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学术,辄曰“道德学问”,此中国文化之特性所在。可以说,道德本身即是学问,某种意义上,是一生之学问,无止境之学问;另一方面,亦可说学问必以道德为先,无此前提,或无此准绳,学问终不值一道。故传统学者恒求道德学问于一身,二者交融。钱基博先生于此有焉。
钱基博先生之学问,容有心仪者专门研究之,此处从略;论其道德,其人格品质,愿申说一二。自大处论,钱基博先生与彼时学者同处时局动荡、国危民苦之时代,特别是日寇侵华时期,书生何以报国极有讲究。据傅道彬先生《钱基博先生小传》:
1944年长沙失守,日寇长入腹地,兵临城下,师范学院奉命西迁溆浦,而先生自请留守,欲以身殉。当时驻守湘西的王耀武将军闻讯,驰书先生,劝其后撤,而先生不为所动,自谓“非寇退危解,不赴院召,亦使人知学府中人尚有人站得起也”,又云:“我留此岂能真有造于一方,不过藉此练胆练智以自验所学,无负余生而已矣。”足见先生之欲以身殉国,决非逞一时之意气,盖其素所蓄积者如是。其后湘西雪峰山之役,我军大捷,寇退危解,而此番之举,却是先生生命史上最见肝胆最具精神之一页。[1]
钱基博先生此事所见之精神,毋庸置疑,正传统士子身上孟子所谓之“大丈夫”风骨,此在国史历朝历代,从不乏人。当然并不是说此事此种方式即唯一可见学者情操者[2],但其“藉此练胆练智以自验所学”,却正是道德学问修进之途。今日和平年代,纵无此舍生取义,而人生日常之逢遇得失,进退取舍,是非直曲,依然具有同等之价值。惟在我辈勇气如何,认识如何而已。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得不拿出钱基博先生上述之精神来。
我们还要学习钱基博先生谦和、谦虚的精神。据张舜徽先生记述道:
记得和钱子泉先生第一次通信的时候,是在一九四一年的春天,那时我刚三十岁,而他已五十多岁了。我在署名的上面自称“后学”,这是应该的。但先生在回信中却说:“后学谦,非所克当,获厕友朋,为幸多矣。”我于是发现这位老学者是一个很谦和的人,容易接近。(www.xing528.com)
又说:
同居武昌时,他的年龄快七十了。我每次走进他的书斋,见他总是伏案看书或钞书不倦。他看的书,多属历代文集。在交谈中,他曾对我说:“我搞的是集部之学。”这分明是谦虚之辞。其实他的学问,遍及四部,谁都服其渊博。但他虚怀若谷,从不以学问骄人,也不自以为满足。从早到晚,总是孜孜不倦看书、读书。[3]
其实钱基博先生学术上极为自信,特别是他的“集部之学”,用他本人的话说:“自谓集部之学,海内罕对。”这与其“诂经谭史,旁涉百家,抉摘利病,发其阃奥”以及“子部钩稽,亦多匡发”[4]比较而言,尤其凸显出学者于一己之学之体悟心得、自主自信。像张舜徽先生,晚年《八十自叙》论其一生之学,历检四部著述,末亦曰:“固已拥彗前驱,导夫先路”[5],与此正同。设若无所立足、无所成就、无所自获,恐亦难出此言。但这一切绝非自大自满的资本,仅是对自己的一个自我交代,却不是对别人的一种自以为是。在这一意义上,钱基博先生,包括张舜徽先生身上体现出来的,便是谦和、谦虚的美德了。
另外,正如张舜徽先生指出的:“钱子泉先生诲人不倦的精神,更是一般教师所望尘莫及的”[6],这也是值得我们深刻反思、检讨的。今日之高校教师,传道固已不再言及,授业、解惑竟也无心无暇无力为之矣,这真是深可堪忧!学术之博通与专精,大小与高下,因时代之不同,禀赋之差异,难求一律,然而人师之讲求,则恐千百年来、千百年后永难推卸。就此而言,我们对钱基博先生的纪念、学习,并非一时的,而是长远的。钱穆先生说:“余在中学任教,集美无锡苏州三处,积八年之久,同事逾百人,最敬事者,首推子泉。生平相交,治学之勤,待人之厚,亦首推子泉。”又说:“余在厦门集美无锡三师苏州中学三校,校内敬事者有钱子泉,校外敬事者有金松岑,皆前辈典型人也。”[7]是对钱基博先生的高度评价了,论其大端,便是学问上博学之,道德上笃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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