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传统手工编织技艺的艺术之美

1.蕴含精湛技艺的工艺之美

黎族妇女用简单传统的织造工具踞腰织机，织造出精致绝美的黎锦，其工艺水平十分高超。黎族妇女在长期从事黎锦织造的过程中，逐步积累了关于编织材料的种类及特性等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她们还熟练地掌握了利用多种植物及矿物染料进行染色的技艺手法。传统的手工编织技艺彰显出黎锦纹样图案精湛的工艺之美。编织黎族织锦纹饰图案所用的工艺在汉朝的时候就盛名远播了。黎族人在对黎锦纹饰图案的编织过程中，无论是纹饰造型、构图方式还是色彩的运用上都可谓鬼斧天工，其成就与特色是其他少数民族工艺品所不能替代的，比如纺、染、织、绣技艺。

纺：脚踏纺车以及手捻纺轮是最为重要的纺织器材。其中手捻纺纱是人类发展历史中最为古老的纺织工艺之一，纺轮也是这种工艺中所使用的劳动器材，这是织锦工艺的第一步。

染：黎族人民在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使用植物染料对黎锦进行染色，并且这一技术成为黎锦纺织的十分重要的经验知识。在我们的田野调查及收集的资料中也有对棉线染色方法的介绍，工序复杂且不易褪色。比如在古代被称为“绞缬染”的技术，就包括美孚方言区的扎染，工艺是先扎经染，最后再进行纺织。将这些技术天衣无缝地结合到一起，这在古代纺织历史发展中不可不称之为奇迹，显示出黎族人民的聪明才智。

织：踞腰织机和脚踏织机是两种最为重要的织机，其中，踞腰织机是一种古老的织机，可以与六七千年前半坡氏族使用的织机相媲美（图7-30）。

绣：双面绣和单面绣是黎族刺绣的主要表现形式（图7-31）。最为著名的有白沙润方言区女子上衣的双面绣。我国著名的民族学家梁钊韬先生等编著的《中国民族学概论》这样描述双面绣：“黎族中的本地黎（即润方言黎族）妇女则长于双面绣，而以构图、造型精巧为特点，她们刺出的双面绣，工艺奇美，不逊于苏州地区的汉族双面绣。”[18]

图7-30　百鸟纹织锦带

图7-31　琼中杞方言万字纹衣服下摆刺绣

2.黎锦的社会化功用之美

（1）记载功能。

海南黎族织锦纹饰图案对黎族人民的生活方式以及宗教信仰的记载功能，在黎族的文化传承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黎族有民族语言，却没有黎族文字，所以，黎族人在长期原始的社会中，歌唱、舞蹈、口头文学、戏剧、图志等就成了黎族人民文化传承的主要表现形式。

虽然歌唱、舞蹈、口头文学三种传播文化的方式优点也比较明显，便于把黎族人原始社会的发展过程以及文化历史演变过程传承下去，却对黎族人民多层次文化形式的原始记忆不能记载完全。因为歌唱与舞蹈属于表演艺术，其中定会掺杂着表演者自身对该事物产生的主观审美意识，即会对事物的原始形态进行夸张变形等艺术深加工，从而传达出带有强烈主观意识的艺术形态；对于口头文学来说，由于社会生产力落后等原因，无法对其进行记录与保护，因此那时的口头文学会因年代长久、人的生老病死及误传等因素，不可避免地发生与原内容不符的改变。即使是以文字为主要叙述工具的民族，因文字书写样式的变化或传译方式的不同，也会使其传承受到影响或导致中断。但对于纹饰图案记载就相对保持了黎族原始文化的原生态，弥补了上述一些不稳定因素所造成的记载方面的缺陷，黎锦纹饰图案的编织过程包含着口头传述、图案记载等多种传播方式，也饱含着编织者的主观审美意识与再创造，还有讲述黎锦纹饰内容的民族歌谣，是集多种承载方式为一身的文化传播形式与传承方式。因此，纹饰图案记载方式是一种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文化记载手段。

各个时期的黎锦纹饰图案都准确无误地反映了当时黎族人民的审美理念与艺术表达方式，反映了黎族人民的文化、艺术发展历史和轨迹，也使黎锦纹饰图案的艺术风格和文化内涵与其他民族的纹饰图案有本质的区别。黎锦纹饰便是一本“无字史书”，用它独特的方式详细地记载着海南黎族的历史文化，为后世了解和研究黎族历史提供了详细、可靠的历史信息，对研究与考察工作起到了重要作用。

（2）装饰功能。

繁复多样的纹饰图案多被人们运用到装饰艺术中，黎锦中的纹饰图案也具有同样的社会功用。人们对于历史文化的传承方式是多种多样的，黎锦中的纹饰图案是黎锦的有机组成部分，是黎锦装饰性特征的主要体现，是黎族文化传承方式之一。不同功用的黎锦有相应的能够传递其内容的纹饰图案组织而成。编织者会因黎锦的社会功用来组织装饰黎锦中的纹饰图案，因此使黎族人民的审美也由自然性升华到艺术的创作中来。

黎锦纹饰装饰功能的确定和认可是文化升华的基础。黎锦主要是以黎族服饰为表现形式，纹饰图案与服饰的造型形成完美的结合，使黎族人民的服饰特征独具装饰性特色，装饰手法及呈现方式是现代服饰之鉴。

除了服饰等工艺品表现形式外，黎锦中的纹饰图案还被大量使用在建筑等大型工程的装饰中，例如每年的三月三节日，都会在不同市县的三月三文化广场隆重举行，而三月三广场的建筑与装饰中大量使用黎锦中的纹饰纹样，将大力神等祖宗纹饰通过变形与重组等艺术加工，作为装饰纹饰放置到广场中的文化柱或舞台周边大量反复出现，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浓郁的民族特色。

3.筒裙之美

黎族服饰的代表是女性着装，女性着装的代表是筒裙。

筒裙面料由双联幅、三联幅、四联幅或者五联幅的黎锦面料缀接而成。每一联幅的黎锦面料都是一幅画。一幅画由主体图案和辅助图案组成，画心由多个主体图案组成，旁边由多个辅助图案组成。黎族女性构图不绘制图纸，她们是绘在心里。在一个个主体图案里面，如果她们感觉有些地方构图有些空洞，则会根据主体图案的内容，加入一些辅助图案，使一幅图画构图饱满。相同的图案纹样，她们通过图案色彩的变化和图案边框色彩的变化，凸显一个个整体图案纹样（图7-32～图7-34）。

裙头的黎锦面料宽约10厘米，两边用红色棉线织造菱形纹。在菱形纹的里面，为白底黑色箭镞纹。间隔织造两条一节红色一节黑色的甘蔗节纹样。在甘蔗节条纹里面，间隔织造一排红色螃蟹纹。在红色螃蟹纹里面，间隔织造黄色的螃蟹纹，在黄色螃蟹纹的里面（背部），织造白底黑色蜻蜓纹。在旁边的红底螃蟹纹里面，织造黑色的螃蟹纹，在黑色的螃蟹纹里面（背部），织造白底黄色蜻蜓纹。接着红色螃蟹纹的里面，为黄色的螃蟹纹，黄色螃蟹纹的里面（背部），为白底红色蜻蜓纹。三只红色螃蟹纹之间，细看又由一只红色螃蟹纹间隔一个个纹样。在花纹图案里面，通过色彩的变化，一个图案套着另外一个图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给人感觉裙腰有很多螃蟹纹样。

杞方言的黎锦裙头，中间用红色棉线织造一排红色菱形纹，在红色菱形纹里面，用黄色和绿色织造四个对称的小菱形纹。有些织造箭镞纹或者蜻蜓纹。在大的红色菱形纹外面，用黑色、绿色和红色织造锯齿菱形纹，接着是各对应两条红色的甘蔗条纹，甘蔗为红色，甘蔗节为黑色，两条甘蔗节条纹之间，用一条白线间隔。两侧布边为白色。白色布边用于衔接裙腰和裙脚面料。相同的纹样，通过色彩的变化，给人感觉有很多的纹样。

黎族女性往往把最漂亮的花纹图案织绣在黎锦裙脚面料上面。穿的时候，中间为主体图案纹样。五指山地区杞方言黎锦裙脚面料的中间，用各种色彩的棉线织造凸起的“央”条纹，她们在凸起的“央”条纹里面，织造主体图案（图7-35）。

图案之一：两只相向飞翔的红色甘工鸟图案。她们先用橘黄色棉线织造两道条纹，在条纹里面，用柠檬黄棉线织造四个黄星点，在四个黄星点的中间，用红色棉线织造一个红星点，五个红星点组成一个花卉纹，织造一组花卉纹，把条纹填满。在条纹图案里面，她们用红色棉线，双线织造两个连在一起的菱形纹样，在两个菱形纹里面，织造两只相向飞翔的红色甘工鸟纹样，在两个菱形纹左右两侧的中间，织造两个四分之一的甘工鸟纹样。在两个菱形纹的上面和下面，织造半组梳子纹样。

图7-32　哈方言女子筒裙(www.xing528.com)

图7-33　百人纹筒裙

图7-34　美孚方言扎染祖先纹、鹿纹图筒裙

图7-35　杞方言筒裙上的人挑担图

图案之二：一只往天上飞翔的红色的甘工鸟纹样。她们先用紫红色棉线织造两道条纹，在条纹里面，用粉绿色棉线织造四个粉绿色星点，在四个粉绿色星点的中间，用红色棉线织造一个红星点，五个红星点组成一个花卉纹，织造一组花卉纹，把条纹填满。在图案里面，织造一只飞翔的甘工鸟纹样，旁边用红色棉线织造梳子纹，梳子纹组成菱形纹，甘工鸟在菱形的梳子纹里面。

以上的构图，由单独纹样的边缘轮廓纹样、角隅纹样和中心纹样组合而成。

图案之三：一群戴耳环的人纹。先用橘黄色棉线织造两道条纹，用柠檬黄色棉线织造四个黄色星点，在四个星点的中间，织造一个紫红色星点。或者用蓝色棉线织造两道条纹，用紫红色棉线织造四个紫红色星点，星点为花卉纹。在图案里面，用红色棉线织造上下两个人头纹，一条红线贯穿到下面，在人头纹的下面织造垂下来的耳坠。沿着中心线织造四个人纹的下半身，采用四人叠加连续纹样，组成人纹图。构图的时候头部至耳坠的位置显得细长，她们在头部至耳坠的两侧，织造竖起来的曲线纹填补空白。正面看是两行纵向的人纹纹样，给人感觉是有许多戴耳环的人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图7-36）。

比如杞方言织造的2.8厘米的百人纹纹样。她们用红色、蓝色和橘黄色织造一个个人纹纹样，在下面一排，先织造一个蓝色的人纹纹样，接着织造三个红色人纹纹样，再织造一个橘黄色人纹纹样，在橘黄色人纹纹样的旁边织造三个红色人纹纹样，在三个红色人纹纹样的旁边织造一个蓝色人纹纹样，连续间隔织造。在上面一排，她们在织造的过程中，把蓝色的人纹纹样往前移动一个位置，人纹与人纹之间，用两条柠檬黄色间隔，人纹的上下横线用人纹本身的颜色间隔。两排人纹纹样之间，用各种色彩的菱形纹间隔（凸织的“央”）。整个给人感觉“人山人海”（图7-37）。

黎锦是黎族民俗文化的传承方式之一。因此，要了解、继承和发扬黎锦织造工艺，就必须了解黎族人的生活习惯、文化根源、艺术特征、审美等因素，同时还要从图案的发展过程来考究。在市场经济飞速发展的当代社会里，图案艺术的民族性不会被削弱，而是不断地强化升华和发展，并显示其独特的艺术魅力，逐渐被世人认可和接受。

纹饰图案在黎族织锦中表现的不只是装饰图案艺术，也是黎族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生产生活的升华，是对黎族的民族性格的承载，也是对黎族人民意识形态的体现（图7-38）。

由于生产力的不断提高，人们生活的不断富裕，黎族织锦技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难题，那就是如何传承下去，如何用语言和文字来解释远古时期所形成并传承至今的这本“无字史书”，让更多的人们去认识和了解黎族的历史与文化，目前已有很多民族企业家认识到这一点，并积极投身于其中。

黎族没有自己本民族的文字，所以黎锦纹样无疑成为本民族历史文化的主要记载形式之一。黎族人在黎锦中通过口口相传的母系氏族的传承方式记录着本民族的古老历史。从黎锦的纹饰图案中，我们可以找到内容丰富的与黎族发展历史相关的有效信息。它较为完整地记录和反映了黎族先辈们对自然物的认识过程，并且也对黎族的原生态方言区文化以及社会发展的历史轨迹进行了真实可靠的记录。不同历史阶段的黎族人民对图腾的崇拜、宗教信仰及其淳朴的内心意愿的变化均反映在黎锦的纹饰图案中，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出不同时期黎族社会的发展历程。不管是刀耕火种、男耕女织、迎亲娶亲，还是狩猎捕鱼、喜庆丰收、节日庆典，这都说明黎族图案中所描绘的民俗风情以及生产活动方面都是随着历史的变迁而演变的。就如同将现代因素镶嵌到这一古朴的历史画卷中，形式多种多样，内容丰富多彩（图7-39）。

图7-36　百人纹织裙腰

图7-37　百人纹筒裙局部

图7-38　美孚方言扎染人纹筒裙局部

图7-39　杞方言衣服背面下摆万字纹绣片

黎锦纹饰兼备具象造型与抽象造型的和谐之美。黎锦纹饰图案具有具象之美，主要是指黎锦纹饰图案中所描绘的对象是具体、生动、真实的事物形象。黎族妇女对于黎锦纺织方面可谓是炉火纯青，并且她们对于纹饰图案的艺术认识是别出心裁的。在黎锦纹饰图案的制作手法上，她们通过切身的理解与体会，对大自然进行了模拟，再经过精湛的纺织技术将黎锦纹饰进行具象化，然后再进行抽象化的整理、排序，最终成为一件绝美的艺术作品。

黎锦图案的具象性是在相对形似的基础上稍加以艺术加工，从而使图案具有装饰性。常见的具象性图案有人、马、牛、羊、狗、鱼、花草等。经资料查考显示黎锦纹饰图案共有一百多种，其中一半以上是具象图案，这些具象图案主要是反映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真实所见，大部分是人和动物的形象，以及汉文化融合后所产生的图腾纹饰及汉文字纹饰，当然，黎锦图案的具象性由于受工艺技术手段的制约，并非能织绣出非常具象的物象，黎锦图案的具象性中还带有些几何性质的抽象隐象。

黎锦纹饰图案具有抽象之美，主要是指黎锦纹饰图案中的造型并不具体写实地描绘事物的原本造型，而是将具体事物的轮廓进行概括与提炼，简化为能够代表事物本质特征的抽象图案。黎锦纹饰图案一般情况下是以直线、平行线、三角形、方形、菱形等几何图案的纹样组成的，对事物的形象进行抽象表现，这种纹饰图案在黎族人民生活中极具装饰趣味，并且黎族妇女编织黎锦所使用的踞腰织机较为简单，无法编织较为精细的纹饰图案，这种装饰性极强的抽象纹饰图案适合利用踞腰织机进行手工制作。在长期的织锦过程中，黎族妇女形成了对自然物美化、取舍、概括的审美意识，并对其进行艺术深加工，创造出自然物的抽象概括形象，这是图案艺术形象的创作过程中所具备的基本素质。黎族妇女将生活中的生产生活用具、生活劳动场景以及自然界中的日月星辰、动物、植物等加以提炼与概括，构织在黎锦纹饰图案中，从而使图案得到艺术升华，具有独特的审美理念和极高的艺术水平（图7-40）。

黎族妇女将具象与抽象的纹饰相互结合，根据自己民族的独特审美意识，将两种纹饰有韵律地交织成一幅幅色彩艳丽、内容丰富、兼备了具象与抽象造型并蕴含深厚含义的黎锦纹饰图案。

黎锦纹饰具有黎族本土气息的自然之美。黎族的民族文化是与黎族人民社会形态相伴而生的，它就像一面镜子，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黎族的悠久传统文化。黎族人民对天、地、水、石、山都充满了敬畏之情，他们认为人类的一切生产活动及生活状况都有神灵在冥冥中主宰，织锦要织仙保佑，酿酒需酒仙保佑，要想风调雨顺就得敬奉雨仙，要想五谷丰登则要祈拜谷仙，要想长寿那必须求得寿仙庇佑，就连唱歌跳舞也都是因为有乐仙和舞仙赐予了灵感。黎锦纹样以最生动传神的方式，将黎族的民族文化展示在世人面前，毫无保留地传达着黎族人民民族文化的自然美。

综上所述，黎族织锦纹饰图案造型设计，不仅仅是与黎族生活习性和生活生产的心态有关系，还与民族性的审美思想有着至关重要的关联。黎族人能够顺应自然，并且通过集体的勤劳、智慧与勇敢来认识与改造自然；黎族人民凭借自身的想象力来征服自然力，通过形象思维把自然物人格化，以此来寄托人们对大自然的审美情感。

黎锦纹饰承载着黎族历史文化的古朴之美。从整体的情况看，黎族织锦图案既是美的创造，又是对历史的真切记录。文化的传承是一场接力赛，个别行为无法长期延续，黎锦的传承是否能继续下去，能否有更多的学者愿意为它增色，能否会有更多的织女愿意学习并传承这门古老的艺术，这是我们所期待和企盼的。

图7-40　虫纹和重叠的人纹