着对暴力的否定与反思。影片中的所有人物，从犯下暴行的牛仔，企图报复的妓女，到把复仇付诸行动的芒尼，以及在法律名义的掩盖下滥用武力的小比尔，甚至是那个提醒小比尔内德口供不实的传记作家，都或多或少地成为暴力链条上的一个环节，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而都无法得到宽恕。他们的一生都将伴随关于暴力的记忆和影响，直至死去。(www.xing528.com)

芒尼的内心矛盾和挣扎更加鲜明地表达了反暴力的主题。他一方面受到教化，决意痛改前非，通过辛勤劳动抚育儿女长大成人，一方面又不甘于养猪挣来的微薄收入，为了赏金重出江湖，再动杀机。然而，在追杀的旅程中，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不安，过去的杀戮像磐石一样压在心头，令他不堪回首。他把罪恶归结于威士忌，宁愿过去的行为是在酒精中毒的状态下发生的无知觉举动，在潜意识中否定那是清醒时刻的自我。他不时想起自己杀了人，却又记不起杀人的理由。在发烧的迷糊状态里，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的面孔不断浮现在眼前。过去像雾一样弥漫在脑海里，使他看不清自己是谁。暴力的过去使得芒尼迷失了自我，努力忘却自己的历史。芒尼身体里潜伏的暴力倾向和对正常生活的向往注定他要永远处于矛盾与挣扎之中。

伊斯特伍德在这部影片中尽显施暴所导致的残忍、丑陋、血腥的场面。第一个牛仔被杀的过程不是应枪响人身倒地的简单场面，而是在挣扎中受尽折磨，不断呼救的残酷情景。这个牛仔很年轻甚至有些无辜。在内德下不了手的时候，芒尼从隐蔽的高处向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开了枪。年轻人中弹后没有立即丧生，而是不断在痛苦中挣扎，向同伴发出可怜的呼喊声：“我快死了，上帝啊，我渴死了。”这样的场面令芒尼感到良心不安，他高声喊道：“给他点水喝，该死的。看在上帝的分上给他点水喝行吗？我们不会开枪的。”影片中的画面真实细致，残酷可怖。就像芒尼跟斯克菲尔德小子说的，你杀掉一个人就意味着你剥夺了他已经和将要拥有的全部。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在杀戮后感到剧烈的震撼，深切意识到杀人现实与浪漫传说的距离，发誓从此后永不杀人。影片的主旨就是要告诉人们，暴力并不像传统西部片中描绘的那样简单美好，它带走了生命，并对其他生命产生摧毁性影响。

暴力失去了传统西部片中所赋予的神秘感和正义光环，不再是自我荣誉感的体现，也不会得到社会的承认。英雄从浪漫的骑士堕落为杀人的恶棍。一旦暴力失去正义感的制约，就只能激发更大的暴力，成为恶性循环。杀人是现实，这也像是游戏一般，一旦掉进了这个旋涡就很难出来，它使人变得麻木，然而在麻木之后又将是更深的悔恨和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