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媒介对构图的不同要求最先引起人们的注意。媒介面积大小的区别,并不仅仅表现为被摄体结构比例的缩放。宽银幕一出现,对如何表现景深就展开了试验。“宽银幕要求画面有很好的纵深。宽银幕画幅向水平的延长形成窄长的画面,因而使人视觉上要与层次反复的画面纵深相协调。比如,置景的纵深结构,道具陈设的纵深设计,演员表演的纵深调度和背景入画,摄影机的纵深运动,用光的纵深影调,色彩的纵深对比,等等,诸如此类的造型手段都必须从纵深考虑。”[58]具体到前景、后景的配置,在屏幕上,观众可以容忍没有前后景的画面;如果标准银幕没有前后景之分,人物就跟年画相似,缺乏立体感,这种图画是乏味的;对于宽银幕,“画面的多层次,特别是前景上的动作安排,对宽银幕画面的构图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如果前景能够突出画面的纵深,画面就会有远景的、立体的感觉。”[59]“观察结果表明,例如对于多人物的场面和群众场面来说,前景中配有人物或物体的对角线式的构图对于宽银幕也是最合适的。在按对角线构成的画面中,可以感觉到空间深度,画面的立体效果。此外,如果摄影师能成功地找出色调的变化——通常是由前景的深色调子到后景的浅色调子,那么人物就具有立体感和显得凸出,空间深度就可以表达得更好。”[60]
又如特写的安排,“从下巴到头顶的整个脸部的特写镜头在宽银幕上是无法安排的。银幕两边空出来的地方将同脸部盖住的地方一样大。所有的普通影片都能集中强调一个人的脸部,而宽银幕却永远做不到这一点。……各国的导演理所当然地立即看出了这个严峻的事实,并找出了一个替代办法:把摄影机移得很近,使人脸几乎占满整个宽银幕,尽管这样会使演员的下巴和头发不在银幕上出现。这种牺牲是值得重视的,因为这样的特写极端强调鼻子、嘴巴和眼睛。”[61]并且,这种不完整构图“看上去画面饱满有力”。它甚至成为某些导演的风格:“宽银幕构图,往往是完整的少于不完整的,尤其是运动镜头,多是局部不完整构图,这不完整当然是指主体而言。而这种不完整构图,能给人一种画面的张力,给人一种画面向外扩展,主体向画外延伸的直感。”[62]在屏幕上,这种特写虽然也被观众认可,但它的张力与宽银幕不可同日而论。从特写在屏幕上出现的比例来看,其数量根本不少于中景、近景或其他景别,因此,特写在20-30英寸的屏幕上已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特写。
在构图的其他方面,三种媒介的要求也相应不同。媒介面积越大,对影片造型处理的要求越高。如宽银幕摄影师的成功和失败对影片越重要,影片对摄影师的艺术技巧的要求也越高,同时,“对照明处理的精确度、对用于表现人物的造型形式的润饰技术的要求也提高了,对配合多景次的画面结构的影调透视、对彩色的鲜艳度和纯净度的要求也都提高了。”[63]
不同的构图形式形成的最重要区别是艺术内容的轻重及感染力。顾柯导演的《一个明星的诞生》中,有一镜头“表现一位正在年老没落的明星诺曼·梅恩(由詹姆斯·梅森扮演)和一位正在升起的年轻明星薇基·莱斯特(由朱迪·加兰扮演)来到电影厂经理的办公室里,宣布他们已经订婚了。在他们的两侧,是电影厂经理奥利弗·奈尔(由查尔斯·比克福特扮演)和广告部主任马特·利比(由杰克·卡森扮演)。梅恩在妇女界中的名誉使他们的结合看起来是毫无希望的。他们认为,这对莱斯特的事业是一个威胁,同时,对电影厂也是一个威胁。这种威胁感是通过人物在画面里分布的位置表现出来的。这一对恋人在房间后面的门口出现,并向前面走来,站在两位电影厂头头奈尔和利比中间。从他们位置上看上去,好像他们‘分裂’了以后者为代表的电影厂。同时,他们又不得不在电影厂的管辖范围内宣布他们的订婚大事,这就提醒人们,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取决于他俩的艺术前途。这四个人物的位置在小的普通银幕上也自然包括齐全,但是,很明显,宽银幕更能突出这对恋人的亲密关系;同时,又对两位在整个镜头中一直挺立不动的‘局外人’加强了威胁感,当这对恋人再次从门口离去时,在这两人之间留下了空间,这使气氛显得更为紧张了。”[64]
视角是三个媒介尺寸包含的另一区别。电影对视角的限制一眼就能从边框看出来。而边框又显示了不同媒介视角的广窄度。屏幕仿佛是一个机器匣子的表面,其长度一般以英寸计,面积非常有限,画面只占人的视野的极小部分。当画面中表现高大、宏伟的建筑物和辽阔、宽广的自然景观时,物体被成百上千倍地缩小,给人以权且拿赝品充当实物的游戏、虚假感觉。标准银幕的面积有屏幕的数百倍大,但它的框架依然可以挡住视线。“当我们看‘旧’银幕时,常常感到不舒服的正是画面的垂直界限。人的眼睛已经习惯在宽广的空间中自由活动,而在看电影时却受到这种无情的人为界限的阻碍。”[65]“观众在自己面前看到的仿佛是一个由银幕的清楚的四边框住的活动画面。但人眼同时也把这个框子以外的空间包括在它的视野之内,所以观众就好像是‘客观地’从旁观看银幕上所展开的动作。”[66]因此,标准银幕虽然面积比屏幕大,但它的边框与屏幕边框一样,也把观众与画面世界分割开来。观众对宽银幕边框的感觉有了质的改变。“宽银幕的边框却全然不像普通银幕的那样明显,而且当观众被动作吸引的时候,它几乎完全使人觉察不到了。”[67]“在宽银幕上,即使动作只集中在构图的中心,但它已经不受假定的垂直界限的限制,而是在一些生动的、占有空间的物体之中活动着,并且这些物体也非常自然地强调或突出所发生的事件。”[68]可见,当媒介面积改变时,不仅呈现物体的多寡不同,人的认识方式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当物体出现在屏幕上时,整个画面被看成图从观看环境中突出出来;而当物体出现在宽银幕上时,整个银幕就成为具有多个层次的图底系统,空间内涵得到大大拓展。(www.xing528.com)
对边框感觉的不同源于视角大小的差异。屏幕的边框最短,占用视角最小,约10°,相当于利用了视网膜的副中央窝视区,而丢弃了边缘视区。标准银幕的视角大于屏幕,但也没有达到人眼视物的最佳值。“从观众厅最好的座位上看普通银幕,水平视角大约是24°,而垂直视角是17°。这些角度的大小要比人的最清晰的视角小(在平面上最清晰的视野为40°左右,在垂直面上则为20°)。”[69]宽银幕的水平视角在观众厅最佳位置可以达到55°,在前排则可超过100°,比标准银幕更接近人的自然视角,所以,“人们对宽银幕画面的感受,对它那多种多样的扩大了的结构的感受,不但没有困难,而且还和现实环境中所得到的相应的视觉印象相符合。”[70]视角和视觉印象的双重符合使“观众所看见的不是被清楚的银幕四边紧紧框住的‘图画’,而仿佛是‘对着生活的一面窗’。它对外界景象的反映是这样真实可信,银幕上的动作是这样令人信服,于是画面的假定性便缩小到最低限度了。”[71]不仅如此,观众的视觉愉悦度也随着视区的打开而提高。因为视区的打开一方面为视点提供了更多的刺激物,一方面也为眼动准备了充足的空间,避免了视线集中在狭小区域带来的眼肌紧张。
画幅也对电影空间的切换频率产生影响。在人们的经验中,小件物体的搬运总是容易些,大件物体则难些,而有些物体则似乎永远不动。这一经验是人们欣赏电影时生成空间感觉的先决条件。因此,虽然宽银幕也可以做到场面的快速切换,却不能像标准银幕那样去切;屏幕可以做到场面的长时间固定,却总是换场频繁。如果在宽银幕上不停地转场,整个巨大的场面都将突然改变,这与人的习惯相左,又“由于画面中包含大量造型材料,……短镜头的迅速更迭使观众不能很好地看清楚镜头的内容。此外,不同镜头配合时的突出的感觉变得特别显著而令人不快。”[72]再者,宽银幕巨大的面积使它能用一个画面就能表现标准银幕和屏幕要用几个画面或移动镜头才能表现的内容,这也减少了它对切换的要求。“宽银幕不仅仅要求新的构图原则,而且也要求新的蒙太奇原则。有很多场面,过去需要进行复杂、细致的剪辑,而现在用一个镜头就可以拍摄下来了。毫无疑问,宽银幕影片的蒙太奇镜头在数量上势必大大减少,而各个镜头的长度则要增大。”[73]而对于屏幕,情形则正好相反。因为面积与容量有限,画面停留时间稍长就会引起视觉厌倦,而快速的切换既符合眼睛的要求,又满足人们认识物体移动的习惯,所以,如果把宽银幕电影拿到屏幕上放映,视觉效果总是不对劲,有时甚至沉闷得让人窒息。
至于物体运动的速度,苏联人吉甘做过实验。他们把影片《革命的前奏》制作成宽银幕和普通银幕两种拷贝,然后比较同一场面在两个拷贝的放映效果,发现虽然拍摄时摄影机的移动和物体移动的速度是一样的,但在宽银幕上,摄影机的移动不很显著,动作的速度比普通银幕慢。[74]这一观察结果无疑是正确的。但要搞清楚速度问题,还需将速度作进一步的区分。实际拍摄时物体移动的速度可以称为“客观速度”,物体在画面上移动的速度可以称为“似动速度”,而人观察到的速度可以称为“感知速度”。对于客观速度,无论是用哪种媒介,它都是相同的。对于似动速度,同一画面上的物体在不同媒介上定然由于距离的不同而有快慢之分,物体在宽银幕上移动距离最长,似动速度最快,标准银幕次之,屏幕最慢。至于感知速度,则较为复杂。心理学家布郎的实验表明:“如果在一个同质场中,一个图形在所有线条维度方面是另一个图形的2倍,那么在这个图形中运动的物体看上去具有同样的速度,如果客观上它们的速度是(或近似于)较小图形中运动物体的2倍的话。”[75]据此,“可以推论,如果客观速度相等,在较小图形中的运动速度看上去为较大图形物体运动速度的2倍。”[76]根据这一推论,在外界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屏幕上的感知速度应该是它与银幕面积比的倒数倍,假如面积比是一比一百,则物体在屏幕上移动的感知速度是银幕的一百倍。但实际上,细心的观众虽然感觉到屏幕感知速度大于银幕,却没有大到与面积比相应的倍数。这一是因为物体影像在不同媒介上的大小不一,二是外界条件的干扰。比如观看场地的亮度。“如果场除了照明量以外恰巧相似的话,那么,较亮场内的物体必须客观上比较暗场内的物体移动得更快,方能显得速度相等。”[77]再比如线条,“朝着运动方向的一些线条,从现象上看,比起那些与运动方向呈直角交叉的线条移动得更快些。”[78]屏幕的观看条件,其亮度比影院高,线条比影院杂,这些都是造成感知速度下降的原因。不过,由于目前普通屏幕的面积过小,虽然它拥有比标准银幕和宽银幕高得多的感知速度,却并不能达到如宽银幕那样的速度美感,较快的感知速度也没有产生相应的文本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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