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交往语言学：书面与口头交流

语言有两种存在形式，即书面语和口头语。从所依赖的表达载体分析，书面交往和口头交往就是彼此相互对待的两种交往方式。

（一）书面交往

书面交往就是人与人之间利用文字、符号等相互交流信息、沟通情感并期盼建立良好人际关系的一种言语交往方式。如通知、信函、请假条、微信（借助于文字、图标、符号）聊天、QQ（借助于文字、图标、符号）聊天、短信等都属于书面交往方式。

其一，书面交往的优势。书面语是经过加工整理而创造出的言语成品，往往具有突破时空局限、表达严谨周密、格调正式严肃、书面色彩浓厚、便于保存核查等特征。因此，一些不便或者不能当面交流的事情、比较重大严肃的事情等往往会采用书面交往方式。尤其是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由于空间距离上的限制，人们常常采用信函、电报等书面方式交流信息、沟通情感。即便是网络发达的今天，基于时间、空间、心理的错位等因素，依然有不少人通过QQ书面留言、微信书面留言、微博等手段加强人际沟通，调控人际关系。因此，无论通讯手段多么发达，也无论怎么强调口头交往的重要性，书面交往依然是人际言语交往的重要方式之一。例如：

“昨天承示扇头一诗，适意有所激，见名章隽句，竟出诸伧夫俗吏之手，惊极而恨，遂厚诬以必有蓝本，一时取快，心实未安。叨大知爱，或勿深责。”

信后面写了昨天的日期，又补两行道：

“此书成后，经一日始肯奉阅，当曹君之面而失据败绩，实所不甘。恨恨！又及。”（钱钟书《围城》）

这是方鸿渐写给苏文纨的信。方鸿渐白天在苏家误批了苏文纨的扇头小诗，第二天从唐晓芙口里得知实情后，后悔莫及。为了弥补自己“昨天闯了大祸”，方鸿渐颇费心思。一方面是写信的时间，本来于当晚写下了这封“请罪信”，但特意写“昨天的日期”，并且于隔日才交给银行“收发处专差送去”；另一方面，他采用了文言笔法来写信。根据小说故事情节，方鸿渐和苏文纨在写这封信前后这段时间几乎经常见面，可是为什么方鸿渐不当面与苏文纨沟通交流而是特意采用了书面交往方式呢？方鸿渐充分利用了与苏文纨之间的语境差，^[9]毫不犹豫地采用书面交往方式并用文言写信向苏文纨请罪，可见方鸿渐在与苏文纨沟通时认定了书面言语交往的好处。方鸿渐之所以不打电话“请罪”、不当面“请罪”，就是因为“他觉得用文言比较妥当，词意简约含混，是文过饰非轻描淡写的好工具”。由于不是面对面沟通交流，因而就不受现场心境、情绪、气氛的影响，这样就可以减少面对面“请罪”时的尴尬。同时，也可以利用信函不受时空局限的优势而在时间上可以“作弊”。而且，本来书面交往是比较严肃的，但因为方鸿渐又发掘了文言词意含混轻描淡写的潜在作用而弱化了“事件”的严肃性。由此，方鸿渐就可以把自己认罪“请罪”的时间提前，并减少自己的不自在，从而顺利达到自己预设的交往目的。小说下文的描写也证明了方鸿渐的判断力与抉择能力，当然也证明了方鸿渐具有较强的人际交往能力。

其二，书面交往的劣势。书面交往是交往双方不在现场的非即时的交流。这就意味着一旦成文并传递给交往对象，语言表达中存在的歧义、漏洞、错讹之处就难以再随时更改，语意表达不清楚的地方也不能立刻弥补，同时也延缓了沟通的时效性。由于不是当面交流，看不到交往对象的即时反应，感受不到现场的气氛，观察不到沟通的效果，所以难以消除交往对象的误读、误解和歧解，调控不了沟通过程，更难把握书面交往效果。另外，交往对象是否收到信函，是否读得懂看得明白，是否看到QQ和微信书面留言，是否留意手机短信；或者，收到了信函，看到了留言，留意了短信，但是交往对象一概不予理睬，那么由于得不到及时反馈，也就难以评估沟通效果。这势必会给人际交往带来负面影响，有时甚至会产生极坏的结果。例如，医生在给病人写诊断报告书时，误把“疝”写成“癌”。病人看到诊断书后，又没有作进一步的确认，从此便一蹶不振，丧失了生活的勇气。这一书面交往在心理上和生活上都给病人及其家属带来了非常糟糕的状况。网上也有这样的笑话：

案例一：某君请领导吃饭，领导婉拒。他本想回“好的”，却回成了“妈的”，结果他失业时才27岁。（引自网络）

案例二：某女给男同事发短信：“你是我们同事中最出色的，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因不细心少打了个“出”字，结果她被永远拉黑。（引自网络）

案例一、案例二中的某君和某女在给对方发短信时，由于粗心大意等原因分别把“好的”“最出色”错发成“妈的”“最色”，短信发出后再不能收回，造成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失业，一个被永远拉黑，各自与交往对象的人际关系出现了问题。这就是书面交往存在的不足。

再如引自网上的《一位父亲给××女士的一封信》（这封信很长，引用时有删减）：

××女士：

我是一名父亲，理解作为父母在孩子遇到困难时候那种不惜代价的救子心理。我不认为李某某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毕竟他也许只是个孩子（抱歉，我只能说也许），把他送上被告席的不是杨女士，不是法院，而是你——××，他的母亲。

作为一名父亲，在我儿子未满18岁前，我不会给他买车，不会让他开车上路违章几十次还找人帮他摆平，更会以身作则地告诉他不能酒后驾车。

……（引者省）

案件的事情，我不想评价，相信法律会给出最后的评价。

还是那句话，把李某某送上被告席的不是杨女士，也不是法院，而是你——××，他的母亲。

该例节选自网络上一位网友写给××女士的一封信（引用时用××代替收信人姓名）。这封信虽然是利用网络平台发了出来，带有更多大众传播的意味，但是收信人是有确定对象的，是点对点的交流，因此也应该属于人与人之间交流采用的书面沟通方式。信函内容很有激情，富有情感，但是因为这封信是书面沟通方式，所以并没有得到收信人的反馈。没有反馈至少有两种可能：第一，收信人根本就没有看到这封信，不知情；第二，收信人看到了这封信，但是出于各种考虑，不必、不愿作回应，或者没有时间回应。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一个结果，那就是写信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信息反馈。对写信人这一交往主体来说，采用信函书面交流的方式并没有达到与收信人交流沟通的目的，因此是一种不当的交往方式选择。换句话说，从中也可以看出书面交往方式的不足与缺陷。(www.xing528.com)

（二）口头交往

口头交往是交往双方利用有声语言的优势面对面交流信息、沟通情感并试图建立良好人际关系的一种言语交往方式。调查访问、咨询、审讯、座谈、问候、告别、讨论、电话交流、QQ语音聊天、微信语音聊天等利用口头语言进行的交流与沟通都属于口头交往方式。

其一，口头交往的优势。口头语言是交往主体采用口头交流方式，一边想一边说，较少经过认真思考而创造出的言语成品。格调比较通俗化、口语化，表达相对随意；话语变化较多，情感表现具有视听性；往往又有较多的副语言与体态语相伴随，现场感和时效性较强；便于利用语境条件，交往双方随时都可以调控沟通的方向和节奏。例如：

王福升：我找小姐（向白露递帐单），小姐，潘四爷……叫我把这些帐条交给您。

陈白露：给我搁在抽屉里。

王福升：是，……是。可是这里（正要从口袋里取出）还有——

陈白露：还有？

王福升：要不您听着——（正要念下去）

陈白露：你没有看到这里有客吗？

王福升：是，是。（曹禺《日出》）

这段会话中，凸显出的是王福生与陈白露交往过程中的信息沟通与交流状态。双方都在利用口头语言进行信息的传递，但是由于有第三者在场，陈白露基于爱面子、不想让在场的第三者知道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等心理，在传递信息与接收信息时都始终处于积极主动状态，而作为下人的王福升则始终处于被动状态。陈白露自始至终都控制着交际的方向和进程，作者利用口语中的省略、停顿、截断、抢话头（书面上表现为破折号、省略号）等手段有意识地筛选过滤话语内容，从而让陈白露主动接收来自于王福升传递出的某些信息，但同时也在主动拒绝对方传递出的不利于自己的关键信息。对陈白露来说，她就很好地利用了口头交往方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其二，口头交往的不足。正因为是不假思索的交流，没有认真规划说话的策略，再加上临场应变能力以及语境认知与利用能力不强，口语中往往会存在文句不通、颠三倒四、重复啰嗦、发音不准、重要内容缺失等现象。而且，由于受到时间空间的局限，不易保存查对，又暴露了口头交往方式的不足。比例：

祥子的脸红得像生小孩时送人的鸡蛋。愣了半天，他迟迟顿顿的说：“我又找好了事，后天上工。人家自己有车……”

她把话接了过来：“你这小子不懂好歹！”她坐起来，半笑半恼的指着他：“这儿有你的吃，有你的穿；非去出臭汗不过瘾是怎着？老头子管不了我，我不能守一辈女儿寡！就是老头子真犯牛脖子，我手里也有俩体己，咱俩也能弄上两三辆车，一天进个块儿八毛的，不比你成天满街跑臭腿去强？我哪点不好？除了我比你大一点，也大不了多少！我可是能护着你，疼你呢！”

“我愿意去拉车！”祥子找不到别的辩驳。

“地道窝窝头脑袋！你先坐下，咬不着你！”她说完，笑了笑，露出一对虎牙。

祥子青筋蹦跳的坐下。“我那点钱呢？”

“老头子手里呢；丢不了，甭害怕；你还别跟他要，你知道他的脾气？够买车的数儿，你再要，一个小子儿也短不了你的；现在要，他要不骂出你的魂来才怪！他对你不错！丢不了，短一个我赔你俩！你个乡下脑颏！别让我损你啦！”（老舍《骆驼祥子》）

例中祥子与虎妞的交流有两个话题，一个是关于祥子再拉车的事情，一个是祥子的钱在哪里的问题。在这段会话中，祥子刚开口说“我又找好了事，后天上工。人家自己有车……”，话还没说完就被虎妞抢过了话头，被迫中断了自己的话语。接着，虎妞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掏心窝子的话，但大多都是数落、“半恼”、带有优越感、重复啰嗦、似乎有些娇羞的话。祥子好不容易听完虎妞的“情话”和唠叨，仅问了一句“我那点钱呢”，虎妞就又开始唠唠叨叨，颠三倒四，说个不停。虎妞抢话头、话语啰嗦、唠唠叨叨、说话颠三倒四、上下语句缺乏逻辑关联等现象都是口头交往经常存在的语用失误现象，必然会影响交际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