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今人對於《老子》八十一章數(這裏包括對七十二章數)的研究。荷蘭漢學家戴聞達(Jan Julius Lodewijk Duyvendak)和美國漢學家韓禄伯較早地思考了通行本《老子》 何分 八十一章(或者説八十一章數有何特殊含意)的問題。戴聞達認 《老子》分 八十一章這個數字不是偶然的,他说:“八十一這個數字即3×3×3×3,這在道教中是一個宗教性的數字。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種分章是人 的,時間在漢代(公元前206—公元221)或稍後。”[11]戴氏的説法具有一定的啓發性。現在,我們可以推斷,《老子》分 八十一章是在西漢成帝時期,而且“八十一”這個數字早在漢初甚至此前已受到中國古人的高度重視。數字“八十一”,不僅與數字“三”,而且與數字“九”有關。這兩種關係,漢代的文獻論説較多。韓禄伯進一步指出,《老子》分 八十一章,與“陰陽” 有關,具體説來與“陽數九”有關係。而韓禄伯的這一看法其實來源於董思靖的《道德經集解·序説》。在《論〈老子〉的分章》一文中,韓氏説:“陰陽、數字占卦術和《老子》分章的關係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12]又説:“我確信,八十一這個數字的得出與陰陽推算有關……八十一正好是九的倍數,而九正是陽數的完美形式。這個事實太重要了,不可能是巧合。”[13]後來,在《再論〈老子〉的分章問題》一文中,他進一步注意到了謝守灝《混元聖紀》的説法,云:“劉向分原文 八十一章,無疑是與陰陽思想和謝所説的‘九’ 太陽極數這一事實有關。”[14]應當説,韓禄伯的看法非常符合嚴遵《説目》的思路及漢人的哲學觀念。[15]不過,他着重援引較晚的資料(即上引董思靖和謝守灝的著作),而没有直接徵引漢代的文獻來作論證,這使得其結論的得出在資料支持上顯得不够堅實和直接。此其一。其二,他認 漢代《老子》的分章與陰陽觀念的關係,是“先有分章,然後纔有對分章的解釋”[16],這個論斷其實是難以令人信服的。依筆者意見,自景帝立經之後,“分章” 的觀念即同時影響着《老子》的具體分章(包括《老子》全書的總章數和上下篇章數的設定),并進而影響着章界的裁劃。其三,韓禄伯(也包括戴聞達)根本没有考慮到劉向本上下篇的章數設定問題,這是一大缺憾。而北宋陳景元和南宋謝守灝、董思靖三人則在一定程度上嚴肅地思考了此一問題,他們談到上篇分 三十七章、下篇分 四十四章的意涵或依據[17],儘管他们的論述在今天看來仍然顯得相當簡略和粗糙。
楊希枚在着力探討神秘數字“七十二”的來源時也順便談到數字“八十一”與古書的編撰問題。他舉出蒯通《隽永》和《黄帝八十一難》兩書作 例子[18],并説《隽永》八十一首和《黄帝八十一難》不免會使人想到“九九大運,與天終始”的象徵意義。[19]他的解釋在理論上其實來源於《漢書·揚雄傳下》對《太玄》的論述:“其用,自天元推,一晝一夜,陰陽數度,律曆之紀,九九大運,與天終始。”這條文獻,楊希枚雖然注意到了[20],但是由於他没有着重從天道(天文曆法)的角度來看待和分析所謂“神秘數字”,故其解釋不免滑落關鍵,未能闡明其要領。又,蒯通乃高祖功臣,如果説其受到鄒衍“天下八十一分”説的影響,那麽這是可信的;但是如若説其受到《太玄》“九九大運,與天終始”説的影響,那麽這是不可能的。在此,楊氏不僅顛倒了時間的先後,而且似乎他不明白這两句話的真正含義。總結楊氏對“八十一”數的解釋,其實并無多少新意,宋人大體已説之。尤其可惜的是,他没有刻意去區别資料的時間性,没有意識到不同書籍編撰 八十一篇或八十一首所依據的數理可能不同的問題。正因 如此,他雖然注意到了揚雄《太玄》的相關資料,但是將其中的宇宙論背景和含意幾乎疏忽掉了!
不僅如此,楊希枚也没有提及嚴遵本和劉向本(通行本)《老子》的章數構成問題。寧鎮疆首先將楊氏“古籍神秘性編撰型式”的概念應用於對《老子》章數的分析,認 嚴遵本的章數“七十二”和通行本的章數“八十一”是兩個“神秘數字”,“是有意 之,是有着特殊意義的”,“81這個數字符合‘九九大運,與天終始’的神秘性象徵意義,顯然是有所取法的。”[21]寧氏的這些説法幾乎是對楊説的重複,但其特别之處在於認 《老子》八十一章本的出現乃是歷史“突變”的産物,是漢人有意整合章句和編輯文本的結果,其時間在帛書本之後。據其對河上公本成書年代的推定,寧氏具體認 《老子》八十一章本形成於西漢中期[22]。在此,筆者贊成河上公本成書於東漢後期的一般看法,而不贊成河上公本成書於西漢中期及八十一章本成書於西漢中期的看法。(www.xing528.com)
最近,王博談到,在經典解釋的歷史上,“篇章結構本身經常被賦予特别的意義”,“它本身就是文本内容的一部分”,[23]這個看法與鄙意甚合。就嚴遵本的總章數,他具體説:“數字七十二和五行學説有着密切的關係,七十二是一年三百六十日的五分之一。”又説:“八十一這個數字也具有特别的意義,九是陽數之極,八十一則是九九之數。”[24]後一説,自杜光庭以來學者已反復言之;前一説,則與楊希枚説數字七十二之意顯然不同。依筆者意見,王说衹是一種可能的推測。就《説目》來看,我們尚無法肯定七十二章數的設定與所謂“方 七十二日”説具有直接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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