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期的同盟国是个大杂烩,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想来烩一勺。
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步美国之后马上对日本、德国宣战,中国也由此成为美、英、苏、中“世界四强”之一。很快,蒋介石被任命为盟军中国战区统帅,美国的援助即将源源不断地到来。当然,美国人此刻对日本人怀有深仇大恨,一边倒地支持中国抗战,意想不到的好处后边还不知有多少。
蒋介石被这些幻象迷住了。一段时期内,他甚至觉得在亚洲战场上能够呼风唤雨,潜意识里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流大国的领袖。
不过,严酷的事实教育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现实利益才是最高诉求,老牌帝国即使没落到当裤子的地步,在争权夺利这个问题上也不会倒架子。中国这个新贵即便再有价值,在利益平衡的过程中常被忽视。政治有时比战场还要血淋淋,还见不得光。
短暂的陶醉后,蒋介石很快就明白了,吃哪家的饭都不容易。
2月26日,蒋介石授命杜聿明统一指挥第5、第6两军,而杜则受驻缅英军司令胡敦节制。蒋介石虽然受够了英国人的鸟气,但为了抗战大局,还是给他们留足了面子。
但英国人也确实不争气,一次次用令人近乎绝望的行动,把美国人、中国人给他们的面子打得稀碎。3月8日,英缅军未发一弹,弃守仰光。到此,蒋介石对英方彻底绝望,几乎不再抱任何幻想。仰光沦陷的次日,蒋介石电嘱在美国的宋子文说,据敌广播,仰光昨午已被占领。此后,缅甸作战不得不重定计划。尤其中、英两军必须指挥统一,方能收效。英军在缅兵力只有残余两个师,而我派赴缅甸各军,其数超过英军四倍以上。中国在缅军队已命史迪威担任指挥,则在缅英军宜应由史迪威指挥,以期统一。希即转请罗斯福总统转商丘吉尔首相,酌予照办。
蒋介石瞧不上英国人,公开对缅甸战场盟军指挥权提出异议。但罗斯福有自己的考虑,毕竟欧洲战场英军还是一枚重要棋子,英国还是美国最为重要的战略伙伴。眼下英国人对日作战虽不利,但还不是得罪丘吉尔的时候。因此,罗斯福对蒋介石的要求含糊而婉转地予以拒绝。他说:尊电建议史迪威率领在缅英军之事,因史迪威权限甫得英方之同意,请不必将此问题向英方提出,以免发生困难。
蒋介石看到这份翻译拙劣的电文,心中大为窝火。他找到刚刚从美国飞来的史迪威,干脆利落地说:“那些英国人撤出仰光,却没有通知我们,我绝不会服从他们的命令,远征军只接受你的指挥。”
史迪威当然愿意接受蒋介石的意见,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中国战区统帅的一句气话,算不得数。身为参谋长,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助手,他理应唯蒋介石马首是瞻,但他更清楚,罗斯福不发话,英国人是不会听他的。
史迪威是怀揣着一颗雄心和一个英雄梦来到中国的。年初,蒋介石获得中国战区统帅的职位后,立马投桃报李,要求美国给他派一个参谋长来。
本来,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和美、英两国联合参谋长委员会主要成员马歇尔将军并没有考虑史迪威,他心目中的第一人选是第1集团军司令德鲁姆中将。
德鲁姆资格很老,脾气很大,“一战”时就曾担任美国军界元老潘兴将军的参谋长。马歇尔执掌美军实权后,德鲁姆自恃其资格在美军中无人能敌,动辄倚老卖老,甚至对马歇尔也说些尖酸刻薄的话。
“委员长是个自命不凡的顽固分子,那么就给他派一个我们中间的最自命不凡的顽固分子吧!”
马歇尔厌恶这个老家伙,想把德鲁姆打发到中国去,省得他在眼前碍手碍脚。况且,德鲁姆的条件也与蒋介石的要求相吻合。
但德鲁姆却坚决不干,认为派他到中国是大材小用。老家伙不干,马歇尔也没脾气。这样,史迪威准将就被推到了前台。
史迪威与中国渊源颇深,称得上是美国军界的头号“中国通”。
1911年,正值辛亥革命爆发,他途经中国,在北京住了13天,目睹了中国的沧桑巨变,加之中国在美国人印象中的神秘深邃,此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1920年至1923年,他以少校资格再次来到北京,担任美国驻华陆军语言教官。1926年至1929年,他第三次来华,担任美军驻天津第15步兵团营长,马歇尔时任该团团长,二人自此结下交情。1935年,他第四次来到中国,担任美国驻华公使馆武官,一待就是四年。史迪威不爱享受,在中国前前后后十来年,他把很多时间都花在了了解中国现实上。他经常坐着牛车,行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和脏兮兮的下层人说说笑笑,同粗野的各路军阀培养交情。中日战火在卢沟桥点燃后,他不顾危险,多次深入前线,观察国军的战场表现。这样的经历,在美国军界无人可比。
按照常理,这样的人物应该正是蒋介石的所爱。孰料恰恰相反,蒋介石最忌讳的就是史迪威这样的人。
蒋介石向美方明确要求,他的这位参谋长不必是个远东问题专家,那些所谓的“中国通”,由于对军阀统治时期的中国军队十分了解,因而如果他们还是以旧观念来看待当下的国民革命军,那将是不利于作战指挥的。
蒋介石什么时候成了一位心理大师?话虽说得有几分道理,可美国人淡然一笑,还是把史迪威派了过来。
也许,美国人觉得史迪威是他们眼下能派出的最合适的人选,或者,史迪威同德鲁姆一样,也是出了名的自大狂,不怎么讨人喜欢。
史迪威的自我感觉却刚刚好。走之前,他晋见了罗斯福总统,他对他的总统讥讽大于尊重,他在日记中这样形容他的总统:“他热情、快乐……但浅薄。”另外,他也看不惯老态龙钟的总统顾问霍普金斯,他把这位老人称为“一个不可思议的、侏儒式的家伙”。
显然,史迪威并不是一位谦谦君子,在美国军界,他的不通人情也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个性和不谙世事,在一向以人情世故为基调的中国,不可能行得通,这也为他日后的曲折坎坷和悲情结局埋下了伏笔。
不仅如此,史迪威似乎还是一个官迷。2月27日,他飞抵加尔各答,即将赶往他的目的地缅甸时,他在写给他妻子的信中不无得意地宣称“给你写信的人是一位中将”。
这一天,他刚刚接到他被晋升为中将的正式命令。
但不管怎样,他毕竟是一位著名的战术家,而且对中国抗战也是一心一意,他正直、专业、勤勉、公正,又熟谙中国实际状况。更重要的是,他是来帮助中国人的。
经过半个多月的连续飞行,绕了大半个地球,史迪威早已厌倦了云层与蓝天的单调。当他风尘仆仆走下机舱,走进缅甸丛林的那一刻,他的体内激情澎湃,热血奔流,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一段崭新的历史就要开始了。他要做一名英雄,这位英雄威武不凡,见识卓越,将会把那些战败了所有对手的不可一世的日本猴子赶回那个小岛上去。在他的战术意识里只有两个字:进攻。
复杂的现实很快也教训了这位只知道打仗却不懂政治的美国将军。在大国关系的极端微妙复杂中,将军的意志竟是那么的羸弱。
3月10日,蒋介石在重庆再次召见史迪威时,特别告诫道:“我军此次入缅作战,能胜不能败。盖第5、第6两军为我国军队之精锐,苟遭败挫,不但在缅甸无反攻之望,即在中国全线欲再发动反攻,滇省与长江流域后备不坚,亦将势不可能。故此项出师之成就,绝不能视为两三个军战争之效果,其胜败之机,不独足以决定全部军心之振颓,且足以影响全国人民之心理。至余最近派5、6两军入缅之目的,原在固守仰光,今仰光沦陷,全部战局顿改旧观,敌或将乘我军入缅之隙,由越南袭我云南,苟此举得手,滇省告急,大局将不堪设想,故调回入缅部队以固守滇省及长江流域之防务,实为应有之考虑。”
什么意思?缅甸之战还没打就来了个180度的逆转?这让急于建功立业的史迪威大失所望。就在前几天的会谈中,他还从蒋介石那里听到“敌方业已虚弱无力”,如中国调回军队,在缅甸不但不能建立荣光,还将留下耻辱,这是他这样的职业军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史迪威不甘心,但毕竟初来乍到,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元帅阁下,如我军在敌方集结起来之前反击,是否可行?”
蒋介石不以为然,决绝地说道:“今仰光已失,我军入缅之目的已不存在,苟谓有留缅之必要,其任务当为克复仰光。然我军能否完成此项任务,余实未敢断言。盖我方步兵,无空军与炮兵之掩护,而敌方不独可源源获得空军与炮兵之补充,且可得海军之支援,因是无由坚我克复仰光之自信。苟无自信,安敢企图卓越之战果?”
一旁陪同兼翻译的宋美龄趁机插了一句:“将军,我方一军仅相当于日军一师,我军力量寡弱,又复不知敌方底细。”
史迪威听罢,极不赞同,怎么能为了保存实力,如此消极避战?但此刻的史迪威毕竟刚上任,还没有与蒋介石撕破脸,便没再反驳。
但蒋介石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絮絮叨叨仍旧说个不停。他告诫史迪威:“将军既为余之参谋长,则以反攻对国人心理之影响如何,详告将军,亦为余之责任。使国军信任将军,能了解彼等之感觉与心理,此为把握全军信仰之第一要务,故最初判断稍有差池,影响最大,此点余筹之熟矣。今愿掬诚奉告,幸恕我率直:国军对外人最初印象,辄以外人不了解中国人之心理,故应切戒有任何举动足以证实彼等之判断,然后逐渐使彼等感觉将军与一般外人不同,确能了解彼等,则此后措施事半功倍矣。”
蒋介石这是在对牛弹琴。史迪威如坐针毡,他想起身告退,但于礼不妥,只好一言不发,听蒋介石继续唱独角戏:“此外应告将军者,则为国军绝无畏惧日军之心理,作战时,不奉命,决不后退,彼等所戒惧者,唯缅人对英人之仇视与愤恨,将予日人以种种援助耳!此后决定战略之时,应将此二点牢记在心。”
又熬了好一会儿,蒋介石才把话说完。
史迪威礼节性地恭维道:“蒙坦诚赐示,如开茅塞,自当敬谨记忆,视如圭臬。”
但这次见面,显然没给史迪威留下什么好的印象。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下了这么一句话:“与花生米交谈约两个小时。”
以后,“花生米”就成了史迪威送给蒋介石的绰号。
次日,蒋介石再次召见史迪威。他似乎感觉到了美国人的不快,这次的会谈,蒋介石还是送上了几颗甜枣,这让史迪威对蒋介石有了一点好感。
蒋介石告诉他:“已于今晨令知在缅第5、第6两军拨归将军指挥。现在昆明的参谋团长林蔚可供协助。林参谋长及第5、第6军军长皆已奉命绝对服从将军之命令。”
史迪威受命,欢欢喜喜飞往了缅甸。
3月14日,史迪威向英方协调好后勤供应问题,并请求增兵。蒋介石即命第66军进军缅甸。
蒋介石哪里知道,美国人和英国人一直在做着私下交易。就在仰光沦陷的那会儿,英、美联合参谋会议已经将盟军的指挥权原则规定为:太平洋全部地域(包括中国)都应在美国指导下作战,大西洋地域由盟国共同担负责任。丘吉尔接受了这个建议,但作为让步条件,他要求任何大规模的作战都必须先由华盛顿的英、美联合参谋会议讨论。
紧接着,3月15日,美国陆军部指示史迪威说:英国的韦维尔将军是印度的最高统帅,英、美联合参谋会议已授权给韦维尔,命他指挥缅甸战事,任何在印度或缅甸的军队自应受韦维尔节制。
而这些决定,无一例外都未征询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意见。
蒋介石和史迪威都被耍了。所谓的“四强之一”,所谓的“中国战区”,都不过是老牌帝国强权政治的一张牌而已。
被蒙在鼓里的蒋介石,为了表示对史迪威的信任,于3月21日致电杜聿明,再次明确“对史迪威参谋长之命令应绝对遵守”。
但3月28日,林蔚到达梅苗后,亚历山大扬起他那又长又尖的鼻子,傲慢地告诉他:“在重庆已决定,以本人为在缅作战的中、英联合军最高指挥官,史迪威将军受本人之指挥。”林蔚听得一头雾水,因为他本人和入缅中国军队根本未接到相关命令。
史迪威此刻腹背受敌,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他既看不惯亚历山大的傲慢,根本不愿接受他的节制,又与杜聿明闹得将帅不和,根本无法展开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一把火还没烧起来,他就被架空了。
“中国人已经接受了英国人的领导,一个第三国国民的存在已经不再有必要了。”史迪威当众扬言,一生气要撂挑子,辞职回国。
蒋介石此刻还需要史迪威。毕竟美援未到,而史迪威的后台也很硬,若回到美国任他胡说八道一通,对蒋介石没有半点好处。4月2日,蒋介石在黄山别墅再次召见了史迪威。
为调解关系,这次他搬出了罗卓英,让罗卓英做史、杜之间的缓冲。蒋介石对史迪威说:“余已决定派罗卓英秉承将军命令,指挥在缅甸作战之第5、第6两军,以及其他部队,罗卓英较杜军长年龄为长,且多经验,将军如有命令,可随时告知罗将军,由彼转令杜军长以及其他军事长官执行之。此项办法有两个优点,第一,将军可不必与各军长直接接触,俾得保持与彼等间之好感。第二,罗将军一方面可听从将军之命令,一方面可切实督责此项命令之执行。未识将军对此项办法有何意见?”
史迪威听说罗卓英精明强干,杜聿明曾在他手下服务,在军中颇有威望,绝对能弹压得住杜聿明,因而愉快地答道:“本人亟盼能与罗将军顺利合作。”
蒋介石知道史迪威对林蔚也颇有不满,便对林蔚也作出了相应调整:“林蔚在余左右时,指挥军事效率颇强,唯不在余侧时,彼或不能当机立断;罗将军则为一饱经训练之军人,彼能为林将军所不能者。倘将军能同意此项办法,余当令罗将军于最近数日中搭第一班飞机赴缅,先作准备,罗将军到达缅甸后,林将军仍当留缅一、二个星期,俾将当地现局向罗将军一一解释,俟罗将军熟悉之后,彼即当返滇。”
史迪威到底是美国人,蒋介石的一个小伎俩就玩得他团团转。当下,史迪威心情大好,他没想到大元帅如此通情达理,很是满意地说:“此项办法甚佳,至足满意,盖本人唯一关心者,为能推动各方耳!”
夫人宋美龄今天还是翻译。此时她一袭旗袍,身材妖娆,笑靥如花,仪态万方,美丽而不失庄重。史迪威这个兵哥,见到蒋夫人的第一眼就被征服了。男人再怎么英雄,见到出色的女人有时也会失态。
宋美龄启动朱唇,向史迪威说道:“将军只管尽心戎机,如有流言蜚语我当尽力为将军排解。”
史迪威久处中国,知道中国的人事关系最为复杂。他就任蒋介石的参谋长,最怕的就是背后有人告他的黑状。同古之战,蒋介石昨天还在支持他,今天就因为听信了杜聿明、林蔚的“谗言”而变卦。听蒋夫人如此说,史迪威便消除了这方面的顾虑。
他点点头向宋美龄致谢:“多谢夫人美意。”
在第一阶段的权力斗争中,史迪威取胜了——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4月6日,戴安澜接到电报,蒋介石要见他,地点是梅苗。
他顿时紧张起来,倒不是因为同古作战失利,怕蒋介石惩处,实在是担心目前的局势下再接到什么新的命令。目前稳住阵脚,替英国人揩干净屁股才是最重要的。怀着不安,他特意从叶达西以北的200师驻地来到漂贝的军部,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杜聿明。
杜聿明深明大义地安慰他说:“你去吧!校长不会责备你的。同古撤退是你执行军部的命令,如果上面问罪,一切由我负责。至于后面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有新任务我会先知道的。”
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就像王耀武与张灵甫一样。
戴安澜感激不尽,但也不愿由杜聿明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毕竟同古是丢在自己手上的。
他说:“那我就放心了。也请长官放心,上面一旦问罪,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长官。”
当晚10点,戴安澜赶到了梅苗。梅苗地势较高,森林繁茂,是缅甸的避暑胜地。戴安澜乍然进入这清凉之境,摆脱了缅甸南方的燥热,不由得连声叹道:“爽快!”
梅苗的道路曲曲折折,司机竟然迷失了方向。
戴安澜下车,打算找一个英国人问路。此地是英缅军的一个指挥中心,英国人应该遍地都是。
一辆轿车缓缓开了过来。戴安澜打个手势将车拦下,用英语问道:“Where can I make a phone call?”(www.xing528.com)
这时,车里有人伸出头来,厉声喝道:“老戴,你发什么疯,这是委座的车!”
戴安澜低头一看,说话的却是蒋介石的侍从室二处主任陈布雷。他再向后座一看,蒋介石和宋美龄俨然在座,当时打了个激灵,立正敬礼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蒋介石欠了欠身,并不追究他的鲁莽,笑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戴安澜俯下身子,向车内的蒋介石答道:“刚到。”
蒋又问:“你知道我的住处吗?”
戴安澜答:“不知道。”
蒋介石说:“找到住处,明天早上来见我。”
说罢,车子开动,戴安澜敬礼送别。
稍后,戴安澜找到住处,不料阴错阳差又和蒋介石碰到了一处。蒋介石命人把戴安澜叫到身边,问他:“你吃饭没有?”
戴安澜答:“已吃过了。”
蒋介石点点头,说:“你即住在楼上。”
楼上已有董显光等在那里,原来蒋介石已经安排好董和戴安澜住在一起。董显光曾留学美国,能言善辩,为人圆滑,负责国府的新闻宣传。
当下,两人脱衣而卧,相互攀谈。不料,蒋介石竟推门而进。戴、董二人急忙穿衣下床,戴安澜尤显局促不安。
蒋介石说:“同古作战,戴师长辛苦了。”
戴安澜心中一凛,果然问起同古来了。他不管好歹,脱口而出:“学生无能,同古失守,有负校长重托,学生向校长请罪。”
蒋介石忙说:“没有这个意思,你打得很好。我来见你,只想听听你对同古作战的体会。”
戴安澜这才放下心,向蒋介石娓娓道来:“同古作战,我200师在缺乏重武器及空中支援的情况下,能够坚守同古10日有余,全赖工事严密,将士用命。向后推究,则是由于平时教育及训练均能到位。而日军方面,士气旺盛,战术优良,善于丛林战与突袭,此为我军所不及。作战期间,缅人时时扰乱,给守军造成不少困难。此战,给我的教训很多。”
蒋介石现出欣赏的神色,表扬了戴安澜几句,才起座离去。当晚,蒋介石就住在了戴安澜的隔壁。
一墙之隔,戴安澜心潮起伏,辗转难眠。
4月7日中午,蒋介石、宋美龄、史迪威、罗卓英、杜聿明站成一排,留下了一张证明他们精诚团结、共征缅甸的照片。
之后,蒋介石向罗、杜等人训话。史迪威的最高指挥权再次被明确下来,并且他有提升、撤职、惩罚中国远征军中任何一名军官的权力。而罗卓英将以远征军司令长官的名义辅佐史迪威。
史迪威喜出望外,杜聿明终于知道了谁才是这出戏的导演。
但史迪威还是太过天真,他不知道,尽管有蒋介石的最高指示,但在中国,表面文章和实际距离有时相差十万八千里。
4月8日,蒋介石由杜聿明、戴安澜作陪,由梅苗出发,到曼德勒视察。途经汤彭山,但见重峦叠嶂,路窄人稀,十分险要。若日军攻来,此处必为用武之地。蒋介石颇有感触,对邻座的杜聿明说:“平满纳会战十分重要,必须鼓励将士一举击破日寇,进而收复仰光。万一日寇后续部队增加,我军也不要勉强决战,退一步准备曼德勒会战,或把住这个山口与敌作持久战。”
杜聿明恭维道:“校长高见。”
说罢,看着蒋介石,欲言又止。
蒋介石说:“光亭,有什么话只管讲。”
杜聿明说:“如果史迪威与校长意见相左,或者指挥失误,学生当如何处置?”
蒋介石问:“此话怎讲?”
杜聿明满腹怨气,说:“同古之战,如果按照史迪威的命令,第200师早已断送了。他既不了解中国军队的情况,也可以说不懂战术。”
蒋介石有些诧异,没想到杜聿明对史迪威竟有这么深的成见。他想杜聿明资历较浅,又心高气傲,总得杀一杀他的性子。
于是,他拦住杜聿明的话说:“我知道的,以后有罗长官在,他会了解的。”
杜聿明对罗卓英并无好感,从“围剿”红军到参加抗战,罗卓英都是败多胜少。“围剿”红军的草岗台之战成就了林彪的声名;南昌会战也是在罗卓英的指挥下,却让冈村宁次的阴谋得逞。罗卓英能力如此一般,但他却是土木系的二号人物,轻易招惹不得。
一个月之内,杜聿明的上级来来去去竟换了五六位,英国人胡敦、亚历山大,美国人史迪威,自己人林蔚、罗卓英。这些上级除了林蔚之外,哪个脾气都很大。他杜聿明虽说是“天子”门生,深得蒋介石宠信,但也招架不住这样的压力。更何况,蒋介石也没有明确取消林蔚的指挥权;英国人更是居心不良,这其中关系的复杂,谁能梳理得清。
杜聿明越想越气,越想越无奈,最后只好按照蒋介石的指示,糊里糊涂去组织平满纳会战了。
起初,中国军队入缅时,和英军商定,依仰光至曼德勒的铁路将缅甸战区一分为二,铁路以西归英缅军,铁路以东归远征军。仰光弃守后,同古以西至卑谬一线成为最前沿,中、英两军只有互相策应,才能保证各自的安全。
3月20日,蒋介石见英缅军一味避战,只顾撤退,而将危险留给远征军,于是便通过史迪威警告英军:“现在如果英国人放弃卑谬,我就会把军队都撤回去。”
3月27日,同古战斗正酣之际,英缅军却开始从卑谬撤退。4月2日,日军第33师团攻入卑谬。但由于远征军同样也丢失了同古,蒋介石底气不足,不好去追究英方的责任,只得将平满纳会战提上议事日程。
平满纳,位于缅甸中部,人口不足10万。它处于仰光与曼德勒的中间,距仰光和曼德勒各约200公里,向东不足100公里与毛奇相接,向西120公里与阿兰庙相连,水陆辐辏,四通八达,犹如中国的武汉,是缅甸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地形上,城南、城北都有山地作屏障,城中有兀勒溪河横贯东西,城东有锡唐河流过,形势险要,易守难攻。
同古、卑谬接连失守后,英缅军退据伊洛瓦底江下游的普罗美、阿兰庙、马圭、仁安羌一线;远征军第5军除第96师在曼德勒外,新22师在一线与日军周旋,200师在叶达西休整;而第6军也已全部进入缅东,其中,暂编55师已前出至毛奇到罗衣考之线占领阵地,第49师在木迈,第93师在景东;而作为总预备队的第66军也已集结完毕,其中,新编第38师已经开赴曼德勒,担任曼德勒的守备,新编28、29两师也已抵达中缅边境的畹町、芒市一线,随时可以入缅参战。此外,第5军新兵训练处处长黄翔也已率领一支游击队,渗透到缅甸南部,准备开展游击战。
依据现有态势,4月7日的梅苗军事会议决定:“军以决战之目的,即以阻击兵团依次阻击消耗进犯之敌,次以固守兵团吸引敌于平满纳地区,待其胶着时,再以机动兵团转取攻势,将敌包围于平满纳地区而歼灭之。”
按照这个指导思想,第96师作为固守兵团,从曼德勒前进至平满纳,在正面构筑工事,固守抗敌。新编22师作为阻击兵团,沿斯瓦地区逐次抵抗,将日军吸引至平满纳我预设阵地。第200师作为机动兵团,从叶达西开至平满纳以东的开当冈待命,待日军进入平满纳后,再相机与新22师、第96师将日军围歼之。同时,英缅军、第6军在东西两翼予以策应。
计划已定,只待新22师将日军诱入伏击圈。
事实上,自200师撤出同古后,日军的压力就已全部转移到了新22师头上。
新编第22师师长是日后在东北战场名噪一时的兵团司令廖耀湘。廖耀湘生于湖南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幼聪颖好学,因家贫常空腹读书。1926年,廖考入黄埔军校长沙分校第六期骑兵科。1929年,考取赴法留学资格。面试时,因左眼皮有一疤痕,而又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几乎被淘汰。后来,蒋介石念他笔试成绩十分优秀,才予以录取。留法六年,他以第一名成绩毕业于法国陆军大学。嗣后,在昆仑关战役中脱颖而出,出任新编22师师长。
廖耀湘在完成同古解围任务后,见当时日军有一个师团,并拥有一个重炮联队,还有飞机与战车的支援,敌强我弱,想要摆脱他们已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把他们诱战到预设阵地。面对此种困难,他开动脑筋,决定利用斯瓦至平满纳一带多隘路的特点,采取逐次抵抗战术。
廖耀湘此时已步入将军的行列,正处在军旅生涯的黄金期。每一次严峻的挑战对他来说既是考验也是机遇,而他更愿意把挑战看作成功路上的阶梯,这也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当下,他指挥所部构筑预设纵深阵地,将3个团梯次配备,交替掩护,主动而有计划地节节抵抗。这样安排的好处,可以避免我军一部战败而其他各部均受冲击,从而达到缓缓诱敌的目的。
在具体战法上,廖耀湘更聪明。为迟滞日军的前进,有效打击日军,他命令部队在各个隘口埋设地雷,隘口两侧埋伏阻击兵力,形成袋形阵地。日军趋利跟进,伏击部队适时拉响地雷,日军血肉横飞之际,两侧伏兵与正面部队同时开火,日军反应不及,往往被歼。他还将阵地设置得虚虚实实,让日军不可捉摸。日军几经打击,伤亡惨重,再也不敢快速跟进。另外,他还以游击战配合阵地战,不断袭扰日军侧后,使得日军前后受阻,进展缓慢。
从4月初战至4月16日,新22师牵制日军达半月之久。日军第55师团在付出数千伤亡的惨重代价后,不得不求助于第18师团,联合向平满纳进击。
16日晨,日军步骑兵200多人附战车6辆,向平满纳守军的警戒阵地进犯。守军第96师288团的一个排坚决反击,日军遗尸40多具,仓皇败退。
上午10时许,守军威支队阵地前,突然出现缅甸难民五六百人,男男女女扶老携幼煞是可怜。威支队队长夏鼎中校明知有缅人,同古战场已经屡见不鲜,但优柔寡断,害怕伤及无辜,不忍开枪阻击。结果,缅人乘机从难民中冲出,纷纷突入我阵地,与此同时,日军又从我两翼包抄而至,一阵混战,阵地易手。
这股缅人是缅甸独立义勇队的一部,他们由泰国突入缅甸时兵力不过100多人,进入缅甸不久就迅速扩充至3000多人。他们深入缅北、缅中,到处煽动群众,袭扰中英军,给中英军制造了不少麻烦。
17、18两日,日军陆续开到平满纳,守军顽强抵抗,日军已被牢牢吸引在我预设阵地前。正当新22师与200师调整部署,从东西两面进行合围时,第5军军部的电话却突然打到了前线各部:“现我右翼英军、左翼第6军战况紧急,我第200师、新编第22师须先援马格威,再转赴棠吉救援。96师应争取时间阻敌,不必作坚强的决战。”
突然的变故令战场形势大变。东、西两路失利,中路的第5军陷入危局。转瞬之间,战争的天平发生了倾斜,平满纳会战又成了泡影。
形势的变化甚至超出了想象。
4月12日,英军全面崩溃,他们不战而逃,战略要地东敦枝、萨斯瓦、新榜卫成为3座空城。14日,接连放弃空军基地马圭及要地新甸。15日,他们炸毁仁安羌油田,绕着冲天大火向印度退去。日军望见油田起火,即以第33师团的步兵第214联队全速扑向仁安羌,企图保住油田,捕捉英军。
17日凌晨,日军第214联队第3大队进占凯敏,联队长作间宜乔大佐亲率主力突入仁安羌东北角的三岔路口。而此时,英军主力尚未完全撤至仁安羌,就被日军截断了退路。包围圈中,有装备精良的英缅第1师等部7000多人,以及500多名各国传教士、记者等非战斗人员。可笑的是,英国人不知道,围困他们的日军仅有两个步兵大队、一个炮兵大队,兵力充其量也不过2000余人,但他们已被日军吓破了胆,龟缩成一团,只知道大呼救命。史迪威闻讯,急命守备曼德勒的新编第38师前去救援。
新编第38师隶属于第66军,自组建以来就不怎么招人待见。第一,它是由宋子文的税警总团改编而来。宋子文财力雄厚,舍得花钱,税警团的装备在国内可谓首屈一指。不过,在中国军队中很少有人把它当正规军看,总被人当成警察部队。第二,其军官多半不是黄埔系出身,甚至是非行伍之流,师长孙立人、副师长齐学启都有名校与留学经历。因而,在速成军校生与行伍泛滥的国民党军内部,有家业、有学历的新38师就成了异类。
第66军成军之初,孙立人到军部报到,军长张轸倚老卖老,竟当面讥讽他说:“哎呀!你怎么当军人呢?你们当学生的为什么来当军人呢?太可惜了!你看我的3个师,就你的这个师最差劲。”
时过境迁却言犹在耳。孙立人绝非等闲之辈,就是放在今天,能考上清华还能上西点军校的,那还不是人精?面对老军棍张轸的羞辱,孙立人什么也没说,而是把这个耻辱铭刻在心,他知道辩解是多么的苍白,只有战功才能洗刷羞辱。
英军被围,最高指挥官点名要他去救,这机会说来就来了。
率先到达仁安羌的是新38师刘放吾的113团,而师主力尚在曼德勒。英国人听说救兵到了,个个喜出望外,可一见救兵不多,转而又个个替中国人捏着一把汗。其实他们是在替自己着急,几天了,没吃没喝的,不少人已到了生理极限,救兵再不到,不用日本人打,自己就先完蛋了。
一时间,中、英、美,甚至还有日本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仁安羌。
第113团团长刘放吾不善言辞,未向英国人解释许多,就率部和日军打了起来。仁安羌地处沙漠,到处沟沟坎坎,高温干旱,气温常在40°左右。日军长途跋涉,个个疲惫不堪,加上一路追击,未遇对手,因而轻敌懈怠。113团只凭几个冲锋,就把平墙河北岸的日军肃清,夺回了渡口。
19日拂晓,趁着气温还未上升,113团官兵踏上竹筏,冲到平墙河南岸,向日军发起猛攻。在我113团冲锋时,英军的炮弹也准确地落在日军阵地附近,爆炸起火,映红了半边天,连初升的太阳都被掩去了光芒。英军被围于501高地、仁安羌、510高地之间,我军的攻击目标自然也指向了这两个高地。
平墙河南岸油井矗立,油管、油罐、油桶、油污到处都是。我军突入敌后,将油桶、油罐推上高地,打开油罐,滚下油桶,一发迫击炮弹打去,立刻是漫天大火,油桶的爆炸声也是此起彼伏。我军渡河时衣服大多沾湿,对大火产生的热浪多少有些防护作用,而日军则不然。逃不及的被烧成了黑炭,逃出来的又成了我军的活动靶子。时间不大,黑烟遮住了半边天,日军纷纷溃逃。我军追至,日军已逃散一空。检查战场,除了遗尸、武器之外,竟然还有500多个军用饭盒,取来打开,盒子里还是刚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来得及吃。日军败退之狼狈,可见一斑。
此战,113团击溃了日军,毙伤日军500多人,而113团也阵亡第3营营长张琦以下数百人。
7000多英缅军得救了。他们见到中国官兵,兴奋得大喊大叫,泪流满面。有的抱在一起,有的将衣帽抛向天空,更多的还是跑来亲吻、拥抱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将中国官兵高高举起,竖起大拇指高呼:“中国万岁!”“中国军队万岁!”
尊严是靠实力赢得的。在这些被救的西方人眼里,中国人从未如此可爱、如此高大、如此强悍。
孙立人获得了命运的垂青,一战成名。
此战,英国人对他感激涕零,英王乔治六世特颁给他一枚“帝国司令”勋章;美国总统罗斯福也授予他一枚“丰功”勋章。蒋介石颜面有光,自然也不甘人后,奖给他一枚象征着最高荣誉的云麾勋章。
直接解救英缅军的113团刘放吾等军官也分别立功受奖,但他们的光环远不及他们的贡献。20世纪90年代,已经80多岁的刘放吾受到了时任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亲自接见,“铁娘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并亲手送上了迟来的勋章。这是对大英帝国恩人的最高礼遇和褒奖。
仁安羌一战,孙立人除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荣誉外,还获得了中、美、英三国军界的一致承认,当然,这与他留学美国这一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韦维尔、亚历山大把他看作救命恩人,史迪威将他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蒋介石也把他看成自己的得力干将。
一颗将星,就这样升起在战火纷飞的缅甸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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