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爲建州女真後裔,同蒙古人相類,均屬北方少數族群,其人口規模、文化水平均無法與關内漢人相提並論。滿洲統治者對文獻中涉及華夷之分、輕視少數族群的内容,即使僅僅涉及遼、金、元等前朝史事,都極爲敏感,視爲審查、禁燬的對象。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上諭中云:
他若南宋人書之斥金,明初人書之斥元,其悖於義理者,自當從删,涉於詆詈者,自當從改,其書均不必燬。使無礙之書,原聽其照舊流行,而應禁之書,自不致仍前藏慝,方爲盡善。[87]
作爲金人後裔,弘曆對南宋人之著述,自然要嚴加甄别。至于元朝,因係蒙古人所建立,同滿洲建立清朝頗爲相似,弘曆大有同類之感;而且蒙古諸部又是清統治者最爲藉重的政治、軍事同盟,號稱滿、蒙一家,所以對明人詆刺元人的地方,也感同身受。弘曆上諭文字,辭氣柔和,其實難掩其查檢、禁燬之實質。何種圖書内容屬“悖於義理”?其實全憑弘曆君臣之解釋。
同宋、金並峙的遼國,由契丹人所建。南宋人葉隆禮,奉宋孝帝之命,撰《契丹國志》二十七卷。四庫館臣引錢曾、蘇天爵之説,以論其書:(www.xing528.com)
錢曾《讀書敏求記》稱其書法謹嚴,筆力詳贍,有良史風;而蘇天爵《三史質疑》則謂隆禮不及見國史,其説多得於傳聞,譏其失實甚多。今觀其書,大抵取前人紀載原文,分條採摘,排比成編。……蓋隆禮生南渡後,距遼亡已久,北土載籍,江左亦罕流傳,僅據宋人所修史傳及諸説部抄撮而成,故本末不能悉具。蘇天爵所論,深中其失,錢曾蓋未詳核也。[88]
館臣對該書失實及體例未一之處,均有所論列。弘曆即本館臣之説,發揮議論,指責此書“採摘通鑑長編及諸説部書,按年臚載,抄撮成文,中間體例混淆,書法訛舛,不一而足”。具體而言,有以下幾點:(一)“書既名《契丹國志》,自應以遼爲主,乃卷首年譜,既標太祖、太宗等帝,而事實内或稱遼帝,或稱國主,豈非自亂其例?”(二)“是書既奉南宋孝宗敕撰,而評斷引宋臣胡安國語,稱爲胡文定公,實失君臣之體。”(三)“大書遼帝紀元於上,而以宋祖建隆等年號分注於下,尤爲紕謬。夫梁、唐、晉、漢、周僭亂之主,享國日淺,且或稱臣、稱兒、稱孫於遼,分注紀元尚可。若北宋則中原一統,豈得以春秋分國之例,概予分注於北遼之下?”(四)“又引胡安國論斷,以劫迫其父、開門納晉軍之楊承勳,謂變而不失其正。時承勳被圍,慮禍及身,乃劫其父,致殺戮,而己受爵賞。夫大義滅親,父可施之子,子不可施之父,父即(既)背叛,子惟一死,以答君親,豈有蔑倫背義,尚得謂之變而不失其正?此乃胡安國華夷之見,芥蒂於心,右逆子而忘天經,誠所謂胡説也!”[89]弘曆自稱“詳加披覽,經指駁者數十條,館臣乃請撤出此部書”,但“朕以春秋天子之事,是非萬世之公”,“既有成書,紀載當存其舊,惟體例書法訛謬,於綱目大義有乖者,不可不加釐正”。于是下令紀昀等“詳加校勘,依例改纂”,“並將此旨書於簡端,以昭綱常名教、大公至正之義”[90]。
上例中弘曆所在意者,一是“以遼爲主”,不能“自亂其例”;二是不能失“君臣之體”,欲明上下之分;三是“中原一統”的北宋,不得以春秋分國之例視之;四是胡安國有“華夷之見”,所以“右逆子而忘天經”。弘曆對華夷之防的警惕性,由此可見一斑。此書在弘曆詔令下遭到删改(《四庫總目》稱“今並仰遵聖訓,改正其訛,用以昭千古之大公,垂史册之定論焉”),四庫本已非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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