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欣赏——富连成科班的成功经验

随着京剧的发展，有的戏班显示出较强的生命力；经济条件好的，就招收成批的学员，以班为单位进行教学培养，称为“科班”。这种以戏班带科班的方法，显然是一种进步的方法，学生也都愿意进这样的科班进行学习。进科班一般都要有介绍人和保人，也要立相关的契约；相比之下，这种契约较为公平合理。

学员进科班学艺，按老习惯都要重新起一个“艺名”。艺名有一个特点，就是同科班的学员，每个人的名字中，有一个字是相同的，如果有几届学员，则按前后顺序排不同的字，相互不混淆而又一目了然。熟悉京剧的老艺人，看看演员的名字，就能知道这个演员毕业于哪个科班，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如：

全福班　　　　　排“金”字

三庆班　　　　　排“林”字

双庆班　　　　　排“庆”字

福寿班　　　　　排“德”字

小和春班　　　　排“和”字

得胜奎班　　　　排“长”字

还有小荣春班、小吉利班、长春班、正乐社、小金台班、荣春社、鸣春社等，这些科班为京剧事业培养了人才，但规模都不大，存在时间不长。

还有一种方式，就是一次招收很多学生，聘请专门的教师进行培养，等于是京剧学校。这种方式，需要大量的投资，一般的戏班难以办到。历史上采取这种方法获得成功的是喜（富）连成科班，培养了大批优秀的京剧人才，其中有很多是十分杰出的京剧表演艺术家。

喜（富）连成科班的创始人是叶春善（1874—1935）。叶春善祖籍安徽，父辈起到北京定居。7岁时，父亲病故，家里生活非常艰难。后经人介绍，入科班学艺，由于刻苦努力，学习成绩很好，出科后即在四大徽班之一的四喜班搭班唱戏。1901年，吉林省富绅牛子厚约请叶春善去吉林唱戏，事先付了一个月的包银。叶春善在去吉林的途中，因感冒嗓音致哑，无法登台唱戏，只好向牛子厚请假回京，并表示一定退回包银。牛子厚为人忠厚，见叶春善确实因病不能登台，就留他在吉林养病，等病好后再演出。养病期间，叶春善在后台担任管事。在担任管事的半年里，他勤勤恳恳，认认真真，赢得了牛子厚的信任与尊敬，遂产生了以财力支持叶春善办科班培养京剧演员的想法。叶春善开始没有答应，但力辞不成，终于同意先招几个学生尝试一下。

叶春善回到北京，于1904年成立了科班，起名“喜连成”，牛子厚是财东，承担一切经济支出，叶当社长，负责管理科班的艺术、行政事务，招收的第一批学生中，名字中都有一个“喜”字。由于叶春善管理有方，又聘请了很多优秀教师用心指教，从1906年开始，这些学生就能进行营业性的演出，演出所得除支付科班日常生活、教学所用，还略有盈余。这一年，喜连成还招收了一批带艺入科的学生，其中就有梅兰芳、周信芳等。

1912年，牛子厚破产，无力顾及北京的科班，由北京财主沈昆接办，叶春善仍为社长。喜连成由此改名为富连成。至1935年，沈昆又破产，这时富连成已具有相当的财力，就买下了全部的财产，至此，富连成不再有财东，而是自负盈亏了。这一年，叶春善的身体不好，由他的儿子叶龙章接任社长职务。同年冬天，叶春善去世，此后，富连成科班的全部工作由叶龙章负责。1942年中秋节的前夕，富连成社址隔壁的药店突然起火，殃及富连成所在的华乐戏院，富连成的全部戏装、道具等家产化乃灰烬，由此元气大伤，加之社会动荡，政局不稳，勉强维持到1948年，终于解散。

富连成科班四十多年的办学历史，有这样几条成功的经验：

（一）创始人叶春善一心为公，不计私利，为全体演职人员做出了榜样。所聘请的教师不但富有舞台经验和教学经验，而且具有强烈的事业心。

（二）采用了较为科学的教学方法，根据每个学生的情况，分别教授。并开设文化课，以提高学生的文化水平和理解能力。

（三）教学秩序稳定、严格。学生自入科起，无论是学戏、练功还是排戏、演出，都有详细的班规约束，并有专人负责，绝不马虎，并能持之以恒。

（四）牛、沈两家大财团的全力支持。牛、沈两家虽然是喜（富）连成的财东，但除了财力上给予支持以外，其他事务性的事情概不过问，办学人员没有心理负担，全心全意地投入教学之中。这种新型的经济、艺术合作关系，是富连成科班成功的主要原因。

（五）边教学、边演出，以演出带教学，以教学促演出，形成了良性循环，很多学生尚未出科，就已经小有名气，一旦出科，就能独立挑班或者在大戏班中做主演。

富连成科班的学生入科、坐科、出科，都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www.xing528.com)

入科：要有介绍人和保证人。学生要经过社长、总教习和文、武科教师的考试，合格者才录取。入学后有三个月或半年的试读期，试读期间不合格的，退回；合格的，要与家长、保人签订契约。学员入科的年龄一般在6到10岁，如果是内行子弟在家学过戏的，年龄可以放宽一点儿，出师年限也可以缩短一点儿。

坐科：入科半年以后，老师根据学生各方面的条件进行行当角色的分配；一旦确定，就要按照科班的规定和教学的安排进行学习。坐科的学生中，没有主次之分，不论什么行当，既要学主角戏，也要学配角戏，这样基础知识较为丰富，出科后无论什么角色都能应付。如果学生中途因嗓音等方面的原因不能继续学戏，科班也尽量安排改学场面或箱官，使学生有一技之长，日后不致失业。

出科：学生未出科时，参加演出没有戏份，只给生活补贴；出科后，一般要留在科班工作一年，以报答老师的培育之恩，这一年是有戏份的。一年后可按个人的志愿，去留皆可。

喜（富）连成科班在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共培养了八科一千多个学生。这八科学生按照先后次序，分别以喜、连、富、盛、世、元、韵、庆八个字命名，如著名净行演员侯喜瑞是喜连成科班的第一期学生，著名老生演员马连良是第二期学生，著名老生演员谭富英是第三期学生，著名小生演员叶盛兰是第四期学生，著名净行演员袁世海是第五期学生等。

喜（富）连成科班对学生的要求严格、细致，其训词循循善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直到今天读来，仍对人生有很大的教育意义，全文抄录如下：

喜（富）连成科班训词

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何况尔诸小子，都非蠢笨愚蒙。并且所授功课，又非勉强尔。此刻不务正业，将来老大无成。若听外人煽惑，终久荒废一生。尔等父母兄弟，谁不盼尔成名。况值讲求自立，正是寰宇竞争。至于结交朋友，亦在五伦之中，皆因尔等年幼，哪知世路难行。交友稍不慎重，狐群狗党相迎。渐渐吃喝嫖赌，以致无恶不生。文的嗓音一坏，武的功夫一扔。彼时若呼朋友，一个也不应声，自己名誉失败，方觉惭愧难容。若到那般时候，后悔也是不成。并有几句忠言，门人务必遵行。说破其中利害，望尔日上蒸蒸。

（一）要养身体。凡是一个人，乃秉天地之气所生，父母身体所养。生下一个人来，就应在世界上做事，何况我们这些指身为业的人。什么叫指身为业哪？就是自己去谋生计。假如家里有钱，用不着自己。我们既是个男子汉本应当自食其力。俗语说，自己的钱，吃的香，嚼的香。你想身子若是不强壮，时常病病歪歪，什么事都不能做，那不如同废物一样吗？就拿我们梨园行来说吧。唱文戏的，身子要是不强壮，嗓子如何能好得了；武行身子不强壮，还能打得了武戏吗？所以自己必须要把身子看得极贵重，千万不可自己毁坏。并且还有许多的事，全仗着身子呢。养家利己，孝敬父母，这都是一个人应做的事。故此养身体，最是要紧的。

（二）要遵教训。师傅、先生与父母所告诉的话为教训。小孩子差不多总是贪玩的心盛。师傅、先生所说的话，总都是叫你们不可贪玩，趁着现在年轻、脑力正足的时候，多多学点本领要紧，怎么样练功夫，怎么样可以成名，怎么样可以有饭食，怎么样交朋友，怎么样是好，怎么样是坏，像这样的话，你们小孩子家一定是不喜欢听的，可知道古人有两句俗语啊，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两句话怎么讲呢？比如有一个人吧，得了病了，自然是得吃药，药哪有好吃的呀，药虽然是不好吃，吃下就可以治病。有病若是不吃药，如何能好得了呢？这就叫做良药苦口利于病。要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句话呀，可就更说不尽了啦，反正是我做事不对，人家才说我、告诉我，那肯说我、告诉我的那样的人，就可以拿他当师傅看待。可是这么，差不多的外人谁肯说呀，自然是师傅、先生与父母。所以师傅、先生与父母的话，必须要记在心里。这就叫作遵教训。

（三）要学技艺。技艺，就是自己的本领。我的本领好，定然人人说起，都要夸奖，某人某人的本领真好，不论是做哪一行儿，人家越夸我好，我是越要比人还得好，这叫做精益求精。千万不可人家一夸我好，我自己觉得我的本领是真好，某人某人他不如我，你尽想不如你的那些人啦。你就没想想，比你好的人还多得多呢！你们必须明白，学本领没有个完的时候，要说到这儿啊，可就是得自己用心研究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傅教导我之后，我自己再去用私功夫，渐渐地习惯成自然了，那才有长进呢。俗语说，行行出状元。你们总晓得吧。你们既是入了这一门，就得研究这一门的学问。还有几句用功夫必须遵守、最要紧、最忌讳的言语，你们门人等必要时时刻刻地记着：

最要十则：要分平上去入；要分五方元音；要分尖团讹嗽；要分唇齿喉音；要分曲词昆乱；要分徽湖两音；要分抑扬顿挫；丹田须要有根；唱法须要托气；口白必须要沉。

最忌四则：最忌倒音切韵；最忌喷字不真；最忌荒腔两调；最忌板眼欠劲。

（四）要保名誉。一个人的名誉，是最要紧的。名誉好，人人说起来，都夸奖他好；名誉不好，人人说起来，总都不喜欢他。凡是一个人，为什么叫人家不喜欢呢？这就是不论什么事，自己想着是件好事，然后再做。要不是好事，可就做不得；要是做了，自己的名誉，可就坏了，所以得保护自己的名誉。

（五）戒抛弃光阴。光阴，就是一天一天过日子，凡是一个人，也不过活上数万多天，这算岁数大的。自落生以来，到10岁以内，自然是小孩子家，好歹全不知道，这十年的光阴，已经是白费了，若到20岁，就耽误了，若再到三四十岁，以后呢，简直就算是个无用的人啦。所以不论做什么事，就在10岁到20岁这几年的时候，记性也好，脑力也足。为什么小时候记性好脑力足呢？就是心里头没有外务所染，学什么都记得住。你们生在10岁里外的时候，要不趁着这年纪练功夫、学本领，哎呀，恐怕到了明白要学本领的时候，再学呀，可就全记不得了，所以这几年的时候，很要紧，很要紧，千万不可把它抛弃了。

（六）戒贪图小利。世界上贪图小利的人最多。古人有两句俗语，贪小利，受大害，就是贪小便宜吃大亏。不但银钱叫做利，凡是占便宜的事，都叫做利，天下的事，哪儿有许多的便宜，故此便宜不可贪。

（七）戒烟酒赌博。烟酒赌博，这三件事，是于人无益的。有志气的男子汉，是决不为的。因为它最容易把人染坏了。先拿喝酒说吧，又容易伤身体，又容易耽误事，又容易得罪人，又容易坏自己的名誉。再说吃烟，比喝酒的坏处也不小。要是说赌钱哪，哎呀，你想哪一家的富贵是赢来的，哪一家的子孙有成就是赢来的。所以赌钱这一条道，丧家败德极了。

（八）戒乱交朋友。交朋友，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啦，你们长大成人，还能够不交朋友吗？朋友虽然得交，然而千万不可乱交，未曾交这个人，先访访这个人的历史，他是哪行人，他所做的都是什么事，是好是歹，名誉如何，他所交的，都是哪等人物的朋友，自己酌量酌量再交。所谓居必择邻，交必良友。居必择邻，就是住街坊，须要搭那正人君子的街坊；交必良友，就是交那正人君子有用的好朋友。什么叫作有用的好朋友呢？就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他肯说我；我说什么不对的话，他肯告诉我；我做功课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肯教导我：那就是与自己贴近的人。像这样有恩于我的朋友，必须要报答他。要糊涂人一想，怎么某人竟说我呀，我是实在不愿意听，慢慢地可就拿他当做不知心的外人啦，不免就要疏远哪，自然就没人拘管着我啦，日久天长，那奉承我的人可就来了，当时自己哪儿知道，他是有心奉承我呢？这一奉承我呀，就不免有心要盘算我，处处地奉承我，处处地捧我。不论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他都捧着说我做得对；不论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他都说我说得对。应该这么说，所谓甜言蜜语哄死人不偿命，真所谓短刀药酒，蜜饯砒霜。要是把这样的人当做自己贴近的人，那可就糟了。所以交朋友若看不出是好人歹人，有个脑袋，就拿他当心腹人，倒把那真正的好人，扔在一边，将来一受害就不小。我若是受什么样子的害处，千万可别忘了我是怎么受的，以后若要再遇见这样的事，就可以比较出这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来啦。所以俗语说，有恩者须当报，受害不可忘。交朋友能够不慎重吗？

以上八条，乃为人处世之利害，关系至重，切要知世态炎凉。前四条，是必须学它，后四条，是千万不可学它，今特详细列出，望尔众生等均各自遵守。现在门人甚多，讲演一时不能普及，特此粘悬，以为后戒。

从喜（富）连成科班的班规可以明显地看出，老一辈的艺术家对于后来者是寄予了多么殷切的希望，其中虽然有很多属于封建的旧意识，但其话语的质朴与诚恳，现在读来，仍是非常感人的。正是在这样一批正直、忠厚的老师的教导下，在这样严格的学规的束缚下，才出现了大批德才兼备的优秀演员，使京剧艺术在那个时期，呈现出异常的辉煌，并一代一代地相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