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力以赴迎战高考,我和学生们一同拼搏。一天,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是重庆长寿老家我的大弟打来的,心中不由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大弟平常言语不多,很少主动与我联系,母亲由他照顾,故一般是我给他打电话,一来了解高龄母亲的状况,二来和母亲通一番电话。
我拿起手机,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哭泣的声音,接着大弟说:“姐姐,妈妈走了,妈妈昨晚去世了!你能回来吗?我们真希望你能赶回来。”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似五雷轰顶,我的头脑顿时“嗡”的一声,只回答一句:“我知道了!”就瘫软在座椅上。
那一刻是2015年5月26日上午9 时,是我永生难忘的时刻。妈妈走了,妈妈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最近没有听说她生病,一周前我还给她打过电话,她说她想我,问我多久回来。我只是温情地安慰她,说高考一完我就回来,再也不走了。我听到她哈哈地笑了,但没想到那竟是与母亲最后的诀别。
母亲溘然长逝让我悲痛欲绝,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待情绪稍微稳定,急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学生仅有十来天就要高考,按照高三年级安排,这几天的任务是抓紧结束复习,6月1日起老师不再讲课,学生在教室看书自习,老师到课堂辅导答疑。我还有模拟试题需要评讲,于是我决定把两个班的生物课提前来上,随即赶回长寿同母亲告别。时间可能会晚一点,我想曾经做过教师的母亲会理解的。
主意已定,我给大弟打电话,吩咐他们布置好灵堂,一定要等我回去再见母亲一面。谁知弟媳抢过电话说:“日期可不是随便定的!要找阴阳先生卜卦,时间由他说了算。”我现在连哭都来不及,满脑子想的是马上调课,赶快上课,尽快回家。我立即出门去办公大楼找任校长,寻求他的帮助。当我含泪说明情况后,任校长感同身受,神色凝重地安慰我说:“彭老师,请节哀。后面时间两个班的每堂课你尽管去上,其他老师的任课由我来协调处理。”
上午第三节课,我抑制住悲痛,擦干泪水走向6 班教室。我对自己说,在学生面前,千万不能掉眼泪,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影响即将高考的高三学生的学习情绪。事实上,当我走上讲台的时候,就已经调整好心态,以平常的姿态出现在学生面前。连上两节课,教室里依然师生互动、学风浓厚,大家一点也看不出我有什么异样。
下午6 班再上一节,接着另一个班连上三节,时间已接近傍晚6 点。带着沙哑的声音,拖着沉重的脚步,我终于完成了高考前的复习任务。回到办公室坐下,周主任通知我,要我做好准备,明日上午派车送我去兴义机场。就在此时,弟媳打来电话说:“姐姐,阴阳先生测算的出殡时间定在明晨6 点半,这个时间不能更改,否则会影响后人的。你可能来不及了,就由我们来送妈妈上路吧!”听到这一消息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紧跑快赶,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我不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办公室的同事们围了过来,得知原委后倾情劝慰,也没能止住我哗哗的泪水。任校长闻讯赶来,思考片刻,说:“此乃大事,事不宜迟!”他当机立断,决定即刻驾车送我回家“探母”。
我迅速收拾行囊,转眼就到了晚上7 点,雷厉风行的任校长和周主任一道已驱车来到我住的楼下。黑色的别克轿车载着我们一行三人,匆匆驶进朦胧的夜色之中。由于今日情绪波动太大,又破天荒地连上了六节课,我感到身心疲惫。但母亲的逝去更让我思绪难安,在汽车轰轰的马达声中,她的音容笑貌不停地在我眼前浮现。
母亲早年追随投身革命的父亲,一生乐观豁达,待人和睦友善,性格热情大方,小时候我们总喜欢和她在一起。那时爸爸常到重庆开会,经常乘坐长江上的客轮,逆流而上船行缓慢,不过夜发朝至倒也方便。开完会顺水行舟就快多了,原路返回只需三个小时。父亲回程的时间有时是周末,妈妈会带着年少无知的我和弟弟去长寿码头,迎接爸爸的归来。
重庆下来的那趟客轮通常在上午十一点到达长寿。每次早饭过后,妈妈就带着我们从长寿中学的家里出来,经过东门口、三道拐,踏着弯弯曲曲的石梯一路下行,一直往河街方向走,到船码头需要一个多小时。这是长寿特有的地形所致,主城地势较高,紧挨长江的河街地势较低。那是三道拐小街人流不息、热闹至盛的年代,从主城下河街以步行为主。
以前生活条件很差,很难吃到肉,而每次接到爸爸后,妈妈会带我们进河街的餐馆开一次荤。点上一盘肥而不腻的回锅肉,再来一份色鲜味美的鱼香肉丝,美美地吃一顿香喷喷的大餐。只要一坐在餐馆的椅子上,我和弟弟习惯地奏起打击乐:用筷子有规律地敲打饭桌,等待着快乐时刻的来临。由于平时吃粗粮素食太多,油嘟嘟的肥肉会带来极大的诱惑。回锅肉一端上桌,我就迫不及待地夹上一块送入口中,牙齿一咬满嘴流油。如今谁还喜欢吃肥肉?我当时的模样,读者会觉得好笑吧!
新中国成立后,受组织的照顾,安排妈妈到爸爸所在的公安局工作,后来跟随父亲一道转战教育领域。只读过初中的妈妈自感才疏学浅,工作之余在爸爸的辅导下刻苦自学,在职进修函授大学,成为一名合格的中学教师。努力工作积极向上是她的本色,为国建功为党奉献是她的情怀,她多次被评为学校和县的先进工作者,还曾当选为长寿县人民代表。
在我儿时的眼中,妈妈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园丁,为培养祖国的花朵可谓煞费苦心。“文化大革命”前她在长寿中学任初中班主任,此时全县统招的初中生大部分来自农村,孩子们面临贫困落后的生活、学习窘境。妈妈对这些孩子充满爱心、关怀备至,时常慷慨解囊,拿出粮票和钱资助困难学生。而对子女却显得吝啬,以至让我产生嫉妒之心。后来我步她的后尘也当了教师,这才真正理解母亲,体验到老师对学生的爱确是发自内心、不求回报的真情。
“文化大革命”中,受父亲罪名的株连,母亲在1969年由长寿中学被下放到离县城十多里的田坝中学。我们家也被迫搬离长寿中学,移居县城风岭街的一处低矮潮湿的房屋。妈妈告诉我们,能租到这间房子也不容易,多亏一位好心人帮忙,不然只有搬到她现在的田坝中学去住。
妈妈到这个农村中学上课,得花一个多小时步行,放学后还得赶回家照顾我们。那时候,最小的弟弟在上小学,我和大弟正读初中,哥姐在农村当知青,父亲的问题又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全家。妈妈遭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其痛苦可想而知。即便是这样,这个五十年代的老党员对工作的热情丝毫没有削减,她不仅要搞好教学工作,还积极为学校的前景出谋划策。
有一次,田坝中学要参加全区学校文艺汇演,妈妈知道我爱跳舞,就叫我去帮忙。我约上两个好友连续几个周末来到学校,自编自导,手把手地教这些没有舞蹈基础的同龄人。虽然教者和学者都跳得很辛苦,汗水浸透了大家的衣衫,却没有一人打退堂鼓。妈妈在一旁观看、指导,一心要为学校争得荣誉。大家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舞蹈《新时代的中学生》在区汇演中脱颖而出,获得一等奖。
说心里话,小时候我也对妈妈有过怨恨。成天忙工作没注意我的清洁卫生,让我的头上虱子成堆。又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把一年级的小女生剃成光头,用一顶搭耳帽掩盖“不男不女”的形象。可现在,我完全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既要勤奋的工作,又要照顾五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纵有三头六臂也会应接不暇。
把儿女抚养长大,又忙着助其成家立业。第三代来了,还要尽力协助养育。虽说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却见满头华发躬腰驼背。母亲累了,母亲老了!容颜衰败力不从心,可逢年过节,当儿女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回家探望,妈妈又突然精神焕发忙个不停,里外张罗谈笑风生,好像年轻了十岁。(www.xing528.com)
我爱我的父母,想让他们的生活幸福无忧,可他们反过来总惦记着儿女,说经济上无须担忧,各自把自己的小家理顺就好。我在长寿中学工作时,每到周末一家三口必定回家看望父母。调到重庆后,回家的次数少了,只得常打电话问候,心里盘算着退休后一定要多陪他们。可我那坚强的父亲,没有在残酷的逆境中倒下,却败在可恶的病魔之手,让我痛心之至!
父亲走了,母亲还在,而且看起来身体还不错,我还有孝敬的机会,这是我痛心之后的自我安慰。每到春节前夕,我回家探母的固定项目就是去商场为母亲置办年货。每当她穿上新买的羽绒服,就会像小孩一样兴奋,对着镜子左瞧右看,总是说:“这衣服好看,我喜欢!”
后来,我虽退休却未停止工作,到贵州支教两年,没料到她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与母亲的最后一次通话,她在电话中呼唤:“你快回来吧,我想你!”当时我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只是同往常一样随口答道:“妈妈,快了!高考结束我就回来不走了!”
原本打算完成兴仁中学支教后,回去好好陪在她身边,而母亲的生命却止步于八十六岁,我的愿望顿时成为无法实现的奢望。听大弟在电话中描述,母亲昨天的心情颇好,午饭时还称红烧肉真香,并无异常的征兆。可今晨呼叫她时,许久没有反应,这才发觉不对劲,马上拨打120 急救电话。后来医生检查的结论说是寿终正寝。
听医生这么一说,我心里忽然觉得好受一些。每个人都有生命终结的一天,也许我妈妈认为:在睡眠中没有苦痛、静静地离开,比之久卧病榻、增加儿孙的负担来说,是告别人间的一种最好方式。
感谢任校长和周主任,为了一个教师再见母亲最后一面,不辞辛劳,轮流驾驶,星夜兼程,七百公里长途跋涉,九个小时马不停蹄,赶在凌晨四点到达长寿老家。他们代表学校给悲伤的我送上贴心的温暖,为哭泣的家带去诚挚的慰问,并嘱咐我安心料理母亲后事,约定两天后再来长寿接我回校。
看到我回来了,丈夫、儿子、儿媳和兄弟姐妹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和大家一道围在母亲的灵位前,一面烧着纸钱,一面回忆母亲的往事。早晨6 点半,全家人怀着沉痛的心情护送我的母亲离开她生前居住的地方。
我在殡仪馆见到妈妈最后一面。她安详地躺在透明的冰棺中,微微上翘的嘴角,像是要同我说话。我双手伏在棺盖上,注视着母亲消瘦而慈祥的面容,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悲痛,但没有这一次撕心裂肺。因为父亲最后两年的时光都是在病床上度过,时间容许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况且当时母亲还在,我们的心里还有母爱的依托。这一次的别离,则是和父母双亲的彻底诀别,难舍之心哪能平复?
我们在大厅中等待,等候远去的母亲归来。两小时后,母亲回来了,她装在大理石的盒子里。哥哥小心翼翼地捧着母亲的骨灰盒,我们低着头紧随其后,要带母亲去她的新家。
母亲的新家其实是个“老家”,是八年前父亲去世时一并买下的公墓。母亲自己生前也去看过,她还曾戏言:“老伴,等着我,不久我会来找你的。”今天终于遂了她的心愿,这一下父亲不再孤单了。
写到这里,我的泪还在流。我真羡慕父母还健在的子女们,想对他们说上一句:无论工作怎样忙,都要多回家看看父母,多陪陪他们,多尽尽孝心。生命无常,人生短暂,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在”,那将悔之晚矣。
对于父母,我始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他们把我带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不图回报和享受,用毕生精力抚育我健康成长。作为儿女,无论如何涌泉相报,也难以回报父母的浩荡之恩。
2015年6月8日高考结束时我的心情和学生们一样,忐忑中带着期盼,欢笑中含着泪花。这一次我把两个毕业班送到高考考场,无论是清北班7班还是实验班6 班,我盼望所有的学生都能展翅高飞。面对朝气蓬勃的学生,我也有一丝伤感。学生们正血气方刚、年轻有为,而我虽看似老当益壮,但毕竟夕阳余晖。我该真正与钟爱大半生的讲台说再见了。
高考结束后,毕业班的学生离校,其他年级继续上课。学校竭力挽留我,希望我还去接教过的高一清北班。这一次我只能对学校的盛情说“不”了,我年底就满62 岁,已超期服役多年了。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听说我要回重庆,晚上8 点钟,原高一清北班的几个学生来到我的寝室。他们不舍地对我说:“彭老师,听说你要走了,以后还来教我们吗?”我不想让大家失望,安慰地说:“如果学校下学期需要我,我还会回来的。不管怎样,同学们都要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哦!”我生平第一次在学生面前撒谎,也许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说心里话,我只教了这个班三个月,但这些淳朴、可爱的山里娃令我一生难忘。我说“我还会回来的”,学生并不知真假,不过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教他们了,于是我在内心里,向他们默默地献上真诚美好的祝愿!
顺利回到重庆,我仍然惦念着大山深处可爱的孩子们。高考喜讯终于传来:清北班二十九个学生(高三时插班来了两个复读生),除两人进入普通大学外,其余学生全部考入重点大学。我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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