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双重生活的转变

拉法格曾经评论过恩格斯这一时期过的是“双重生活”。他的一个身份是大工厂主的儿子，出没资本家的交际圈子，后来还加入了曼彻斯特有名的艾伯特俱乐部，得了绰号“棉花大王”。一开始收入微薄的时候，为了应付家中亲友或者商业合作伙伴的来访，他都需要临时租一个宅子来应付；等到19世纪60年代，收入增加了，在公司的地位提高了，他就租了牛津街一所很豪华的大房子。恩格斯跟友人悄悄吐槽过这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默默心疼把钱花在租房子充门面，却没有办法帮助马克思或者其他党内有困难的同志。在所租住的大房子里，恩格斯一直没觉得这是自己的家。他在和朋友往来的信件里说的家都指的是海德路252号，他妻子玛丽和其妹妹莉希·白恩士的住所。只有在那里，恩格斯才是他最熟悉和喜欢的自己，可以摆脱商务和应酬，过温馨的家庭生活，见志同道合的朋友，继续写稿子发论文，可以会见政治上和学术上的朋友，其中有被他称为“无产阶级的化学家”的肖莱马，有后来把《资本论》第一卷翻译成英文的塞米尔·穆尔，还有著名的宪章派左翼领袖哈尼等。这是他的另一种生活。

恩格斯在“上流社会”里应对自如，无论是和曼彻斯特商业界的业务往来，还是参加有钱人的娱乐活动，如宴会、打猎、舞会等，都表现得十分出色，加上他外形英挺帅气，在圈子里很出名。恩格斯在聚会上言辞锋芒难掩，但他尽力克制，所以和他打交道的有钱人完全没有把他同一个革命者的身份联系起来。

恩格斯在曼彻斯特的表现好不好，直接关系到他的父亲是否继续给他开工资。1851年6月底，老恩格斯要去曼彻斯特视察业务，尤其要查看恩格斯的工作情况。这次父子单独相处让恩格斯的母亲如临大敌，提前做好安排生怕两人激烈交锋。先是写信请公司合伙人彼得·欧门把老恩格斯接到他家里住，避免和恩格斯住一起；同时写信给恩格斯，嘱咐儿子一定不要惹父亲生气，尽量不要谈论政治。为了迎接老爹的检查，恩格斯特意去临时租了一个大房子，还把家里布置得尽量贴近父亲所习惯的审美，买上雪茄、好酒充门面。要是被父亲知道他住的地方那么寒酸肯定要吵起来。

父亲在曼彻斯特住了一个星期，对彼此而言，这一个星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老恩格斯要求他在曼彻斯特至少待够3年的时间，本来以为恩格斯会极力抗拒，没想到恩格斯爽快答应了。老恩格斯的计划远不止于此，他最希望的是重新分割合伙人在英国的管理权限，想让彼得·欧门到利物浦去，哥·欧门就接替自己的兄弟负责工厂的管理，这样办事处的领导权就交给恩格斯。如果按照这个计划实行，恩格斯势必被彻底绑定在公司经营了，显然恩格斯随时都想转身离开，更不想被繁重的公司运营彻底占据写作的时间，所以恩格斯表现得像个低调、谦逊的乖宝宝一样，表示自己能力不够，恐怕承担不了父亲所委托的重任。老恩格斯也没有发火，毕竟这个计划也不是全部由他自己说了算。恩格斯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每年需要200英镑左右的交际费用和生活费用，没想到老爹没训他也没提附加条件就同意了。

这一周的相处，恩格斯极力压抑自己不谈政治，被训话的时候他也努力压着自己的脾气不顶嘴，老恩格斯肚子里的愤怒火苗还是逮着机会就要燃起熊熊大火。临走前一天，老恩格斯当着合伙人的面，故意大肆称赞普鲁士制度多么多么好来刺激恩格斯，恩格斯愤怒地瞪着老爹，让他收敛。伪装了一星期的和平相处的假象瞬间破裂了。其实，两人的立场和信念已经截然对立，父子亲情早已淡薄，恩格斯觉得，和老爹维持这种冷淡的商业经营关系比维持虚假的感情要自在得多。好不容易通过了父亲的视察，恩格斯马上给马克思写信，把这一周的经历一字不落地告诉马克思，还给马克思汇了5英镑。(www.xing528.com)

除了要应付对他处处不满的父亲，恩格斯还要和枯燥又劳累的办事处工作纠缠不休。每周工作6天，每天到晚上10点后才能下班，他只能利用下班到睡前这珍贵的时间做革命有关的工作，所以他和马克思写信抱怨自己每次刚开始有灵感写东西的时候一看时间已经凌晨1点了。他每天在办事处要用多国语言处理来往信件、出入交易所，洽谈棉纱单子。办事处的业务情况需要他每天做好摘记，时时留意和研究商务报表和交易所的行情通报，往来法国、意大利、瑞士、德国、奥地利、荷兰、俄国、美国和印度的商业信件都需要手写；合伙人欧门兄弟精明算计，处处刁难他，想把他撵出办事处，所以恩格斯不得不费力气和他们周旋；还得在工作时间不定期回复老恩格斯的检查、问询和商业计划，有时一下子收到几十封老爹的来信；每天下班回到家，恩格斯就顿感疲惫——“觉得自己完全垮了”。恩格斯深感不能再这样继续耗下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都没法持续了，所以他和合伙人周旋、争取，总算把在办事处的工作时长改成早10点到晚6点。

一面是资产阶级的商人、办事处管理员。一面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家、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两个截然相反的角色要实现统一，对恩格斯而言十分困难，他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和最重要的挚友马克思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拉法格回忆起恩格斯这段生活时说道：“我不知道恩格斯的资产阶级熟人是否也了解他那另一面的生活，不过英国人都非常持重，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他们是从来不过问的。然而可以肯定地说，对于这个同他们整天来往的人的卓越的才智，他们是毫无所知的，因为恩格斯绝不轻易在他们面前表露自己的学识。这个被马克思看作欧洲最有教养的人，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善识醇酒美味和谈锋甚健的人物而已。”讽刺的是，和恩格斯往来商业的伙伴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算账经商如此精明的一个德国商人，竟然在热烈盼望爆发一场新的经济大危机。

即便是现在攻击恩格斯的人还会拿着恩格斯的资本家身份说事，说他的身份和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对立，恩格斯就是个精明会投资的商人，马克思就是他投资最成功的商品云云。实际上，这种小人之见对恩格斯而言一点都不新鲜，他在晚年回忆起这段“双面人”一样的生活时，感慨良多：我需要为我自己当过工厂股东这个过去辩解吗？谁要认为这是抓住我的小辫子，就太搞笑了。再给我选择，如果有人告诉我能从交易所赚他个百八十万，那我立马会去交易所，那样我们欧洲和美洲的党就有大把的经费啦。他的一生过得坦坦荡荡，杜甫的那句诗：“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送给那些小人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