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传承的过程中一直在演变,如今不仅成为中国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成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标识。民间有关“年节”的传说尤为丰富,春节的习俗也是各种各样,其中蕴含着民众自身对于春节习俗及其文化内涵的理解。节庆作为最重要的全社会仪式庆典,是一个国家的民众实现文化认同、身份认同、民族认同的重要契机。在全球文化交流碰撞加剧的背景下,充分了解、正确看待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显得尤为重要。
春节的文化内涵非常丰富,很多学者做过深入的阐述。如张慧敏先生指出:“一是辞旧迎新,打上一个人生的结,分开过去和未来。二是祭祀缅怀祖宗之德,承继先人之志,融通天地万物,期盼人生幸福。三是宗亲礼仪往来,安排人生秩序,联络世代亲情,找到人生定位,担负社会责任。四是民间娱乐,扩大社会交往,播撒传统文化,宣泄感情之波,体味生活之乐。”
一、春节习俗中的生命意识
“一要生存,二要繁衍,这是人类发展的基本要求,因此生命意识与繁衍意识也就成为人类发展的基本文化意识。实际上繁衍意识也是生命意识,是生命的无限延续。”当中国人民欢欢喜喜庆祝春节的时候,这其中其实有着一种沉重的生命意识。
生命意识是人类的基本文化意识。从古至今,人类对生命的存在和生命的繁衍从未停止过思考和追求,生命意识不仅是现代人的基本观念和追求,更是在古人的思维中极为凸显的一种意识。具体来说,生命意识是以中国传统哲学为基础的生命观——对生命的存在和长生不老、子孙繁衍、灵魂永生的祈求。
(一)“载”的解释所蕴含的生命意识
春节这一和人们生活密切相关的节日,从其起源就包含着浓厚的生命意识。而春节最初的名称——“载”就蕴涵着古人对生命的理解和对维持生命存在的重视,体现了古人最初的生命意识。
关于“载”,《尔雅·释天》曰“载,岁也。注曰载,始也,取物终更始之义”。载即始,载即岁,载、岁都是始之义。《诗经·幽风》曰“春日载阳”,“载”也是始的意思。“载”“取物终更始之义”,而古人以“观物取象”的方法取法自然,把自然之始亦当作人之始。这是古人对生命和生活的一种体验,与今天人们把春节当作时间上一个新的阶段的开始、当作人生中一个新的开始一样。古人对“载”的解释体现出他们对生命的最初的理解。
(二)祭祀习俗中的生命意识
祭祀是春节民俗的主题,祭祀习俗包括祖先祭祀、祭灶、图腾祭祀等。这些祭祀习俗尽管各不相同,但都体现出一个共同的生命主题,或体现出灵魂永生的信仰,或祈求子孙繁衍、长命百岁,具有鲜明的生命意识。
早在我国周代就有关于祖先祭祀的文字记载,其时的祖先祭祀与原始社会的灵魂崇拜与祖先崇拜密不可分,是原始社会灵魂崇拜和祖先崇拜的遗留和发展。由于历史发展的惯性和继承性,历代春节均有祭祖的习俗。时至今日,每到春节,民间仍保留着祭祀祖先的传统,祭祖是春节民俗中最主要的内容和各种祭祀活动中最重要的活动。祭祖主要有家中祭祖、祖坟祭祖两种方式。祖先祭祀实际上是一种祖先崇拜,它是由灵魂崇拜发展演变而来的,祖先崇拜除了被附加上更多的善的因素和主观愿望之外,其本质仍然是一种灵魂崇拜,灵魂不死是灵魂崇拜和祖先崇拜共同的本质,也是原始思维的基本特征。
总之,祭祀祖先实质上是对已逝祖先的亡灵的祭奠。人们相信祖先的灵魂是永生不死的,通过祭祀就可以得到祖先的庇护。人们脑海中蕴含的灵魂不死的信仰是祭祖仪式从古至今代代相传、历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1.门神起源与灵魂永生
门神起源甚早,这和古人的灵魂观有直接关系。古人认为人死后虽然肉体没有了但灵魂依然存在,还会对人造成影响。门神最早就是用来驱鬼防鬼的。《论衡·订鬼》引《山海经》云:“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此时的门神并不是买来或画好贴上去的,而是直接画到门上,但其驱鬼的意图很明显。到晋代门神就变成了绘好的神荼、郁垒像,并且出现了门神的说法。晋·梁代《荆楚岁时记》载:“正月一日……贴画鸡,或祈屡五采及土鸡与户上,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绘二神贴户左右,左神荼,右郁垒,俗谓之门神。”此时的门神和现在的一样都是先制作好然后贴在门板上。到了唐代,因为秦叔宝、尉迟敬德是骁勇善战的将军,连鬼都怕他们,所以以二人的形象作为门神像。后来受“钟馗打鬼”故事的影响,人们又把钟馗奉为门神了。不难发现,门神的起源和发展均围绕着御鬼、驱鬼这一主题,其深层次原因是人们心中灵魂永生的观念。
2.年画中祈求子孙繁衍的生命意识
在此年画主要指民间春节期间张贴的灶王爷、财神爷、天地爷、牛马王爷等神像。现在民间很多地方只有这些还保留着木版印刷的传统,它们还保留着传统年画的风格和特点,也最能体现出年画的传统和特色。在中国民间,每到年三十贴春联的时候要贴年画,贴灶王爷就是所谓的“接灶”。灶王爷像的特点是最上方是本年的阴历日历,上面标注着二十四节气,以供农事参考,往下是灶王爷的神像,旁边各绘一株摇钱树,上面挂满了铜钱神像,再往下是一个聚宝盆,灶王爷端坐在聚宝盆上。
年画的典型特征和意义所在便是摇钱树和聚宝盆。关于摇钱树的记载最早见于《三国志·邮原传》注引《邮原别传》,“尝行而得遗钱,拾以系树枝,此钱既不见取,而系钱者逾多。原问其故,答者谓之社树,原恶其由己而成淫祀,乃辨之,于是里中遂敛其钱以为社供”。最早的摇钱树是社树,因把钱系于其上钱会增多,所以被人们视为摇钱树。“摇钱树”和“聚宝盆”世俗文化的盛行是从宋代开始的。由太阳变成铜钱,钱树座变成聚宝盆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宋代工商业发达,货币流通比较快,对经济利益的追求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所以原本代表生命之神的太阳变成了世俗化的铜钱。这既是原始生命观向货币本位观念的转化,又是太阳同心圆观念向天圆地方的哲学观念的转化。生命意识和商品意识在这里合二为一,生命和金钱紧密相连,金钱意识掩盖了生命意识,但其核心仍然是生命永生的意识观念。
(四)舞龙灯与生命意识的张扬
舞龙灯是中国春节的传统活动,至今每到大年初一和正月十五,民间到处都有舞龙灯活动。舞龙灯的最早起源可追溯到上古时期。传说,早在黄帝时期,在一种“清角”的大型歌舞中,就出现过由人扮演的龙头鸟身的形象,其后又编排了六条蛟龙互相穿插的舞蹈场面。最早文字记载的龙舞,见于汉代张衡的《西京赋》,作者描写了“海鳞变而成龙”的节目,在铺叙中对龙舞做了生动的描绘。舞龙灯的前身应该就是汉代的“鱼龙漫衍”之戏。而据《隋书·音乐志》记载,隋炀帝时类似百戏中龙舞表演的《黄龙变》也非常精彩,“又有大鲸鱼,喷雾翁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耸踊而出,名曰《黄龙变》。又以绳系两柱,相去十丈,遣二倡女对舞绳上,相逢切肩而过,歌舞不辍”。龙舞流行于我国很多地方,作为一种传统,历代都有表演。
舞龙灯作为中国人喜爱的传统活动,至少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了。为什么老百姓喜欢舞龙灯呢?这与人们心目中龙的形象密切相关。在后世人们一直把龙作为一种具有神性的动物,把它看作是吉祥的象征。在人们的观念中,龙的象征意义主要有三种,把龙当作祥瑞的象征、把龙当作专制皇权的象征、把龙当作民族文化的象征。
“舞龙”包含“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意思,用来“祈年”。龙在民间是一种神——水神,俗称龙王爷,它主管雨水,事关农业的丰歉。民间设有龙王庙,所以每到干旱时节,民间有到龙王庙求雨的习俗。据史料看来,这也不纯粹是一种迷信。甲骨卜辞“其乍作龙于凡田,又有雨”。《淮南子·地形训》曰:“土龙致雨。”如此,龙被古人奉为“吉物”,出现在庆典祭祀中,自然也不足为奇了。我国自古就以农业为本,而要想获得农业丰收就必须风调雨顺,所以人们非常崇拜“龙”的本领。一年之计在于春,人们在一年的开始敬重“龙”就很正常了。春节期间人们喜欢舞龙灯,并且久传不衰,正是出于龙在人们心目中的祥瑞形象和这种深层的心理原因。
二、家庭团圆与集体合作
(一)家庭团圆与亲族和谐
伴随着私有制和阶级的出现,中国原始氏族社会开始解体,其最后一位华夏部落联盟首领禹传位给了自己的儿子启,开始了“父传子,家天下”的王位继承制。后来又由于“分封制”的确立和儒家正统地位的形成,家庭成了中国一个最重要、最基本的单位。从古至今,中国人都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在春节的除夕之夜,更是要吃上一顿“团圆饭”,一家的老老少少都团聚在一起。即使是到了繁忙的现代社会,人们还是对“回家过年”充满了期盼,所以每到腊月底正月初便会出现“春运”这一大迁徙的盛况。
到了今天,恐怕没有哪一个节日能像春节这样,让一家人最大限度地聚在一起。无论是古代人的集体守夜、围炉夜话,还是现代人的全家观看“春晚”、走亲访友的拜年,都促进了家庭团圆与亲族关系的和谐,对中国社会及中国人的精神有着重要的意义和深远的影响。
(二)“合作”意识的原始形式
与春节传说遥相呼应的是,从民间传说探析春节文化内涵,也能找到群体的印迹,表现出强烈的群体意识。“团拜”是古代春节的一种习俗,这种民俗现象在周代就有了明确的记载。当时,每到春节期间,从中央到地方,都要汇聚在一起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中央的庆祝活动称为“朝正”,朝即朝贺,正即一年的开始。《左传·文公四年》载:“昔诸侯朝正于王,王宴乐之,于是乎赋《湛露》,则天子当阳,诸侯用命也。”团拜是春节的传统庆贺方式,历史上曾有过很多种类型。从其具体含义来分,有围成一团互行拜礼的团拜,有会聚一起互相祝贺的团拜。后来,随着生产力的提高,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的视野也慢慢变得开阔,但其乐融融的亲族和谐是中国人民不变的向往,如今人们所深信的“家和万事兴”也正是合作意识的一种体现。
三、惩恶扬善——对真善美的终极追求
春节的年俗中包含着一种惩恶扬善的期许,体现着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善与恶”的二元对立在春节传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充分说明先民们已经有了非常分明的善恶观。从人物形象性格到故事内容结局,都体现了民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思想。从与“年”为代表的一系列恶魔作战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先民们的勇敢、智慧,从中更折射出其战胜困难、战胜自然的决心与信念。
中华民族素有追求真善美的传统,传统的书法、绘画、园林、建筑、服饰等,都可以独具“中国美”。春节来源于生活,而又超越了日常生活,它高度浓缩且立体呈现了中国文化传统。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看,春节文化属于礼俗文化,处处洋溢着和谐美。例如,春节日期的确定就兼顾了太阳和月亮二者的运行情况,追求阴阳调和、天人合一。在节日的选择上取“月日同数”——正月正,这恰恰应了中国“好事成双”的俗语。
在长期的生活中,中华民族不知不觉形成的审美价值取向,又在潜移默化中得以传承。
四、记忆的根——民族共同体的认同
中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然而,在每年的同一时刻,超越时间、空间的界限,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做着同一件事——欢度春节,仅这种现象本身就值得我们思考。春节民俗及其传说构成了中华民族共同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认同基础。
正是包括春节在内的中华传统节日,在每年的特定时候,将全体中国人高度统一起来——全社会在同一个时刻按照同一种方式行事。通过这种全社会性的公共仪式活动,人们的行为模式和精神认知达到了高度一致,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认同因此而不断得到强化。民族共同体成员的文化心理共识必定会带来社会身份的认同,最后通过文化心理共识和社会身份认同,在国际通行的现代国家体制之下达到国家认同的高度。正如吴叡人先生翻译的《想象的共同体》一书的导读部分所讲的那样:“安德森虽然认为‘民族’是一种现代的‘文化的人造物’,但他并不认为这个‘人造物’是‘虚假意识’的产物。‘想象的共同体’不是虚构的共同体,不是政客操纵的人民的幻影,而是一种与历史文化变迁民间文化论相关,根植于人类深层意识的心理的建构。”难免有人会把古老的春节传说视为先民们的童稚之言,而事实上,它们所讲述的早已超出了内容本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所表达出来的含义触及中华民族历史文化记忆的根。
岁时节日是最能体现民族文化传统生命力的时间点,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文化精髓的重要载体,是共有精神家园的确切域界。如果我们的后辈不再了解民族传统节日的意义,不懂得其中的深邃文化内涵,那么,我们丧失的将不仅仅是一个节日、一种仪式,我们丧失的将是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和共有的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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