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看点
狄奥多里克大帝统治下的意大利——为民请愿的主教艾比法纽斯——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善行——堪称西部恺撒的狄奥多里克大帝——改革税制—宗教包容——“面包与马戏团”游戏——大力扶植艺术—文学与科学的发展及代表人物—鼓励贸易——东哥特王国的政治体制—公正治国——狄奥多里克大帝理想的治国方略—传奇般的声望——“专制的仁政”的优势与不足
我们不得不再次哀叹,历史的确如约翰·弥尔顿所言,即“和平带来的胜利总是不及战争带来的胜利那么声名久远”。与其说狄奥多里克大帝因一生的辉煌战绩而名垂千古,不如说狄奥多里克大帝戎马一生打下的盛世江山才更为人称道。狄奥多里克大帝究竟是通过何种手段使长期混乱不已且饱受压迫的意大利获得井然有序且兴旺繁荣的状态?狄奥多里克大帝究竟用怎样的统治艺术赢得了包括罗马民众和东哥特民众在内的全部子民的心,以至狄奥多里克大帝的驾崩在意大利引起了过去几个世纪任何君主都从未曾引起过的举国悲痛?历史也讲不清、道不明。
奥多亚塞死后,狄奥多里克大帝最早开展的各项行动似乎并未彰显出狄奥多里克大帝统治的睿智和仁心。狄奥多里克大帝颁布诏书规定,之前不论曾以何种方式支持过奥多亚塞并且反对过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罗马人都将丧失作为公民的特权,包括自由处置自己所有财产的权利。民众普遍认为这项规定非常不公,因为当初很多人都是因为受到强迫才不得已支持奥多亚塞。如果狄奥多里克大帝能加以善待,曾经追随过奥多亚塞的人都愿成为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忠实臣民。
幸运的是,从前支持过奥多亚塞的民众找到了一位非常有分量的说客。当年狄奥多里克大帝与奥多亚塞交战,扎营在帕维亚时,与帕维亚的主教艾比法纽斯打过颇深的交道。虽然艾比法纽斯是一个天主教教徒,但艾比法纽斯崇高的道德令狄奥多里克大帝佩服得五体投地,对艾比法纽斯敬若神明。用狄奥多里克大帝的话说,“整个东罗马帝国都找不出像艾比法纽斯一样高尚的人,能一睹艾比法纽斯的尊容简直是一种极大的荣幸”。罗马人正是找到了备受尊崇的艾比法纽斯来担当说客。艾比法纽斯在米兰主教劳伦提斯的陪同下前往拉韦纳觐见狄奥多里克大帝。狄奥多里克大帝极其恭敬地接待了艾比法纽斯,并且极其认真地听完了艾比法纽斯的演说。艾比法纽斯提醒狄奥多里克大帝,正是上帝屡施恩泽,狄奥多里克大帝才得以在意大利打下江山。当然,艾比法纽斯义正词严的劝诫中也会有意无意地给狄奥多里克大帝戴戴高帽子。艾比法纽斯同时劝诫狄奥多里克大帝应该通过效仿上帝的仁慈来证实自己对上帝的感激之情。艾比法纽斯还通过奥多亚塞的例子来反面劝诫狄奥多里克大帝,声称奥多亚塞的统治正是因为残暴不仁才会衰落,劝告狄奥多里克大帝吸取教训,切莫再步其后尘。艾比法纽斯最后以一段呼吁结束了自己的演说,内容如下:
好好想想吧,
践行正义的意义从不在于救赎。
最难能可贵的是一颗仁慈之心,
上帝希望世人皆有善心、行善举。
艾比法纽斯讲完之后,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地等着狄奥多里克大帝发话。狄奥多里克大帝首先阐明,稳定的统治容不得徇私情讲仁慈,接着引用《圣经》中扫罗因为不合时宜地怜悯败军而引得上帝大怒的例子。随后狄奥多里克大帝话锋一转,接着说,既然上帝都会因主教的祷告而动容,世间就没有任何力量能逆天行事,无视主教的祷告。随后,狄奥多里克大帝命令大臣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对于狄奥多里克大帝而言,大赦天下无疑是赢得民心最好的手段。狄奥多里克大帝能施恩答应天主教会主教艾比法纽斯的诉求无疑令天主教教徒震撼不已,并且极大缓解了民众对狄奥多里克大帝异教徒身份的偏见。
定夺完大赦天下的事宜后,狄奥多里克大帝与艾比法纽斯私下进行了一次谈话。狄奥多里克大帝表示自己非常痛心意大利因持续的战乱变得千疮百孔,他还专门提及艾比法纽斯掌管的位于北方的主管教区曾饱受勃艮第人的侵略。勃艮第人曾在490年囚禁了当地的大批农民并押赴高卢。“据我所知,”狄奥多里克大帝告诉艾比法纽斯,“勃艮第国王耿多巴德非常想与你见面,如果你能去为当年由勃艮第人带走的意大利人求情的话,必能说服勃艮第国王耿多巴德释放意大利俘虏,赎金的事包在我身上。”
艾比法纽斯看到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内心竟然如此牵挂着民众的安危福祉,不禁感动得潸然泪下,当即满口答应了狄奥多里克大帝的提议,并且立即启程前去面见勃艮第国王耿多巴德。时值三月,乍暖还寒,艾比法纽斯不畏艰险翻越了阿尔卑斯山脉,最终在里昂与勃艮第国王耿多巴德见面。勃艮第国王耿多巴德极尽地主之谊地接待了艾比法纽斯,并且分文不取就释放了自己控制的所有意大利俘虏,其他属于民众私有的俘虏则由狄奥多里克大帝提供的金子来赎身。离开里昂后,艾比法纽斯又动身前往日内瓦,并在日内瓦同样成功地说服了勃艮第的一个国王[1]哥德吉赛尔释放意大利俘虏。当艾比法纽斯返回意大利时,身边簇拥着几千名被解救的意大利人。这些回国后的意大利人重新开始耕种荒废已久的土地,给土地带来了生机。我们也相信重归故土的意大利民众定会为自己的拯救者狄奥多里克大帝虔诚祈福。狄奥多里克大帝则是帮人帮到底,赠予重返家园的意大利农民谷种和牲畜等大礼。
狄奥多里克大帝上任后面临的头等大事便是如何满足曾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东哥特士兵们获取土地诉求的同时,又能避免必然遭受利益损失的罗马人心生不满而叛变。所幸奥多亚塞生前已经掠夺了罗马人三分之一的土地,因此,大部分东哥特士兵只需接管曾由奥多亚塞的手下占领过的土地便可,而罗马地主们的处境与过去的十三年相比也不会差多少。另外,狄奥多里克大帝非常明智地选择了一个罗马名人——利贝里乌斯全权负责东哥特人的领土划分问题。利贝里乌斯曾是奥多亚塞的大臣,他能够准确拿捏如何行事才能尽量安抚同胞的情绪。狄奥多里克大帝非常敬重利贝里乌斯。利贝里乌斯去世后,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一封写给元老院的信中特别称赞利贝里乌斯为人真诚,从来没有因为想要讨好狄奥多里克大帝而刻意隐藏对于奥多亚塞之死的悲伤。只有像狄奥多里克大帝这样内心真正高贵的人才能心无罅隙地称赞对手的拥护者忠实的品质,更何况还是在一份公开的文件中公然表达称赞之情。狄奥多里克大帝能心怀坦荡地称赞利贝里乌斯对于奥多亚塞的惋惜也正是其刚正不阿的表现。狄奥多里克大帝对利贝里乌斯的称赞只是狄奥多里克大帝一生义举中的一件,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这折射出的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品质足以让我们确信,当年狄奥多里克大帝绝非是如史书记载中那般通过背信弃义的可耻行径登上王位。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信中还讲到,东哥特人与罗马人能够和谐相处、彼此交好,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仰仗利贝里乌斯运用了周到、合理的策略分割土地、分摊赋税。
虽然狄奥多里克大帝并不想冒着触怒东哥特民众及君士坦丁堡朝廷的风险自封为恺撒或皇帝,但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统治毫无疑问是明君的典范,至少罗马民众非常认可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统治。497年,东罗马帝国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认可了狄奥多里克大帝作为意大利的统治者,并授予了狄奥多里克大帝象征西罗马帝国皇权的紫袍与王冠。此举说明阿纳斯塔修斯一世非常清楚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统治与当年奥多亚塞的统治有本质的区别。事实上,虽然西罗马帝国名义上已然覆灭,但狄奥多里克大帝统治的东哥特王国在建制上已全然恢复至西罗马帝国历史上几个盛世时的状态。虽然东哥特的军队是由东哥特人组成的,但国家的主要职权部门官员都是罗马人。元老院虽然不再拥有以前在孱弱的君主执政时那般显赫的权力,政治影响性遭到极大削弱,不过还是受到了应得的敬重以示补偿:狄奥多里克大帝将元老院成员分配至法院担任法官,以便在案件的审判中让罗马人相信罗马法律仍然具有无上的权威。
东罗马帝国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
卡西奥多罗斯
罗马帝国史上一直存在着一颗毒瘤,即官员们对百姓强征苛捐杂税。在过去,只要能筹到足够的钱财充斥国库,罗马帝国的历代君主对手下的官员在征税过程中对百姓横征暴敛并中饱私囊都选择视而不见,而狄奥多里克大帝对手下官员则非常严苛。不管是谁,一旦受到投诉,可以先行为自己申诉,之后会有严格的审讯流程。被投诉者一旦被发现的确存在过失,便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狄奥多里克大帝致力于尽可能公正地分摊赋税,而同一时期的东罗马帝国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则因总是试图“榨干民众的最后一滴血汗”而臭名昭著。对于收成糟糕或是遭遇了其他灾害的地区,狄奥多里克大帝从不吝于减少或者直接豁免赋税。从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大臣卡西奥多罗斯持有的一些国事信函中,我们能了解到许多关于狄奥多里克大帝及时而慷慨地为民众减轻赋税的举动,当然也换来了罗马人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位蛮族国王的统治。我们在帕维亚的天主教会主教艾比法纽斯的自传中也能从侧面了解到一个关于狄奥多里克大帝减轻民众赋税的生动例子。前文中提到过,狄奥多里克大帝非常敬重艾比法纽斯。496年,艾比法纽斯的教区因遭受洪水,庄稼毁于一旦,善良的艾比法纽斯又一次踏上征途,前往拉韦纳为自己心爱的民众请愿。狄奥多里克大帝满含同情地耐心听完艾比法纽斯讲述教区民众遭灾的始末,先是大谈了一番牺牲税收收益面临的种种困难,随后话锋一转,答应将艾比法纽斯教区当年的赋税减少至总额的三分之一。艾比法纽斯自是满心欢喜。艾比法纽斯带着减少赋税的好消息返回了帕维亚。然而,帕维亚教区民众的喜悦很快就蒙上了悲伤的阴霾,因为艾比法纽斯在返回帕维亚数日后,便因在拉韦纳之行中感染风寒而不幸去世。
横亘在狄奥多里克大帝与子民之间还有一个巨大的障碍——狄奥多里克大帝是阿里乌教派教徒,可绝大多数罗马民众是天主教教徒。不过在狄奥多里克大帝执政期间,从未区别对待过两个教派。狄奥多里克大帝手下最尊贵的东哥特将军伊巴就信奉天主教。凡是品格高尚且能够胜任职位的天主教神职人员,都能得到狄奥多里克大帝如同对待阿里乌教派神职人员一样的尊敬。狄奥多里克大帝采取宗教宽容政策并非只因为狄奥多里克大帝害怕触怒天主教教徒,还因为狄奥多里克大帝内心的确根植着在当时的年代实为罕有的对于真理的虔诚信仰,即君主无权干涉子民的宗教信仰,即便宗教迫害能起到表面的打压作用,也绝对无法让人真正成为某个宗教的虔诚信徒。狄奥多里克大帝对待犹太教教徒的方式就是他施行宗教宽容政策的最好证明。自从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之后,犹太教教徒便惨遭各类残酷迫害,甚至连远在高卢的西哥特人都参与了镇压犹太教教徒的行动。如果狄奥多里克大帝也像之前的罗马皇帝一般镇压犹太教教徒的话,无疑会令罗马民众和很多东哥特民众拍手称快。然而,勇气过人且意志坚决的狄奥多里克大帝不光公然宣布“即便是那些因为信仰而犯错的人也应该享受到公正的待遇”,还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的宣言。有一次,罗马城里一群信奉基督教的奴隶谋杀了自己信奉犹太教的主人,行凶者被判处死刑,一时舆论哗然。罗马城内的民众几乎不信朝廷真的能对行凶者实施可怕的死刑。行刑日当天,一群暴民猛烈地攻击了犹太教教徒,并且焚烧了犹太教教徒堂。闹事者被带往元老院等待审判,却口口声声说是犹太教教徒有错在先,犯下过无数强取豪夺的劣行,试图为自己脱罪。元老院认为所有的说辞都无济于事,若犹太教教徒真的有罪,元老院随时欢迎任何人来投诉犹太教教徒,但闹事者的暴行必须先受到应有的惩罚,无论暴行的受害者是犹太教教徒还是其他宗教教徒。拉韦纳也发生过一起焚烧犹太教教徒堂的暴力事件,事后判决由闹事者自行出资完成犹太教教徒堂的修复工作,无力出资的暴徒当街受到鞭笞。还有一些地方曾经发生过基督教神父强占犹太教教徒堂,将犹太教教徒堂改造为基督教教堂的事件,后来基督教神父还堂而皇之地声称长达二三十年的占有权就意味着所有权。狄奥多里克大帝根本不予理会此类滑稽的说辞,责令基督教神父归还强占的教堂给犹太教教徒。尽管基督教教徒表面上总是义正词严,但实际上几乎没有基督教教徒真正从心底领略《圣经》中记载的“我厌恶借燔祭[2]而抢夺”的真谛。无论是狄奥多里克大帝还是大臣们,每当书写文本告知犹太教教徒某项特赦令或者对犹太教教徒有利的公正措施时,通常都会借机教导犹太教教徒不信基督教是一种罪过,并且对犹太教教徒死后进入另一世界后的悲惨境遇表示同情。不过狄奥多里克大帝通常还会谨慎地补充道,不论犹太教教徒的信仰如何离经叛道,都不应该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有一次书写诸如此类的信时,信的结尾部分堪称振聋发聩:“宗教信仰是人类无法控制的,任何人都不会被迫忤逆自己的意愿去信奉某个宗教。”狄奥多里克大帝能够不畏绝大多数子民的愤怒,为势力单薄且受压迫的小部分民众伸张正义,这正是狄奥多里克大帝高贵的品格该被永久铭记的根本原因。
我们之前讲过,虽然狄奥多里克大帝名义上只是东哥特国王,但他一心想要成就有如恺撒大帝一般的丰功伟绩从而名垂青史。当然,狄奥多里克大帝也非常注重以各种方式彰显国家的强盛及自己的风范。以往罗马帝国的各个盛世时期,皇帝都会大赐天下,施以民众“面包与马戏”,即同时为民众提供物质食粮与精神食粮,以安民心。之前西罗马帝国的民众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盛世的待遇了,但狄奥多里克大帝登基后,罗马城和意大利其他城市的穷人又一次收到了朝廷的大礼——定期划拨的食物,整个国家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盛世景象。锦上添花的是,全国都不再有从前那样残忍的角斗士血腥决斗的场景,毕竟血腥和残暴是异教徒所标榜的。狄奥多里克大帝本人在看戏或观赏各类体育竞技时也非常怡然自得。
有些人从骨子里就认定东哥特人毫无品位,只会肆意破坏古老文明的遗迹。当得知狄奥多里克大帝极其重视遗迹的保存维护时,这些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马帝国史上或许真的没有像狄奥多里克大帝这位蛮族国王一般热衷于古迹维护的了。在卡西奥多罗斯持有的官方信函中,有大量的证据显示狄奥多里克大帝毕生致力于杜绝毁坏古老艺术作品的行为。从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保护文物方面的各项举措来看,称他为意大利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文明的统治者毫不为过。此前意大利那些信奉基督教的罗马皇帝均允许子民将异教徒曾经建立的神殿及其他公共建筑作为采石场,并放任他们随意毁坏、挖掘以供建立基督教教堂。罗马帝国皇帝们还经常亲自下令拆除古老、庄严的历史遗迹,并在原址上建立新的建筑。狄奥多里克大帝对于此类破坏气愤无比,坚决禁止。狄奥多里克大帝本人本就是一位缔造者,对于建造和美化城市的有功之人,更是不惜赐予荣华富贵。但狄奥多里克大帝在城市建设方面也曾说过“虔诚地保持旧貌比一味地建造新颜更珍贵”。狄奥多里克大帝除了会对手下官员巧取豪夺鱼肉百姓勃然大怒,最无法容忍的便是肆意毁坏艺术作品的行为。有一次,狄奥多里克大帝听闻在科摩的一个公共场所有一尊铜像于夜间失窃,立即提笔写信给元老院议员丹基拉。从姓名可以看出丹基拉显然是一位哥特军官,他是科摩的管理者。狄奥多里克大帝命令丹基拉悬赏一百枚金币抓捕盗窃者,并严格审问全城的冶炼匠人。狄奥多里克大帝深信,如此的行窃过程势必有精通五金的技师协助。很快,狄奥多里克大帝又追加了一封信,信中称如果盗窃者主动自首且交回赃物便可获得宽恕;如果被排查出来,等待着偷盗者的将是死刑。500年,狄奥多里克大帝在罗马城住了六个月,在这六个月的书信中,狄奥多里克大帝屡屡提及自己在凝望古老艺术珍品时内心油然而生的种种赞叹与钦佩。在众多的艺术作品中,狄奥多里克大帝最常提及的便是雄伟的图拉真广场。留居罗马城期间,狄奥多里克大帝明文规定每年必须单独留存两百磅黄金(价值八千英镑或是四万美元)的专项资金用于修葺古城墙和公共建筑。从前,世人似乎都习惯责备“野蛮的哥特人”破坏了众多古罗马遗址,但事实是多亏了狄奥多里克大帝这位哥特国王精心保护珍贵的文物建筑,否则很多古老文明的遗迹早已荡然无存。(www.xing528.com)
图拉真广场遗址
狄奥多里克大帝一心渴望自己的统治能够在岁月流转中名垂千古,不光想让许多古老文明的杰作受到良好的保护和珍视,而且希望自己在位期间意大利能够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然而,想要再塑意大利的艺术繁荣似乎遥遥无期。多年来饱受战争侵袭的意大利及整个原西罗马帝国地域已然是民不聊生,社会秩序亦遭受重创,艺术创造水平自然也跌至低谷。尽管如此,狄奥多里克大帝仍然不惜重金、不遗余力地在全城范围内寻觅、奖赏最杰出的建筑师、雕刻师及画师。另外,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位期间,马赛克艺术[3]可谓达到了发展历程的巅峰。回望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位期间建造的数不胜数的建筑,包括教堂、剧院、宫殿、公共浴池等,不仅遍布在东哥特王国的罗马、拉韦纳、维罗那三个大城市,甚至遍布于意大利很多规模较小的城市。有人可能会出言责备狄奥多里克大帝奢侈无度,浪费民脂民膏,但历史的真相是,虽然狄奥多里克大帝深知国库已是极度亏空,然而,凭借精明的管理,狄奥多里克大帝不光筹到资金大兴基建,而且令自己王国的财政状况完全摆脱了颓势,国库充盈。
狄奥多里克大帝虽并非如传言一般大字不识,但其实也没有多少文学水平。保护并鼓励文学发展历来都是罗马帝王的职责之一。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促进文学方面也是恪尽职守毫不怠慢。狄奥多里克大帝登基时面对的是一个各方面都极度退化的时代,文学的退化更甚于艺术作品方面。为此,狄奥多里克大帝给当时一些主要的作家及学者,无论成就如何,都赐予了荣誉及官衔。前文提到过的兼任狄奥多里克大帝的财务官卡西奥多罗斯就是演说家出身,同时还是历史学家、神学家及知名文人。卡西奥多罗斯很多作品仍然流传于世,虽然论及文学价值实在不敢恭维,不过还是颇能体现作者对于古典文学的驾驭能力。另外,透过卡西奥多罗斯的这些作品,我们能更真切地感受到卡西奥多罗斯刚正不阿又和蔼可亲的性格。卡西奥多罗斯将狄奥多里克大帝及后来的一些国王撰写的官方信函整合成了十二本书。这些书对于历史学家而言无疑有着巨大的价值。就国务文件的文风而言,卡西奥多罗斯编纂的十二本书堪称是整个欧洲历史上包括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几位国王颁布的一些拉丁文宪章在内的所有国务文件中文风最浮夸的。卡西奥多罗斯所著的《哥特历史》中有一节不幸遗失。在遗失的小节里,曾由哥特历史学家约旦尼斯频频引用过的内容也曾出现在本书前部分章节中。遗失章节的内容架构基本都是行文粗糙的简写本。根据约旦尼斯本人的说法,他曾借阅过卡西奥多罗斯写的史书,借期为三天。约旦尼斯所著的史书正是凭借三天之间匆忙记下卡西奥多罗斯所著史书的读书笔记才得以完成。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以口才与学识过人著称的西摩马库斯,著有关于罗马历史的七本书,但均已失传。狄奥多里克大帝册封西摩马库斯为罗马城执政长官,并加封“贵族”头衔。后文中我们将会讲到西摩马库斯因叛国罪获死刑,与西摩马库斯有同样命运的还有西摩马库斯的女婿波伊提乌,波伊提乌比西摩马库斯名声更大,是一位哲学家。
我们要多花一些笔墨来讲讲波伊提乌。波伊提乌是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位期间,甚至可以说是整个6世纪中欧最杰出的文人。波伊提乌出身贵族,家世显赫,闲暇时总是潜心钻研科学,并向同胞们传播希腊知识。整个西方世界正是凭借波伊提乌的翻译和讲评才得以知晓亚里士多德关于逻辑的作品,从而在西方世界产生了无法比拟的深远影响。波伊提乌对古希腊思想的传承甚至是欧洲所有伟大的思想家产生的起源。波伊提乌之后的八百到九百年,欧洲所有伟大的思想家的研究范畴均是关于推论理论及一些形而上学的玄妙问题,所有的研究都是成果寥寥。因为这些思想家研究的原本就是一些无法回答的问题,甚至有些问题本身都无法合理解释。另外,波伊提乌还翻译了很多音乐、天文学及数学方面的希腊著作,亲自撰写了关于神学思辨方面的诗歌及书籍。同时,波伊提乌在机械学方面的成就在当时也无人能及。年少时,波伊提乌便受到了狄奥多里克大帝的赏识,受封为罗马两执政官之一及“贵族”头衔。后来狄奥多里克大帝更是加封波伊提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多年以来,波伊提乌都是东哥特王国内最受狄奥多里克大帝尊崇的人。至于备受尊崇且前途无量的波伊提乌是如何一下子穷途末路的,即波伊提乌如何因叛国罪获处死刑,我们将于后文详细讲述。
波伊提乌(上)
令狄奥多里克大帝寝食难安的头等大事便是让意大利恢复很久以前的物质丰富、国家昌盛的景象。当然,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统治法度严明、公正不阿,使安居乐业的人民不再成天担惊受怕,这让东哥特王国的农业和商业发展很快有了起色。狄奥多里克大帝更是一心想要趁热打铁,便采取了一系列积极的措施促进社会发展。狄奥多里克大帝鼓励在达尔马提亚开发铁矿,还在意大利南部开发金矿;大力发展造船业与渔业;推进泰拉奇纳和斯波莱托的沼泽排水工程,并免除了排水工程原址上原住民的赋税。狄奥多里克大帝每年都斥巨资维修道路、翻新旧沟渠、建设新沟渠。根据卡西奥多罗斯的说法,从前与西罗马帝国有贸易往来的外国商人都对西罗马帝国的关税贪腐谈之色变,恐惧感更甚于海难。狄奥多里克大帝登基后设置了一个专门的委员会裁定进口货物的关税。委员会成员由港口所在城镇的主教及一些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公民组成,杜绝了关税方面的巧取豪夺现象。东哥特王国还制定了关于物品重量及测量方式的统一标准,曾大肆贬值的硬币也重新恢复了价值。另外,制造假币者一经发现,必受严惩。
然而,狄奥多里克大帝为了实现社会公正而采取的一些手段并非像解决关税贪腐问题的措施那么稳妥。狄奥多里克大帝在每一个城镇都设置了一个由当地主教和几位公民共同组成的委员会来裁夺粮食价格,严厉打击试图投机倒把的商人。明令禁止意大利出口谷物,若发现有谷物商人试图“囤积居奇”,即趁着谷物价格低迷时大批量买进,待到价格上涨时高价卖出谋取暴利,根据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命令,涉事商人必须以成本价立即抛售所有存粮。毫无疑问,上述措施都是弊大于利。不过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初衷毕竟是好的,而且从中可以看出狄奥多里克大帝当真是在一心一意为子民谋福祉而努力。尤其是那些经济条件较差的子民,更是狄奥多里克大帝心头难舍的牵挂。整体来讲,狄奥多里克大帝施行的博爱仁厚的政策无疑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后人在回顾狄奥多里克大帝统治时期时,都认为当时是一片富足繁荣的盛世景象。
关于狄奥多里克大帝与罗马人之间的恩怨关系我们暂且先告一段落。狄奥多里克大帝与东哥特人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讲与罗马人不同。虽然东哥特人与罗马人混居在一起,但东哥特人并没有真正融入罗马人当中。东哥特人并没有被罗马人同化,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体制,有自己的法律及一整套自治体系。就如同哥特人的早期历史那样,军队与国家其实就是一个概念,战争中的指挥官在和平年代自然而然成为统治者。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士兵全是东哥特人,他不允许当地的意大利人进入军队。王国内每个省份都由一位军事统帅管理,人们称这位当职的军事统帅为“哥特伯爵”。和平时期,每位哥特伯爵都受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直接领导。当哥特人与哥特人发生了官司,哥特伯爵负责根据哥特法律进行审判;当哥特人与罗马人有了诉讼案件,则由哥特伯爵与一位罗马法官一起进行审判。
无论如何,东哥特王国的政治体制经历了一系列的变革。东哥特勇士们获得了稳定的家园、土地及资产。为了获取这些福利,东哥特人也牺牲了历代人都拥有的自由。东哥特人不再定期集会制定法律或是商议部族事宜,一切都开始听从国王的决议,国王也无须征求民众的意见或建议。无论是对东哥特人还是对罗马人,虽然施行的具体政策不同,但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统治从本质来讲都是专制统治。尽管狄奥多里克大帝是一位公正且仁慈的专制君主,他也不能改变专制的本质。前文中讲到过,东哥特人与罗马人都是按照各自的传统法律分别管理。不过狄奥多里克大帝还颁布了一套简明法典,对东哥特人与罗马人都有约束力。《狄奥多里克大帝法典》主要以罗马帝国法律为基础,不过其中很多条目都是根据狄奥多里克大帝本人的意愿制定而成。对于秉持正义至上的狄奥多里克大帝而言,最令他深恶痛绝的恶行无疑是栽赃诬告及法官的贪污受贿。之前的罗马帝国历任皇帝对于诬告者都是处以死刑,而狄奥多里克大帝将诬告者的普通死刑改为活活烧死。罗马法律中对于法官贪污受贿的惩罚措施是流放荒岛并处没收财产;而狄奥多里克大帝则规定,法官若犯贪污受贿当处以死刑,并特意将这条法令作为整个《狄奥多里克大帝法典》首段着重强调的内容。当然,《狄奥多里克大帝法典》并非以严苛著称,有些对于原罗马法律的更改之处便更多包含了仁慈的元素。旧的罗马法律规定只要一个人犯了罪,除非嫌犯上有父母或下有子女,否则一切财产没收充公。狄奥多里克大帝则将此条修订为:只要嫌犯有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国家便无权剥夺亲属继承嫌犯财产的权利。
东哥特人有时也会因失去了往日的自由而愤懑不已。或许是因为狄奥多里克大帝总是铁面无私地惩处那些做出侮辱或者压制东哥特王国内其他民族的民众等各类无法无天的事情的东哥特人,触怒了东哥特人的神经。然而,即便对于王国内唯一兵权在握的东哥特人而言,稳操胜券地造反可谓是易如反掌,东哥特人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造反。如果东哥特人当真怪罪狄奥多里克大帝夺去了自己的自由,那么东哥特人眼中的狄奥多里克大帝就会只是个自私自利的暴君,而不会是勤政爱民且治国有方的明君。东哥特人深知,既然狄奥多里克大帝疾恶如仇,那么势必也会推崇、嘉赏忠勇之举。另外,东哥特人渐渐发现井然有序且安居乐业的生活才是莫大的福分。正是由于狄奥多里克大帝治国有方,东哥特人才得以享受祖先们从未享受过的福分,所以根本不会起意去破坏这份难得的福分。
后世可能会认为狄奥多里克大帝当年试图竭尽所能将东哥特人与罗马人紧密团结为一个整体,或许狄奥多里克大帝自己也曾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继承者们能够成功地联合东哥特人与罗马人。然而,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位期间,非常享受东哥特人与罗马人作为两个民族能够共处一国、互敬互爱、各尽其能、各受管制的状态。东哥特人负责保护国家不受外敌侵扰、维护社会秩序、践行法律条款;而罗马人则致力于发展艺术与科学。在耕种土地方面,双方各尽其职。狄奥多里克大帝在位期间,上述理想的状态基本全部实现了。
毫无疑问,狄奥多里克大帝成了许多寓言故事中的主人公。许多传说更是将狄奥多里克大帝统治的时期描述为“人间天堂”。公元6世纪的意大利民众讲述关于狄奥多里克大帝的故事就如同公元9世纪的英格兰民众讲述关于阿尔弗雷德大帝的故事一样。据说,阿尔弗雷德大帝在位期间,整个英格兰风清气正、民风淳朴,即便是金币放在路上一整年,也不会丢失。人们将狄奥多里克大帝说过的很多话当作谚语广为流传,并有民众形容狄奥多里克大帝如同逸闻流传的所罗门[4]在“两个妇女争夺婴儿案”[5]中一样,高坐在审判席上,洞悉人性。然而,将歌颂狄奥多里克大帝的传奇人生推向最高点的地方并不是意大利,也并非哥特人。整个日耳曼民族都将狄奥多里克大帝的荣光看作属于自己的荣誉,所有日耳曼民族的土地上都广泛流传着以凭空想象的狄奥多里克大帝的事迹为主题的诗歌和传说。事实上,诗歌中流传的“伯恩尼的迪特里希”(高地德语中“维罗那的狄奥多里克大帝”的发音方式)的故事与历史上真实的狄奥多里克大帝可谓大相径庭。诗歌称狄奥多里克大帝是匈人帝国单于阿提拉的封臣,同时还是哥特首领厄门阿瑞克的宿敌,这很明显是混淆了厄门阿瑞克与奥多亚塞的身份。有些诗歌甚至将狄奥多里克大帝描述为惨遭征服的逃亡者或俘虏形象。尽管民间传说中有种种扭曲真实历史的地方,但根本上来看,传说中“迪特里希”的品质——钟爱和平与正义还是与真实的狄奥多里克大帝如出一辙。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时刻,为了履行职责“迪特里希”才会动用武器;一旦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其英勇无畏与作战能力无人能及。虽然诗歌和传说通常都会大幅度混淆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但至少这些传说还是能真实地还原知名历史人物的品质与性格。或许日耳曼民族的诗歌和传说的确是混淆了奥多亚塞与残暴且奸诈的厄门阿瑞克。
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统治可以说是整个人类历史上“专制的仁政”的一个典范。在当时的社会历史环境下,狄奥多里克大帝如果不采取专制的手段,就不可能创造出一片国泰民安的盛世图景,甚至压根不可能打下江山、坐稳王位。但仅仅靠一个人的智慧和精力来确保整个政权统治的稳定必然不是长久之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一旦狄奥多里克大帝的继承者们的统治孱弱无力,那么整个王国内的各种矛盾必然会纷至沓来。基于上述原因,伟大的历史学家F.达恩形容狄奥多里克大帝的整套政策为“天才的过失”。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尽管达恩对狄奥多里克大帝的评价过于严苛且夸张,但不无道理。虽然狄奥多里克大帝是当之无愧的一代明君,但在生命的最后三年,他举世无双的敏捷思维不复从前。深感岁月不饶人的狄奥多里克大帝怅然发觉自己深陷各种难以解决的复杂问题中时却无力应对。至于究竟是怎样令人扼腕叹息的失误令一度辉煌的东哥特王国最终逐渐走向末路,我们后续再讲。
【注释】
[1]勃艮第王国建立于约457年,贡迪奥克死后,包括哥德吉赛尔和耿多巴德在内的几个儿子为夺取王位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厮杀,出现了多个国王并存的局面。哥德吉赛尔曾一度试图借助法兰克国王克洛维一世的力量铲除兄长耿多巴德并独占勃艮第王国,但最终耿多巴德杀死了哥德吉赛尔并成为勃艮第王国唯一的国王。——译者注
[2]燔祭意思为用火烧全兽作为献祭。燔祭不可为任何人留下一点肉,被认为是最好的一种祭祀,也是犹太教允许非犹太人到圣殿献上的一种祭祀。燔祭的具体做法是将所献上的整只祭牲杀死在会幕门口,然后把血洒在会幕门口祭坛的周围,要把祭物的皮剥掉,切成块,肺腑与腿要用水洗,然后烧成灰。——译者注
[3]马赛克艺术,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通常用小玻璃片或石头拼接图案。——译者注
[4]传说所罗门是古代犹太王国的国王,约公元前971年至公元前931年在位。《旧约·列王纪》称他有超人的智慧。——译者注
[5]“两个妇女争夺婴儿案”,据说两个妇女同时各自产下了一个婴儿,其中一个夭折了,他的母亲在晚上把死婴和另外那个妇女的孩子调包。结果是两个妇女争执不下,都说自己是婴儿的母亲。为了找出真相,所罗门拿剑威胁说,要把孩子割成两半,好让两人各得一半。孩子的亲生母亲立刻出于天生的母性宁可放弃,而那个冒充的母亲却愿意看着孩子死于非命。最后说谎者受到严惩。这个故事是所罗门显示智慧和公正的一个生动实例。——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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