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慨、赵青梅同上。
赵 慨 (诗)功随名就气未舒,
断弦不续几多时。
虽是中郎也有女,
可恰伯道尚无儿。
赵青梅 (诗)风卷残红绕面飞,
几番无聊停花枝。
无情最是枝头鸟,
不管人愁只管啼。
赵 慨 学生赵慨是也!中年幸中一榜。内君半途丧命。只有青梅女儿,可喜闺中勤学。但无可意才郎,以了终身。缙绅子弟不免膏粱气味。白丁人物,自觉门墙有碍。所以时常择婿,而东床难觅,我也只得宁迟勿错,岂肯叫她终身失所。
赵青梅 爹爹恭喜。为何面带忧容?
赵 慨 我是何喜?
赵青梅 爹爹门下奇才,一十三岁,案首进学,名冠西安,实是可羡,岂不是喜。
赵 慨 陈学生聪明当真少有,气度颇也不俗,只是太穷。
赵青梅 士惟穷而始能见志,穷有何妨。
赵 慨 噢,〔背身〕这两句乃非无心之言也!
(唱)这一事原是我大失主意,
陈学生就算得才美出奇。
他二人真可谓名花玉树,
为什么不安排早结罗丝。
就是这个主意。
姜吕望他也曾渭水钓鱼。
满朝中朱紫客多由寒士,
晋狐偃时未至齐邦乞食。
赵 慨 是理。
赵青梅 (唱)好容易培植下成材大器,
万不可叫他们沾光受益。
倘爹爹不留心早成定议,
夜明珠落大海后悔甚迟。
赵 慨 不用再讲,为父也大明白了!
(唱)女孩儿说的话藏头露尾,
我无才险些冠眼前自失。
只恐怕师徒们难做翁婿,
还要我寻方便且行权宜。
〔家院上。
家 院 尚老爷来拜。
赵 慨 尚大人到,我去应酬。
赵青梅 爹爹此去与尚大人讲话,谨慎一二。
赵 慨 我两个是厚友,就是十分放荡,也不妨什么事呀。
赵青梅 (唱)尚大人今日来十分怪异,
我心上就有些惧怯猜疑。
怕的是薄什么蜂媒蝶使,
他家中现放着鲜艳花枝。
赵 慨 不用怀疑。你请文鸾妹和那碧秋姐姐今日到来,你先问他二人,便知来意。待我去迎尚大人。
赵青梅 爹爹速去。〔赵慨下〕哎!
(唱)风流郎只恐怕旁人争去,
向何处恐难找这样人儿。
若不与陈小郎同穴同被,
那时节不想死也要气死。〔下。
〔尚博上。
尚 博 (唱)细思想碧秋女绝妙巧计,
较胜似安汉朝陈平六奇。
既有理且遵法他难回避,
四面儿张罗网蝇蚋怎飞。
〔赵慨上。
赵 慨 (唱)眼目前虽艰难后必大遇,
池中龙有一日总须高飞。
啊呀,尚老爷到来,失迎有罪。〔揖〕
尚 博 岂敢。
赵 慨 大人请坐。〔对坐〕
尚 博 庆贺公门,就出那样奇才高弟。
赵 慨 〔笑〕哈哈哈,不该自夸,实实称个奇才。
尚 博 他出世先光辉蓝田小邑。
赵 慨 不但蓝田,全省都生色矣。
尚 博 是,贤弟请受一礼。
赵 慨 老先生这是何故?
尚 博 (唱)要高攀舍徒家高门大第,
借重你冰人语不得推辞。
赵 慨 啊,那个,这个。
尚 博 哈哈,贤弟,我来借重于你,着与小女议亲。况且又是令徒,如同令郎,也没有什么说。怎么你才这个那个起来,连话都说不成了。啊,莫非你的心上要将令爱与令徒做妻么,这个如何通得。若是令爱配得令徒,我岂肯前来央你做媒。你指激下的门徒,实是人才,还争得外人么。因你们是师徒,结不得亲,我才央你来的。况你我中黄榜做官的人,岂可以做这违理之事!
(唱)周公礼萧何法难道尽废,
做孝廉岂不知皇明新律。
难道把师徒们又称翁婿,
是世兄称兄妹怎做夫妻。
似这等伤风化又伤规矩,
你提防有仇家灭门祸祠。
先生与徒弟都想结亲哩。师弟也、翁婿也,真可笑也。
赵 慨 (唱)这半晌细想他说的最是,
非礼法险些儿被我做出。
和前程与性命都有关系,〔拜揖〕
深感谢老先生卓见提携。
尚 博 〔背身〕哎!
(唱)看光景他必定中吾之计,
须先要早催促时不可迟。
贤弟如不能与小女作伐,我好另央人去。
赵 慨 弟去就是了。
尚 博 如此借重。轿马门外伺候,贤弟乘马坐轿,任凭尊便,就去一回。我在这里还候回话理。
赵 慨 如命便了!
(唱)口儿里虽答应实不愿去,
寸心上费尽了辗转踌躇。
欲不去怕失了厚交情谊,
既欲去又惟恐自己差失。
尚 博 贤弟听我叮咛。
赵 慨 请讲。
尚 博 (唱)但允许不用他举帖行礼,
要会亲我情愿贴赔酒席。
赵 慨 这个亲事易成。
尚 博 (唱)所有的小家私搭陪小女,
赵 慨 越发易成。不用人去,捎话就到。他家保管允许。
尚 博 (唱)不过是全靠他结我晚局。
赵 慨 那也没有什么难处。
尚 博 请了,起身吧。(www.xing528.com)
赵 慨 就去!
(唱)明明的好女婿被人争去,
好恨煞帝王家多设法律。
女孩儿少不得怨我一世,
没奈何向外走短叹长吁。〔下。
尚 博 〔笑〕哈哈哈。
(唱)赵孝廉心坎上有些呕气,
伤祭酒最爽快笑眼喜眉。
若不是碧秋女多才多智,
万不能得才郎讨他便宜。〔下。
〔赵青梅带雪桃上。
赵青梅 (唱)文鸾女才貌美堪称绝调,
碧秋姐又是个女中英豪。
怕爹爹暗中了他人圈套,
那时节上林花虚度良宵。
〔书童上。
书 童 雪桃可在么?
雪 桃 叫我怎么?
书 童 尚老爷家二位姑娘到。
雪 桃 禀知姑娘,尚宅二位姑娘到。
赵青梅 我去迎接她们。〔吹打,青梅、雪桃下。尚博、文鸾、碧秋上,见尚博笑掐手下。青梅、雪桃迎接碧秋,文鸾下,又上,指碧秋〕贤妹,这位就是碧秋姐姐么?
尚文鸾 正是家姐。
赵青梅 闻听得姐姐是娥眉中的笔墨英雄,小妹今日幸会,实实得了闺中之名师。还望勿摈斥于门墙之外。
碧 秋 小姐誉我太过,自谦亦太甚!
(唱)圣贤书哪会知其中玄妙,
不过是偷闲时爱弄兔毫。
又闻得青梅姐锦绣怀抱,
全望你提携我勿惮烦劳。
赵青梅 (唱)姐姐的大本领谁不知道,
迷途人实仗你旦暮熏陶。
不敢说精通了渊源圣道,
但愿个辨愚鲁各见低高。
碧 秋 太谦了。
尚文鸾 (唱)文鸾女坐一边不言微笑,
他二人都一般诈虞诈乔。
赵大人可曾去肯做月老,
又难以向青梅去问根苗。
赵青梅 姐姐可知尚伯父向我家来,是和家君闲谈,还有什么事情和家君商议?
碧 秋 今日来意,是仰尊大人鼎力,与我家小姐作伐。
赵青梅 啊呀,原来文鸾妹妹,是悬挂的招牌,紧等出门的卖货。
尚文鸾 啐,胡说的什么。
赵青梅 放心。是个向明的好货,定是有售主的。如今说的是哪一家?
碧 秋 就是尊大人的令徒,新进案首的陈郎。
赵青梅 听姐姐之言,尚伯父错了。陈郎不过是侥幸进了学,他不是怎么出奇的本领。他哥哥是担柴的,真真可怜。家徒四壁,室如悬磬。文鸾妹妹若与此子做妻,将来进门,凄惨桑麻事业。那个穷秀才,破头巾,我想有什么光辉。况且他的人物才貌,也只得其中。把文鸾妹妹的才貌一概屈了。供金瓶的名花,可惜掷之泥沙。倚玉树的芳枝,最苦埋于荆棘。尚老伯父,枉做大人,就不知嫁女必须胜吾家者。
碧 秋 青梅姐姐不知,陈郎人物乃是我家小姐亲眼看过的。她自不嫌,怪不得大人。
赵青梅 她在哪里见过?
碧 秋 是尊大人差他向我家来,所以见过。
赵青梅 虽是妹妹不嫌,只恐陈生自愧非匹,不敢高攀,你家亲事,未必得成。
碧 秋 大人说来,一分聘礼不要,尽所有的家当,做小姐妆奁。岂有不成之理。
赵青梅〔怨〕哎!
(唱)锦鳞儿被他们暗中钩钓,
还是我识见低防的迟了。
多情人枉自将琵琶怀抱,
好舟船已随着流水飘摇。
碧 秋 (唱)既有心做那事安桃须早,
事后悔过去愁空苦徒劳。
要明白一着错全局都倒,
也不防这些人谋多见高。〔指自己〕
赵青梅 哎,说你坐了吧。
(唱)诡计儿用得巧便宜暗讨,
舌尖儿又来将旁人笑嘲。
不过是前世里积的福好,
幸过那小才郎共驾鹊桥。
无端地絮叨叨惹人烦恼,
只逞你一家人才高智高。
碧 秋 小姐那话,都是忌守护短之言,难道我不为我家小姐,反来为你不成。
赵青梅 谁说姐姐为不为。只说既讨便宜又来笑人,未免不自重些。
碧 秋 只因陈郎与赵大人是师父弟子,不可以做翁婿。难道令尊大人名登虎榜,肯做非理犯法之事么。
赵青梅 礼不为才子佳人而设,法所以禁小人,与我何干。
碧 秋 是。小姐不用气恼,陈郎现有哥哥,人也不错。
雪 桃 小姐休要上她的当。她把读书之人争去,才与咱的一个打柴的人儿。她的占了上三路,才与咱的下三路的棍哩。
赵青梅 哎呀!
(唱)碧秋姐也太觉十分可笑,
真那样妄自尊不识低高。
也非我不敬客失了雅道,
我家中虽然穷不缺柴烧。
碧 秋 小姐勿恼。如今世人,没有不重陈植之聪明风流,轻陈勋之粗俗采樵。独我意见不然。陈植没有陈勋这个哥哥焉能读书?还不知游荡于何所。我想陈勋总算顶天立地,形端表正,顺境逆境,无不一样承受,毫不苟且的丈夫。陈植总不免因人而成事者也。将来陈植成名,陈勋既享太平之福,又收友弟之名。陈植岂肯使他哥哥总做白丁乎。必然周旋一顶纱帽,戴在其兄头上。世上的女子,轻易能得这个丈夫,也算得讨尽天下之便宜。碧秋愚见如何,小姐请熟思之。若不是他哥哥能友能孝,那个陈植不过落一庸人而已!
(唱)陈勋的人与品当世稀少,
这福分俗常人难享难消。
赵青梅 是理!
(唱)陈大郎孝友处人人难到,
天生就端正气须眉英豪。
碧秋姐议论得十分美好,
万不可寻苦李弃舍甘桃。
姐姐识见最高,非人所及。小妹亦甚佩服,成恐家君不肯。
碧 秋 等大人到来,我为分解,管保成就。
赵青梅 全仗姐姐鼎力。
尚文鸾 青梅姐姐你听!
(唱)我姐姐周旋事无微不到,
赵青梅 不是她能干些,你也未必能讨便宜。
尚文鸾 (唱)机关妙安排巧才多智高。
有卓识具明眼曲折毕照,
从今后休在夸周郎计高。
不是我无故地闲言取笑,
有见识方可称女中英豪。
碧 秋 〔指文鸾〕
(唱)这般样深为她她未知跷,
得一个好侣伴百倍富饶。
尚文鸾 (唱)道不尽我姐姐神机玄妙,
有这个好妯娌永免愁焦。
〔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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