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墓地上地下空间布局与壁画女性风格体系

唐《宣室志》卷三记载了贞元年间张诜梦游乾陵的故事：“过二百里至一城，舆马人物，喧哗阗咽于路。槐影四矗，烟幂逦迤。城之西北数里，又一城，城外有被甲者数百，罗立门之左右，执戈戟，列幡帜，环卫甚严，若王者居。既至门，中使命诜下马。诜即整巾笏，既而中使引入门。其城内檐宇栉比，兵士甚多又见宫阙台阁，既峻且丽。又至一门，中使引入，门内百余人，具笏组列于庭，仪甚谨肃。又有一殿巍然，琼玉华耀，真天子正殿。殿左右有武士数十，具甲倚剑立。殿上有朱紫中使甚多。见一人峨冠，被衮龙衣，凭玉案而坐殿之东宇。又有一冠裳者，貌若妇人，亦据玉案，在殿之西宇。有宫嫔数十列于前。”^[57]故事虽荒诞但并非无所依据，可能是唐人依据乾陵的地上建筑构思的。前见的城指陵园，后入的城“似王者居”，可能是指乾陵的寝宫建筑，宫内有高宗和天后的神座或画像。所以故事结尾提到张诜后来成为乾陵令，见到《历代圣贤图》中的高宗与天后相貌皆如梦中。同时故事中提到的门左右的众甲士、持笏大臣、中使、数十宫嫔等形象也可见于皇室成员唐墓壁画中。这是否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唐代陵墓地面建筑与包括唐墓壁画的地下结构存在关联？

如果将唐墓地上部分与地下部分视为一个整体，那么二者应该有比较统一的设计。对比唐墓地下的空间布局与地上设施的空间布局，笔者发现二者可能存在一定关联，以地上部分保存较好的乾陵为例，虽然乾陵地下部分未打开，但以“号墓为陵”的懿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地下结构为主要参照，结合其他修建时间接近的高等级唐墓地下结构的情况可以推测乾陵地下部分的空间布局。如果乾陵地下布局与懿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等高规格墓葬相似，那么会发现乾陵地上与地下部分方向皆从南到北排列，神道关联墓道，神道两侧的石神兽与墓道壁画的青龙白虎等神兽图像关联，石马与马夫关联墓中壁画与陶俑中马与马夫，文官武将石人关联仪卫壁画与陶俑中的文官、武士以及门吏，神道碑关联墓中的墓志铭，陵园的门阙与地下门洞上部壁画阙楼图关联。甚至众多番臣石刻，也在章怀太子墓壁画中找到类似题材，如《客使图》中的外国使臣。即使不能一一对应，且地上与地下材质、尺寸各有不同，但仍可体现出唐代陵墓地上主要设施也能在地下找到大致对应物的设计意图。

傅熹年先生在《唐代隧道墓的形制构造和所反映的地上宫殿》一文中提出：以懿德太子墓为例，地下墓室结合壁画大致反映了一座地上的宫殿。墓内部分配合壁画，模拟唐太子居住的东宫规制，第四天井以前可能表示外朝，其后是以寝殿为主的内廷，“节取唐长安东宫外朝中轴线上三门一殿的布局，以第一至四过洞表示之。后部两个砖砌墓室是墓葬本身等级所致，只能示意性地表现内廷轴线上一系列殿、门，不能如实反映”^[58]（图1-49）。虽然傅先生的观点给笔者很大的启发，但是傅先生没有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墓室中代表内廷的部分建筑不能如实反映，相比东宫内廷众多宫殿的布局简化了许多。

图1-49　懿德太子墓平面与剖面图

笔者认为这个问题可以这样理解，懿德太子墓地下结构部分整体模拟地上宫殿，但与其说是模仿墓主生前居住的东宫，不如说更直接模拟的是陵园地面部分整体象征前朝与内廷的建筑群。

2016年11月，笔者实地考察昭陵时注意到，昭陵地上陵园的布局类同乾陵。从北司马门进入陵园，有庑殿式门楼的遗址，门内两边有三出阙遗址，紧挨阙有东西列戟廊遗址和偏殿遗址，再往南走可以看到东西两侧有放置昭陵六骏石刻的廊房遗址，再往南是蕃酋像座遗址，最后可见地面还存有柱础残迹的宫殿遗址，外圈还有墙头有瓦的围墙环绕。昭陵寝宫高宗时在九嵕山上，现在地面建筑已经无存。张建林与王小蒙两位先生在《唐昭陵北司马门考古新发现的几点认识》一文提到昭陵北司马门“其建筑理念和格局与同时期的宫殿建筑有很多相似之处”^[59]，即昭陵地面上的建筑与石刻等设施虽比乾陵更为简单，仍可能象征皇宫的前朝与内廷（图1-50，图1-51）。唐陵这种设计理念在前面提过的张诜梦游乾陵的故事中也有所反映。最重要的是昭陵地面设施对称式南北方向的布局，以及更为简化的建筑群，比大明宫的复杂的建筑布局更接近多数唐代陵墓地下部分的布局。特别是《唐昭陵北司马门考古新发现的几点认识》中提到从昭陵北司马门残存的夯土外墙上可看到刷了白灰，墙外部底部刷红色横宽边，横宽边上还存有一段垂直的红宽边，“这种彩绘与唐墓壁画中的‘影作木构’完全相同”^[60]，这个细节也说明唐墓壁画可能模仿陵园建筑。(www.xing528.com)

图1-50　乾陵陵园平面示意图

图1-51　昭陵陵园平面示意图

从《唐会要》卷二十《亲谒陵》有关昭陵、乾陵祭祀的记载可知，祭祀的主要活动是在陵园寝宫进行，我们可以想到陵园中象征内廷最重要的建筑是寝宫。陵园中的寝宫没有必要完全模拟生前居住的众多宫殿，很可能只保留核心部分摆放神座的寝殿与附属建筑。在张诜梦游乾陵的故事中，也提到进入代表陵园的城中后，穿过门进入“似王者居”的一座宫殿中，见到高宗与天后，并没有如皇宫的内廷建筑那般复杂的众多宫殿。

懿德太子墓地上部分除封土外，陵园仅存四角的夯土，东西宽214米，南北长256.5米。南面有两个土阙。土阙南面有一对石狮、两对石人、一对石柱。土阙北面曾发掘出瓦片、长方砖、壁画残片，说明曾有地面建筑。通过以上描述也可看出陵园结构，特别是建筑简化，可能只保留了土阙北面以寝殿为核心的宫殿建筑。

傅熹年先生认为懿德太子墓“后室停放棺椁，象征生前寝殿，前室四壁画女侍，也是供妃嫔起居的内殿”^[61]。笔者认为，如果陵园中的寝殿也象征生前寝殿，懿德太子墓前后墓室的结构及壁画所模仿的建筑更接近陵园建筑中的布局，简化了的寝殿与附属建筑，而不是生前包括寝殿在内结构复杂的东宫内廷宫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